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悵寥廓·稻菽多 (3)
王步凡覺得安智耀再講下去就是在擴大問題的嚴重性,跑過來簡單向米達文匯報了記者和教育局的調查結果。米達文皺著眉頭哭喪著臉,表現出很悲憤的樣子,並且提高嗓門壓住安智耀的話說:「鄉親們,今天發生了危房砸死學生的不幸事故,我心裡很悲痛。這件事我代表縣委和縣政府向鄉親們表個態:馬風不向縣委縣政府請示彙報,私自挪用教育扶貧款蓋辦公大樓,是置學生生命於不顧的錯誤行為。據我了解,當時鎮長王步凡和校長陳孚、於余等同志就提出過反對意見,堅決反對挪用教育扶貧款。而馬風不納忠言一意孤行,是有罪於孔廟人民,有罪於死難學生的。後來王步凡同志到天野去修志了,根本沒有參與挪用教育扶貧款的事情,從即日起馬風停職檢查,等候有關部門的審查處理。孔廟鎮的工作由鎮長王步凡同志主持。待馬風的問題查清楚后,按照黨紀國法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絕不姑息遷就。在這個事情上縣委、縣政府也負有領導責任,我們也會請求市委、市政府給予處理。請鄉親們相信縣委和縣政府一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也請相信縣委、縣政府改造學校危房的決心,我們一定要加快中小學危房改造步伐,以確保師生安全,接照要求,今年將全面完成學校現有危房的改造任務。」
米達文講到這裡,含著眼淚的鄉親們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安智耀沒想到米達文會不經縣委常委會議研究就宣布讓王步凡來主持孔廟的工作,讓他有點兒措手不及。在他看來,孔廟出了這麼大的問題王步凡不可能沒有一點兒責任。他雖然不高興,但米達文是縣委書記,既然當眾宣布了,他也不便反對。再說王步凡也不過是主持工作而已,並沒有提升為黨委書記,這其中還存在著巨大的變數。等將來開常委會時再清算王步凡的責任也不遲。再說他是縣長,確實負有領導責任,還不知道上邊會不會處理他。因此就對馬風和王步凡的事沒有表態。但作為一縣之長對鄉親們總得說點啥,不然他這個縣長也太沒面子了,於是虎著臉大聲說:「請鄉親們節哀自重,先埋葬遇難學生的屍體,將來該怎麼賠償就怎麼賠償,該懲辦的當事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天下著大雨,不要讓遇難學生的亡靈不安了,請先把他們抬回去料理喪事吧。」
鄉親們聽安智耀這麼一說,誰也無話可說。家屬都已經準備好了抬屍體的門板,也極不情願地抬著屍體擦著眼淚走了。此時雨又大了,雨點擊打著門板與人們的淚水融在一起。
米達文見學生們的屍體全部抬走了,才帶著縣裡來的人踏著泥濘一臉沮喪地回去。王步凡對米達文的司機小吳說要回家取米書記的西裝,小吳很神秘地笑了笑說:「算了吧,米書記有的是西裝,今天這個破棉襖很好,非常好啊。」王步凡心領神會,只好作罷。
王步凡看馬風好像有話要說在等著他,就緊走幾步來到馬風身邊和馬風一塊兒走。
馬風的心情壞極了,見王步凡來到身邊竟痛哭流涕起來:「步凡老弟,我真後悔當初沒有聽你的話,看來這扶貧款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啊,誰摸誰倒霉。」
「馬書記,現在說這還有什麼用?現在要考慮的是亡羊補牢啊。」
「孔隙明倒了霉,我也步了他的後塵,人家該說孔廟盡出問題幹部了,現在還怎麼亡羊補牢啊!」
「事情已經發生了,怕說也捂不住別人的嘴,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行了。」
「步凡,你放心,這個責任完全由我擔著,我絕不會連累你。」
王步凡無言以對,拍拍馬風的胳膊表示自己的心情也很沉痛。
兩個人踏著泥濘走著,馬風嘆道:「我覺得我和孔隙明可不是一樣的啊!」
「那當然。」王步凡寬慰馬風說,「馬書記放心,你的事和孔隙明的事本質上是不一樣的,他是貪污腐敗,你這可不是貪污腐敗啊!充其量不過是好心做了錯事。」
「唉,但願縣領導也這麼認為。事故太大,死了那麼多學生,再經記者一曝光,只怕領導也不好說話啊!況且安智耀的居心你也看出來了,他是要置我於死地啊。」王步凡聽了馬風的話不知再說些什麼好。
18
八月中秋過後的第二天,市志辦的校對工作結束了。王步凡他們要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去,市委書記李直和市長邊關都來送行。看來市領導對樹碑立傳這類事情是很重視的,送別會也很隆重。市委書記李直講了一通大道理。這種官腔王步凡在天南就天天聽,並不覺得有什麼新意。只覺得李直比米達文和安智耀講得流暢,花樣也多一些。
邊關講話時,沒有談及市志的事情,而是直接把九月二十七日孔廟鎮危房砸死學生的事件作為一個反面典型大講特講,點名批評了天南縣孔廟鎮的馬風。最後建議大家看看九月二十八日的《天野日報》,要以馬風為戒,心裡要裝著人民群眾,不要危害人民群眾;要做帶頭人,不要做害群馬。邊關的講話比較切合實際,但政治高調沒有李直唱得響。
王步凡聽邊關點了馬風的名,嚇出了一身冷汗。幸好邊關對孔廟的事沒有深說,也沒有點他的名字,他才漸漸恢復了常態。王步凡曾聽馬路消息說李直和邊關不合,米達文是李直的人,安智耀是邊關的人,可能安智耀把有些情況已經向邊關彙報了,不然他不會知道得那麼詳細,也不會連一個鄉鎮黨委書記的名字都記得那麼清楚。
回到宿舍,同事神秘兮兮地說:「步凡,你看看今天的《天野日報》吧。」說罷同事把九月二十八日的《天野日報》遞給王步凡。王步凡望著報紙心裡突突直跳。一道《是誰害死了十條人命》的標題映入他的眼帘,上面說馬風、張揚聲等人已於昨晚被拘留審查,天野市人民政府副市長林木森已率領市教育局有關人員赴天南縣配合省教育廳調查組調查處理此事,並未提及王步凡有何過失。
王步凡看完報道,一身冷汗終於落了。從報紙上看,並沒有一句對他王步凡不利的話,看來陳孚和於余還算有良心,說了真話,馬風也算講義氣,把責任全部攬了。張揚聲也是罪有應得,整天削尖了腦袋想當官,可惜運氣不好,官德不佳,總趕上倒霉的事,還讓夫人李曲受了連累。這一次看來張揚聲是再也爬不起來了。最幸運的要算副鎮長夏淑柏了,他在研究蓋大樓之前做了膽囊切除手術,一直休息了半年,也逃過了這場災難。
王步凡回到孔廟鎮上班的第一天,第一個來找他的竟是舒爽。王步凡板著面孔問她有什麼事,舒爽就有些不高興了,「怎麼,你老婆來找你非得有事才能來?去天野這麼長時間你回來過幾次?就說我這個黃臉婆不值得你牽挂,連孩子也不牽挂了?你現在還是個鎮長就這麼難見,要是當了皇帝,宮院深深,賓(嬪)妃多多,只怕結髮妻子再也見不到你了。」舒爽說罷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氣呼呼地又說:「告訴你吧,是陳孚讓我過來看看你回來沒有,你當我就那麼賤?」說罷用小眼睛瞪了一眼王步凡。
王步凡現在是真拿舒爽沒辦法了,本來想發火的,見舒爽生氣了,反而有些內疚。在天野這段時間他確實沒有關心過家裡的事情,剛才也不該對舒爽那麼冷淡。自從到孔廟鎮工作之後,與舒爽聚少離多,兩個孩子幾乎沒管過,也真難為了自己的老婆。想到這些,王步凡換了笑臉去看舒爽,才發現她戴了金耳環、金項鏈和金戒指,就笑著說:「爽美人,我還說過些時候給你買『三金』讓你時髦時髦呢,什麼時候可買過了?戴上很漂亮,真的,有點兒像貴婦人。」但他對舒爽的誇獎總兒有點諷刺的味道,表情也有些不自然,這一點即使並不心細的舒爽也能看出來。
「哼哼,等你買,等到猴年馬月吧,一輩子也別想戴。告訴你吧,王甩子,這是陳孚送的。」舒爽仍然很不高興,她知道王步凡剛才的話是在挖苦她。
王步凡聽舒爽這麼一說,立即火了:「你馬上給我退掉,誰讓你收人家禮的?這個陳孚真他媽的混蛋,老子絕不輕饒他!舒大小姐,你也不想一想,一旦出了問題你可去坐牢,這事可跟老子沒有一點兒關係。你……你純粹他媽的一個混蛋婆娘,豬腦子。你知道孔隙明是怎麼完蛋的嗎?你知道萬勵耘是怎麼被調離的嗎?你……」王步凡已經氣得罵不下去了。他既恨舒爽愚蠢,也恨陳孚行賄。
「我就是收了,是他陳孚主動送的,我也沒向他要,想當清官你就把錢還給人家,反正這些首飾我是戴定了。我舒爽進了你王家門沒享過一天福,苦了這麼多年,為你們王家生兒育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想怎麼著你就怎麼著,扯淡!」舒爽說罷氣沖沖地站起來走了。把王步凡氣得真想再罵她幾句,甚至想追上去揍她一頓,但這是在單位里,還要注意影響,只好摸著發癢的鼻子忍住了滿腔怒火。
王步凡的氣還沒消完,陳孚和於余來了。陳孚手裡提著兩條煙,面部的表情很不自然,顯然剛才舒爽在這裡的一切情況他已經知道了。
陳孚和於余進屋后,王步凡發脾氣了:「你陳孚專會幹些歪門邪道的事。我說過你多少次了,要堂堂正正做人,不是光靠送禮拍馬屁就能成就事業的,你就是不聽。你的心事我還不明白?就憑咱倆的關係我能不幫你的忙?何必非往別人身上潑污水呢?教育組長的事我可以給你活動,孔廟初中的校長讓老於接任,再兼個副組長協助你抓教學,單憑你抓教學我還不放心呢!把那兩條煙給老於,算是我報答他跑扶貧款的恩。不管怎麼說老於是孔廟人民的功臣。你別以為共產黨的幹部都是貪官污吏,好人多著呢,以後修修身,養養德吧。」
陳孚紅著臉簡直無地自容,過了一會兒才不停地點著頭說:「王鎮長,以後再也不會了,你放心吧。」
於余並不明白王步凡的火從何起,他看看陳孚,又看看王步凡,仍弄不明白,他也不便問。陳孚低著頭把煙交給於余。於余有些莫名其妙,捧著煙一句話也不說。王步凡不說讓他們坐,他們兩個就像來檢討似的站著低頭不語。
王步凡又問:「砸死學生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聽說李曲也被抓起來了?」
「教育局和保險公司已經拿出了理賠方案,遇難學生家長也沒再說啥。李曲純粹是個替死鬼,是張揚聲害了她,只怕這次也要受處分的,罪名是瀆職離崗。」陳孚小心翼翼地說。
王步凡又交代陳孚:「我現在給你批兩萬塊錢,你去找張沉讓他想想辦法把錢給你,趕快組織人力物力修繕王家溝的校舍,上級領導很關注,這也是你老陳表現一下的好機會,事情一定要辦好,千萬別再出亂子。方便的話給王家溝派一個得力的校長。」王步凡說罷寫了一張條子,交給陳孚。
陳孚捧著王步凡寫的條子,就像捧著一架山那樣重,躬著身子退了出去,於余點了下頭也出去了。於余從進王步凡的辦公室到提著煙離開一句話也沒說。
陳孚和於余走後,王步凡突然想起他父親讓他有空時給米達文送高秀那幅作品的事。他剛回來上班,沒時間回老家去取,就給妹妹步平打了個電話,讓她回家把那幅字取來,並且囑咐她不要多問,也不要多說,父親知道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