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劉大銀攔住一個老大爺, 臉上帶了點迷茫與無措,問道:“大哥, 跟您打聽一個事?”
劉大銀和李留柱的打扮一看就是從鄉下來的, 這可能是迷路了。
老大爺:“啥事?”
劉大銀手裏緊緊攥住衣角,滿臉驚慌迷茫,“大哥, 我們是從鄉下來走親戚的, 可在火車上把寫著地址的紙條丟了,您看看, 能不能幫我們一個忙……”
老大爺不等她說完, 手指了一個方向:“那裏就是派出所, 你們要是有什麽困難就去找警察。”
“不是不是, ”劉大銀連連擺手, “我那親戚在信上說過, 他在省城最富裕的那什麽廠,全省城的人都知道,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在哪裏。我想跟您打聽一下, 知不知道省城最富裕的廠子在哪裏?隻要找到廠子, 我們有親戚的名字, 一問就能找到親戚了。”
李留柱:娘我們在省城哪裏有親戚啊, 還是在省城最富裕的廠子。
劉大銀說一句, 老大爺就點一下頭, 劉大銀說完, 老大爺的頭點個不停:“我知道,我知道,省城最富裕的廠子, 不就是咱們省城的刺繡廠嘛, 他們廠子的繡品,那可都是賣到國外掙外匯的。”
劉大銀高興道:“好像就是這個廠子,大爺您知道怎麽走嗎?”
大爺很熱情,“你們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我帶你們去,反正離這裏也不遠。”
“不用不用,您跟我們指一下路就好了。”劉大銀感激道。
“那好,你從這裏往南走,第二個路口往西拐,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刺繡廠的大門了,刺繡廠非常好認,那大門可氣派了。”
劉大銀和李留柱道了謝,向老大爺指的方向走去。
李留柱忍不住回頭,老大爺還站在原地看著他們。
看到李留柱回頭,老大爺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容,還向李留柱揮了揮手。
李留柱也趕緊心虛地微笑揮手。
一直到拐了彎,看不見老大爺了,李留柱終於憋不住了,問劉大大銀:“娘,我們在省城哪裏有親戚啊?”
劉大銀:“兒子,我問問你,省城最富裕的廠子,都有什麽?”
李留柱苦苦思考,還是搖了搖頭。
劉大銀:“有什麽,當然有富裕的工人了。廠子都最富裕了,工人還能窮了。”
李留柱疑惑不已,問他:“可人家廠子的工人富不富裕,跟咱們有什麽關係?”
劉大銀恨不得撬開兒子的腦袋,怎麽就不開竅呢,“你這個榆木腦袋,隻有工人富裕了,咱們的燒雞才好賣啊!”
李留柱的腦子終於拐過彎來了。
“娘,你的意思是,咱們以後來那個刺繡廠門口賣燒雞?”
“你這個腦袋終於開竅了。”
她接著說道:“你看,咱們隻忙了兩三天的功夫,就賺了那麽多錢,種地掙工分呢,一年到頭也掙不到多少錢。要是光靠種地,什麽時候才能還清外債,攢夠開林的手術費。所以,咱們要抓住機會,把燒雞這個買賣做大。”
“可來做買賣是犯法的啊,”想到後果,李留柱很擔憂,“要是被抓住怎麽辦?”
劉大銀:“我不是說了嗎,等過了十月一號,做買賣就不是違法的事了。”
兒子的擔心當然也不是問題了。
李留柱:“娘,那要是那個消息是假的,咱們怎麽辦?”
趙大銀對兒子無可奈何,隻好沒好氣地說道:“怎麽辦,涼拌。”
這個詞還是她在“江聞鍾”的書上學的呢。
李留柱:“娘,這又不是黃瓜,怎麽涼拌?”
趙大銀不想和兒子說話了。
刺繡廠到了,此時正是上班的時間,大門口靜悄悄的。
劉大銀和兒子找了個地方坐下,開始吃早飯。
下了火車他們就直奔錢大夫家裏,一直到現在,還沒吃早飯呢。
李留柱把餅子拿出來,這裏不是醫院,沒有熱水,母子兩個隻能幹嚼硬邦邦的餅子了。
李留柱費力地咽下一口餅子,“娘,咱們出門的時候忘了帶水壺了。還好帶了飯票了,要不我給你去那邊的飯店給你要一碗麵。”
劉大銀:“不用,我吃這個就行了。”
“娘,我知道你心疼錢,咱們這不是賺錢了嘛。”
看著劉大銀嘴巴用力的嚼碎餅子,李留柱心疼極了。
娘的牙口不好,平常吃個硬的涼的就會牙疼。這餅子硬邦邦又涼嗖嗖的,娘的牙肯定又疼了。
劉大銀:“開林要手術費,外債還要還,好不容易賺了幾個錢,哪能亂花啊。”
“娘!”
“我這就吃飽了,別花錢了。”
糧票在趙大銀身上,她說不要,李留柱也沒什麽辦法。
“娘,咱們什麽時候走啊?”
劉大銀:“等吃完午飯。”
“吃完午飯?”李留柱又好奇了:“娘,咱們已經知道刺繡廠在哪了,幹嘛還等到吃完午飯啊?”
劉大銀被餅子噎了個白眼:“留柱,那個老大爺說刺繡廠是全省城最富裕的廠子,可咱們耳聽為虛,得眼見為實啊。”
李留柱又被他娘繞暈了:“眼見為實?娘,咱們總不能上去問人家工人吧?”
劉大銀深深歎了口氣,自己這精明的性子,怎麽就生了這麽一個兒子呢?
兒子的這腦袋,全隨他爹了。
隻會悶頭幹活,不會算計。
劉大銀隻好給兒子解釋:“咱們不能問,但咱們能看啊。等中午下班,咱們就在這裏看看刺繡廠的工人穿什麽,穿的怎麽樣,不就知道工人是不是真的富裕了。”
李留柱再接再厲,接著問:“要是這工人家裏不富裕,工資肯定都貼家裏了,還會穿的好?”
劉大銀:.……
“你這個腦袋啊!”劉大銀恨鐵不成鋼道:“咱們不看一個兩個的工人穿的好不好,看的是所有的工人。要是這刺繡廠的工人整體比外麵的人穿得好,那就證明這工廠工資高,工人富裕。”
李留柱終於想明白了,嘿嘿直笑。
現在時間還早,劉大銀決定先去溜達溜達。
李留柱:“娘,你幹啥去?”
劉大銀:“我在附近轉悠轉悠。”
李留柱:“我跟你一起去。”
劉大銀沿著大馬路毫無目的的轉悠,哪裏人多就往哪裏溜達。
刺繡廠在的這一片大約是省城最繁華的地方了。
省委就在這不遠,和省委對門的是一個很大的供銷社。
劉大銀慢悠悠的進了供銷社。
這供銷社真是大啊。
底上兩層,吃的用的應有盡有。
劉大銀轉悠一圈,心裏有了數。
劉大銀站在糖果櫃台前:“這糖怎麽賣?”
現在的時間顧客不多,糖果櫃台的售貨員正和相鄰櫃台的售貨員聊天。
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兩個顧客,見是兩個“泥腿子”,語氣懶洋洋地:“這麽多種糖,你要哪一種?”
劉大銀指著櫃台中央:“那種白紙包著的。”
售貨員語氣含著一絲鄙夷:“那是牛奶糖,五塊錢一斤,你們這種人買的起嗎?”
李留柱當即瞪著眼喊道:“你這是什麽態度?”
“就是這種態度,願意賣就買,不買就拉倒。”
劉大銀製止兒子:“留柱,咱們不和她一般見識。”
“那櫃台下麵,黃紙包裝的呢?”
“三塊五一斤。”
“櫃台下麵,黃紙包裝,左邊的?”
“兩塊八一斤。”
“黃紙右邊的?”
“三塊二一斤。”
“兩塊八一斤左邊的?”
“一塊九一斤。”
“最上麵的,黑色的?”
“那是巧克力糖,外國進口的,三十一斤。”
…………………………
劉大銀挨個把所有的糖果價格問了一個遍。
售貨員更不耐煩了,臉拉的都快掉到地上了。
“你們還要不要,不要別在這裏擋著道。”售貨員白了兩人一眼:“腿上的泥點子都還沒洗幹淨呢,還學別人來買糖果,你們長了吃糖果的舌頭嗎。”
劉大銀像是沒聽見她的話,笑眯眯地:“要,當然要啊,不要我們在這裏問個什麽。你這個閨女,怎麽說話這麽衝呢,我要是不問一遍價格,怎麽知道買哪一種呢。”
售貨員平白無故被人喊“閨女”,徹底怒了:“你喊誰閨女呢,我可沒有你這種鄉巴佬的老子娘。”
劉大銀收起笑容,冷冷道:“我也沒有你這種長著驢臉和一雙狗眼的女兒。”
售貨員是個年輕的姑娘,論起吵架,根本就不是劉大銀的對手。
年輕的姑娘被說長著一張驢臉和狗眼,當然受不了了。
自從她工作以來,大部分顧客都是客客氣氣的,即使有的顧客不好伺候,也不像對麵這個婦女,張口上來就罵人的。
劉大銀要是知道她的想法,一定會說:怎麽,隻允許你罵人,不允許我罵人。
臨近櫃台的售貨員見同事都被氣哭了,趕緊過來打圓場:“你這人,買東西就買東西,幹嘛把人家小姑娘給罵哭了。”
劉大銀看著這個明顯拉偏架的,大聲嚷嚷開了:“哎哎哎,你這人怎麽說話呢,什麽叫我把這個小姑娘給弄哭了,怎麽,你們供銷社隻允許售貨員罵顧客,不允許顧客還一句。”
“這小姑娘先罵的我,她先哭了,倒是我的不是了。那我也哭,是不是你們這個售貨員的不是。”
這裏的動靜很大,周圍的顧客全都被吸引過來了。
供銷社的人見情況不對,把經理給請了來。
經理是個長得很矮小的中年人,大約五十多歲,穿著一件嶄新的呢子大衣。
那大衣在他的身上實在是太大了,都要到他的腳踝了。
“經理,你來了。”
李留柱拉拉劉大銀的衣角:“娘,他可是供銷社的經理。”
李留柱的語氣裏有一點怕,他們縣城供銷社的經理可是一個大人物,誰見了不得陪著笑臉。
這個是省城供銷社的經理,官兒就更大了。
會不會把他和娘抓起來啊?
李留柱挺身躺在了他娘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