第33章 飛鳴鏑·驚寰宇 (4)
參加會議的縣鄉村三級幹部們吃過早飯已經是七點多了,陸續進入招待所的會議大廳,會議大廳里擺著巨幅標語,莊嚴而肅穆,似乎又是一次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八點半會議開始。會議由縣委副書記秦時月主持,先由縣長安智耀作報告。他報告的題目是《深化改革,開拓進取,為振興天南經濟而努力奮鬥》。報告很長,怕要佔去整個上午的時間,會場上很多人打瞌睡。其中就有在王步凡前一排坐著的焦佩、賴才和計生辦主任等人,萬勵耘坐在王步凡的左邊,傅正奇坐在他右邊,萬勵耘在悄悄看金庸的《笑傲江湖》,傅正奇在看一本有兇殺色情內容的雜誌。王步凡斜看了一眼,傅正奇正看的那一篇標題是《少女把強暴她的公安局長告上法庭》。王步凡昨晚一夜未能入眠,困得很,頭都有些大了,但他有失眠的毛病,越困越沒有睡意,就勉強支撐著聽安智耀作報告。安智耀看會場上有很多人在打瞌睡,就大聲說:「電視台的記者羅寒冰,你把會場上所有打瞌睡的人都錄下來,嚴肅處理,咱們的會風我看是越來越壞了。」安智耀這麼一說,打瞌睡的人都醒了,只有焦佩還在打著呼嚕,睡得正香。右邊賴才推了推他仍推不醒,安智耀大怒:「我建議縣委和組織部門嚴肅處理焦佩,太不像話了!」
米達文也有些惱火,當場宣布:「從即日起焦佩停職檢查,現在把他逐出會場,真不像話,啊?」
坐在焦佩左邊的計生辦主任急忙去擰焦佩的耳朵,他醒后還大聲問:「誰擰我了?幹什麼啊?」弄得會場上一片嘩然。當他明白一切后,才灰溜溜地離開了會場。
中午吃過飯,樂思蜀悄悄告訴王步凡:「南瑰妍原來曾和焦佩好過,後來焦佩有了葉愛春就不怎麼理睬她,現在焦佩還來糾纏她,她向米達文告了御狀,米達文就對焦佩下手了,看來這次他是要倒霉的。」
「你咋知道的?」王步凡吃驚地問。
樂思蜀說:「南瑰妍剛才對我說的。說開會期間焦佩老是糾纏她,她很生氣。」
王步凡這才明白,就勸樂思蜀說:「不幸被我言中了吧?大頭,以後洗頭換個地方,南瑰妍的水可再也不敢洗了,這個女人可是禍水啊!」
樂思蜀擦著頭上的冷汗點了點頭:「我就佩服你對事物的洞察力,看來這次焦佩的黨委書記怕是保不住了。他可是米書記的人啊!」
王步凡也知道焦佩是米達文重用的人,以前傳言焦佩是要當副縣長的,看來這次因為米達文吃醋他要倒霉了。安智耀也知道焦佩是米達文重用的人,因此故意將米達文的軍。王步凡點了一支煙抽著嘆了一聲說:「別操他們的閑心了,保重自己就行,凡事要有敏銳性和超前意識,不然就看不住自己的門了。」
三級幹部會議的最後半天是頒獎會。孔廟鎮被命名為明星鄉鎮,獎勵鎮政府十萬元,獎勵王步凡個人一萬元。會議快要結束時米達文講了話,肯定了這次會議的重要性,並向大家發出信息,三月份政府換屆,六月份要召開黨代會,縣委要換屆。
會議結束后,王步凡正準備回孔廟去,肖乾打來了電話。王步凡接住電話一聽是肖乾,就開玩笑地說:「小蜜蜜,有何見教,請領導指示。」
肖乾在電話上神秘兮兮地告訴王步凡說米書記找他談話。聽那口氣好像還是大事,王步凡就想起南瑰妍說的話,莫非米達文真的要提拔他了?王步凡覺得剛才不該跟肖乾開那種不雅的玩笑,就改變了口氣說:「謝謝肖領導關照啊!」
等王步凡來到米達文的辦公室后,見萬勵耘、賴才和傅正奇已經坐在那裡了,王步凡就自己找個地方坐下,他還不知道米達文要說些什麼。
米達文仍然坐在老闆椅上做著平時的習慣動作,忽然說:「本來市委組織部雷部長要找你們談話的,不巧他到中央黨校學習了,委託我和你們談談。不再個別談話了,政府那邊有三個副縣長年齡到了,要退下來。經常委會研究,報天野市委組織部同意,當然也請示了李書記和邊市長,決定你們四個人為天南縣副縣長候選人。從四個人中間選三個,按差額選舉的辦法優中選優。先跟你們打個招呼,你們四個人從才能上、工作業績上說都不錯。可惜位置就那三個,註定你們四個人中間要有一個是墊背的。」
四個人臉上都掛著喜悅,但誰也沒有說話,目光一齊注向米達文。米達文這時好像故意擺譜,一句話也不說,只管用小梳子梳頭。他梳了足足五分鐘才開腔:「你們回去都好好準備一下吧,離選舉還有一段時間,我說的『準備』兩個字你們要好好理解,我對你們都是寄予厚望的,不偏不向,優勝劣汰。」
其實王步凡就弄不明白「準備」的確切含義,是讓自己準備材料嗎?又不讓競爭演講,準備那些幹什麼?是給領導送禮還是到下邊代表中間去拉選票?總之「準備」兩個字很耐人尋味。今年的副縣長人選也很微妙,與往屆明顯不同。往屆都故意尋找個勢弱的候選人作墊背,很容易被選掉,這樣就能突出組織部門的意圖。今年定的人選沒有特別大的差距,領導也沒有點明誰是替死鬼,看來今年副縣長的選舉肯定會有好戲在後頭,絕不會像以往那樣一帆風順。
四個人等米達文擺手讓他們走時,才都站起來告別米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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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王步凡被確定為副縣長候選人之後,他的心情一直就不能平靜。雖然這是件好事,但好事並不都讓人喜不自禁,也不至於讓人高興得昏了腦袋。既然副縣長是差額選舉,就會「差」掉人,就會有人註定要當陪襯品,就會展開暗箱操作下的拚死競爭。因此他說啥也高興不起來。他向一些政界老人請教,得到的答覆是在目前的天野市和天南縣,後台是主要的,金錢是主要的;官品人品和政績是次要的。
於是他拿自己和其他三個人比較:萬勵耘是城建局局長,近來天南縣創建省級文明城市,縣城建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哪個月都有上千萬的工程,僅吃回扣一項手裡就有百十萬,實力最雄厚。有幾個包工頭已經和他混成了鐵哥們,這在天南是盡人皆知的,自己有錢不說,關鍵時刻朋友還會鼎力相助,要多少錢贊助多少錢。傅正奇是交通局局長,近來天南的公路整個翻新了一遍,還利用交通部扶貧款正在修三條鄉村公路,從他手裡過的錢也不少,就按百分之五的好處費算,手裡也有百十萬。有幾個包工頭與他關係也很好,聽人說一個包工頭準備拿出一百萬支持傅正奇競選副縣長。
平時萬勵耘和傅正奇老往縣委書記米達文家裡跑,也不知給米達文送了多少錢,而他王步凡一次也沒有送過錢,他手中也沒有錢。最要緊的是天野市委書記李直的兒子和弟弟都在天南攬了工程,與傅正奇的關係非同一般,李直肯定會為傅正奇說話。賴才是李庄鄉黨委書記,要說李庄鄉的條件比不上孔廟鎮,賴才的政績也不如王步凡,賴才本人手裡恐怕也沒有多少錢。但李庄鄉有幾個私營煤礦,據說賴才和一個叫瞿復來的煤礦老闆交情很厚,一旦賴才與私營礦主瞿復來合起手來,那就不可低估了。更何況賴才靠的是安智耀,安智耀也很有能力,從某種意義上說安智耀並不比米達文的實力差……
算來算去也就他王步凡只有政績,其他什麼也沒有。雖說天野市的市長邊關對他競選副縣長一事比較重視,但他與邊關只是工作關係,並沒有多少私人感情。米達文按理說會支持他,但提拔副縣長這類大事天野市的領導一般都要插上一手的,米達文不一定能起決定作用。
可見,官場上的事情根本就沒有什麼規矩,比如焦佩當了協理員好像已經仕途無望了,誰知道人家有什麼關係,僅僅過了一個月,現在天南的宣傳部長調到其他縣當縣委副書記了,竟然把焦佩提拔為宣傳部長,讓人大吃一驚。王步凡本來是瞧不起焦佩的,出於禮貌,他跟幾位縣領導分別見了一下面,也拜見了焦佩。
時間說慢也慢,說快也快,一個多月的時間伴隨著上邊的考核轉眼就到了,選舉那天早上,縣政府門前突然出現了王步凡的大字報,內容是說昨天晚上王步凡在天野市天星賓館213房間和一個妓女正在風流被公安當場抓住……此案目前尚在進一步審理之中……
事情還就那麼巧,王步凡在選舉這天從孔廟往縣城趕,路上一個外地人好像故意碰在他的車上,沒有什麼傷卻哭天號地說自己頭疼,王步凡趕緊把他送往縣醫院,他替那個人交了錢讓他看病,可那個人拉住他就是不讓他走,王步凡急著去開會,沒有辦法只好給公安局長白老虎打了電話,等白老虎趕到后王步凡才得以脫身,但是他整整遲到了半個小時。因為王步凡的遲到,大部分代表把嫖娼一事信以為真,許多本來要投王步凡票的代表就改投了其他人,投票結束后王步凡又趕到醫院裡去看望他碰住的那個人,白老虎卻說那個人拿了他給的錢逃跑了。王步凡在會場上已經聽說大字報的事情,知道是有人在作踐他,現在他確信是有人安排了這一系列的行動,說不定白老虎就是個可疑的人。但是因為那個外地人的失蹤,這個誣陷案也勢必成為無頭案。此後,公安局也曾例行公事般地立案偵破,卻沒有任何線索,自然成了無頭案。
選舉結果出來了,果然不出王步凡所料,萬勵耘得票最多,其次是傅正奇,賴才只比王步凡多一票,但這致命的一票卻讓王步凡成為這一次副縣長選舉中的犧牲品。選舉結果一公布,他的心徹底涼了,憤慨地發出「官場無正義」的感嘆。這個結果一出來,第一個打電話的是樂思蜀。他告訴王步凡說萬勵耘這次給每個代表二百元的好處費,傅正奇是一百五,賴才是一百。而他王步凡一分錢也沒花,連請代表們吃頓飯也沒有,再加上大字報的負面影響,難怪他要落選。不過城建局和交通局已經有很多人去天野市告狀了,說萬勵耘和傅正奇是在拿金錢買官,說他們花錢拉選票是違法行為,決心要把他們的副縣長告掉。這些情況市縣領導已經知道了,現在只有靜觀其變……
王步凡立即意識到這又是一場政治鬥爭,城建局的一名副局長和交通局的一名副局長與安智耀是戰友,他們是不是在安智耀的授意下才告狀的?賴才也花錢拉選票了,為什麼就沒有人告他的狀呢?大字報一案縣領導竟然沒有一個人過問,那個迂腐的紀委書記匡扶儀還打電話說讓王步凡注意一下個人作風問題。王步凡肚子都快要氣破了,他差一點兒沒有罵紀委書記匡扶儀是個神經蛋。
樂思蜀向王步凡通報的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重要了,他的心情為之振奮,似乎又看到了一絲曙光。他不由想起「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和「人間自有公道」這兩句話,至於天野市委那邊公道不公道,他不得而知。但是現在的官場形勢是:問題一旦徹底暴露出來,哪個領導也不敢再替「壞人」說話,只會設法洗刷自己,讓群眾認為他們是清白的。說到底共產黨是代表人民利益的,哪一級的幹部也不敢公然不顧民意,違背黨的宗旨。
王步凡正在辦公室里悶頭吸煙,他老父親提著個爛包來找他。見了面並沒有問他選舉失利的事情,放下爛包很無奈地說:「我把于右任的字和鄭板橋的畫拿來了,如果能夠派上用場,你就拿去用吧。唉……」老父親話沒有說完就扭頭走了。王步凡追上去要留父親吃飯,父親邊走邊說:「不啦,家裡農活正忙,得趕緊回去。唉……你好自為之吧!我還是那句話,在商言商,在官言官,該跑就跑跑,不可世人皆醉你獨醒啊!」回到辦公室里,王步凡簡直想大哭一場,又不敢在機關里哭。這時葉知秋來了,本想安慰他幾句,見他心情不好,就沒有說話,一直陪他坐著……
過了很長時間舒爽來了,望見葉知秋就把臉拉得老長,葉知秋與舒爽打了個招呼出去了。舒爽坐下后就嘮叨開了:「選不上算了,當官有什麼好,誰稀罕那個爛毛副縣長,值得愁眉苦臉的,真是個官迷!你沒有聽到吧?現在人民群眾把順口溜都編出來了:天南縣真搗蛋,四個正科爭副縣,傅正奇投資四十五,萬勵耘奉獻五十三,賴才摟住大老闆,只有步凡最窮酸,達文同志作了難,辦公室里團團轉,李直及時來指點,罵聲小米沒經驗,這個事情很好辦,自古金錢能買官,誰送錢少靠邊站,誰送錢多讓誰干……」王步凡對舒爽的話沒有接腔,她不懂政治,不可與其謀大事。他乾脆不搭理舒爽。舒爽討了沒趣,起身撅著嘴走了。
舒爽一走,王步凡在心裡罵這個女人不能善解人意,並不是他王步凡非要當什麼副縣長,而人總是要面子的,難道我王步凡真的不如那幾個人嗎?這時手機響了,打斷了他的思緒,一接是田方打來的,田方在那邊神神秘秘地說:「壽仙,米書記讓你給他辦公室里打個電話。」說罷並沒有說其他什麼就掛了。王步凡趕緊撥通米達文辦公室的電話,米達文在那邊很生氣地問:「步凡啊,對選舉結果很失望吧,幾天也不打個電話?這個……這個出現這種情況也很正常嘛……」
「米書記,事情都到這一步了,我還有啥話可說呢?是我不爭氣,讓您失望了。」王步凡只能用政界的套話把責任都歸結到自己身上,至於別人花錢拉選票的事他隻字沒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