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劉大銀從進家門開始就一句話也不說, 進了屋坐在板凳上,嚎啕大哭。
這可嚇壞了家裏的兩大兩小四個男人。
劉大銀一向要強, 以前再怎麽難的日子她都咬著牙過來了, 從沒掉過一滴眼淚。怎麽眼看著日子好了,要賺錢了,她卻哭起來了呢。
“大銀, 大銀, 你這是怎麽了?你別嚇我啊。留柱,你們在外麵是碰到什麽事情了嗎?”
“沒有啊, 爹, 一切都很順利啊。娘, 到底是怎麽了, 娘。”
“奶奶, 奶奶, 你別哭了。”
李開林人小,看見劉大銀哭,他也跟著“嗚嗚嗚”哭了起來。
劉大銀本來哭的正起勁呢, 看見孫子哭了, 她趕緊抹幹眼淚, 把小孫子摟在懷裏, 安慰道:“好了, 別哭了, 奶奶也不哭了。”
“大銀, 你這到底是怎麽了,出了什麽事了?”
劉大銀擦幹眼淚,咧嘴露出一個笑容:“我這是高興的。三順, 你猜我們的兔皮襖一共賣了多少錢?”
李三順在她旁邊坐下, 問道:“賣了多少錢。”
劉大銀伸出兩根手指來。
李三順猜到:“兩百,不對,五條兔皮襖換了五件呢子大衣,就賣了……”
他停了一下,隨即睜大眼睛,像是不敢置信道:“賣了多少?兩千?真的,你不會騙我吧?”
劉大銀從貼身的兜裏掏出布包,:“騙你幹什麽,錢都在這裏了。”
李三順沒有打開包,但從外麵看就知道,包裏厚厚的一疊錢,絕對少不了。
“我剛才哭,也是因為高興的!咱家的這苦日子終於到頭了,咱們的好日子開始了。我這一高興,眼淚就控製不住的往下掉啊。”
她說完就看見李三順也在一旁抹眼淚。
“你這怎麽了?”
李三順邊哭邊道:“我這是高興的,我一想到咱們以後的日子,這眼淚就止不住。”
李開元看見奶奶哭了爺爺又哭,趕緊從劉大銀懷裏出來,鑽進李三順的懷裏給他擦眼淚。
“爺爺,不哭。”
“好,不哭,爺爺不哭。”
李留柱去廚房把飯菜端來了,李三順起來幫著擺飯:“知道你們今晚就回來,飯菜一直在鍋裏熱著呢。”
劉大銀洗了手,從隨身的大包裏拿出買來的糖,給了兩個孫子一人一塊。
手心裏還剩下一塊,是給丈夫李三順的。
李三順憨憨地笑:“我一個老頭子了,還吃這個?”
“老頭子怎麽了,老頭子就不能吃點好吃的了?”劉大銀把糖扔進李三順懷裏:“我一個老媽子在火車上還吃了好幾塊呢。”
“你別說,這奶糖是比紅糖,白糖好吃的多。”
李三順小心翼翼地剝去糖紙,放進嘴裏。
他先用舌尖輕輕舔了一下奶糖,奶香混著甜味一下子填滿整個嘴巴。
真甜,真好吃,李三順差一點又要落下淚來。
李開林吃完糖伸出手來,含糊不清道:“糖,糖。”
李三順哄他:“晚上吃太多的糖不好,等明天再吃。”
劉大銀在一旁道:“包裏有給孩子買的玩具,你拿出來給孩子玩。”
李三順從包裏翻出玩具,兩個孩子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住了,再也看不到其他。
晚上,把孩子哄睡以後,李三順和劉大銀麵對麵在炕上坐著數錢。
看著這一張張的“大團結”,李三順又哭了。
“這些錢都是咱們的了?”
“是咱們的了。”
“快,大銀,快掐我一把,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劉大銀毫不手軟,伸出手在丈夫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
“嘶,真疼,你用那麽大的勁幹什麽?”
“輕了怕你感覺不到疼。怎麽樣,疼嗎?”
“疼,真他媽疼。”
“我也放下心來了,不是做夢。”劉大銀蘸了唾沫數錢:“你不知道,坐在火車上我還以為是做夢,一直到了家,見了你,見了孫子,我這心才落到肚子裏,才知道不是做夢。”
劉大銀數錢的時候,李三順眼睛一直盯著她的手指,等她數完錢,李三順把錢拿過來,又重新數了一遍。
整整兩千二百塊錢,李三順激動地眼睛都紅了,這麽多錢,家裏的困境都解決了。
把錢裝好,李三順問道:“既然有錢了,咱們先把外債給還了,這個年頭誰家也不富裕。”
劉大銀把錢藏好,上炕道:“我也這樣想的。現在的省城,跟你幾個月前去省城可不一樣。以前大街上賣啥的都沒有,吃飯還得找國營飯店,這才多久,已經有不少小攤子了。”
“這買賣做好了,比悶頭種地要賺的多的多。等閨女們都來了,我把外麵的變化給她們說一下,要是誰想做買賣,我帶她們一起做。”
“我也是這樣想的,荷花,蓮花家裏都是土裏刨食的,跟著做買賣也好,藕花兩口子是老師,吃國家飯的,恐怕不會跟著做買賣。”李留柱說道。
“你說的也是,等孩子們都來了,咱們跟她們說一下,願不願意做買賣,按個人意願來。”
劉大銀家裏的外債多得很,除了親戚朋友的同村的也借了不少人家。
每家都不多,三塊五塊的。
劉大銀和李三順揣上記賬本,挨家挨戶的還賬。
一天下來,也隻還了一半多。
去了總不能放下錢就走吧,得說會兒話吧,這家說會兒話那家說會兒話,一晌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還完村裏的,還有親戚朋友的,用了四天的時間,李家的外債終於還清了。
全部外債還完的那天,劉大銀特意包了一頓餃子慶祝。
餃子端上桌,劉大銀開了一瓶酒。
酒是小女兒過年的時候送的,李三順一直沒舍得喝。
“來,咱們都喝一杯,今天是個好日子,你們爺倆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劉大銀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白酒入喉,劉大銀被辣的嘶哈嘶哈的:“這酒這他媽的辣。”
說了一句髒話,劉大銀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哈哈大笑。
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了。
劉大銀用的是一個小酒杯,李三順和兒子用的是一個小小的湯碗。
一碗酒得有三兩的樣子。
李三順先夾了一個餃子吃,吃完端起酒碗,一碗酒咕咚咕咚下去了。
“他媽的,今天這酒不辣,反而甜的很。大銀啊,我這心總算放下來了。不像以前,先是擔心開林的手術費不夠,等開林做了手術,又上愁下次的手術費,還害怕還不上外債。”
他用手拍打著胸膛,淚珠子大顆大顆的往下掉,語氣裏有掩飾不住地歡喜,“我這心,總算又回到了肚子裏,不在天上晃蕩了。”
李留柱情緒更激動,趴在桌子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一家三個大人在哭,兩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跟著哭了起來。
孩子一哭,大人們總算從自己的情緒裏出來了。
“開元不哭,開林不哭,爺爺奶奶和爸爸是高興才哭的,你們不哭了。”
李留柱則是抱過兩個孫子,膝蓋上一邊一個:“好了,不哭了,吃飯,咱們吃餃子。”
兩千二百塊錢,還完了外債,還剩下一千六百多塊錢。
家裏人商量了一番,決定存起一千塊錢來。
這一千是開林下次的手術費,不管發生什麽情況,也不能動用了。
郭老漢從李家回來後,想了一夜,決定不等到臘月了,馬上就動身去老夥計家裏。
他這個老夥計和他以前在一個皮行裏做學徒,學成後又在一起做皮匠師傅。
一次他倆南下隨著老板進貨,誰知道碰上了土匪,是這個老夥計背著被打斷腿的郭老漢走了幾十裏的山路,把他從鬼門關裏拉了回來。
老夥計叫朱福貴,是外省人,手藝好的不用說,更巧的是,他是專門做羊皮貨的師傅。
這個時候,誰家裏不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呢,要是有賺錢的機會,誰不願意呢。
朱福貴三個兒子,小兒子剛結婚,外麵的賬一大堆,都快把人愁死了。
聽到郭老漢說有人想做羊皮襖,朱福貴和妻子商量了一下,跟著郭老漢來找劉大銀。
他什麽都沒帶,就是想先見見劉大銀,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做羊皮襖。
劉大銀本來以為那羊皮襖要到明年才能做呢,沒想到今年就能做,做好賣了就能掙錢,她能不高興?
“朱大哥,你看看,就是這上麵的男人穿的皮衣。我聽人說了,這個叫皮夾克,您看看,能不能做?”
朱福貴拿過來看了兩眼,肯定道:“這是羊皮的,看著和以前外國飛行員穿的皮衣差不多啊。”
劉大銀問道:“朱大哥,您就說能不能做吧?”
朱福貴點點頭:“當然能做,就是這上麵的扣子咱們沒有。”
劉大銀笑道:“這不成問題,扣子我有。您看看這皮夾克要是做好的話,多少錢一件?”
“這個可不好說,我得回去算一算。”
得了朱福貴肯定的答複,劉大銀心裏高興地不知道怎麽好。
這皮夾克做成了,就又是一筆收入,看張水生熱切的樣子,這皮夾克肯定不愁賣。
好賣就好會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