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怎麽會, 媽媽怎麽舍得讓開林去死?”江安妮對著大兒子連連搖頭:“你舅舅上了大學,每月有十多塊的補助, 他攢一攢, 咱們家裏再攢一攢,用不了兩年,就能把開林的手術費攢出來了。”
李開元用一種嘲諷的眼眶看著她, 不再說話。
“呸, ”劉大銀衝江母和江安妮啐了一口:“開林的手術費要六七百塊,你弟弟一年一百多的補助, 他就不吃飯不穿衣, 就能全都攢下來。”
“江安妮, 你弟弟的學費早就湊夠了, 他跟你要錢是為了買東西在同學麵前充麵子。你還不知道吧, 江聞鍾到了省城就買了一塊新手表, 要兩百多塊錢呢。”
江安妮拒絕相信:“這不可能,聞種的學費都不夠,怎麽有錢去買表。”
劉大銀撇撇嘴, “你要是不相信, 問問這兩位警察同誌, 江聞鍾的手上是不是戴著一塊新手表。”
陳警官點頭道:“那塊手表已經作為贓物收繳了。”
江安妮一個勁的搖頭, 拒絕相信警察的話。
弟弟才不是那樣的人呢, 他們一定是在騙人。
調查工作結束了, 兩位警察沒有待下去的道理。
村長和縣裏鎮上的警察也走了。
李留柱走的時候把兩個孩子也都帶走了。
現在隻剩下江家母女和江二峰父子三人。
江母六神無主, 坐在炕上“嗚嗚”地哭。
江安妮和江母麵對麵坐著,眼睛發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江二峰想到侄子本來學費夠了, 還跟侄女要錢, 心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行了,嫂子你也別哭了,還是想想到底應該怎麽辦吧?”江二峰說道。
江母一邊哭,一邊抽抽搭搭地說;“怎麽辦?當然是讓警察把聞鍾放出來啊。他在裏麵吃不好睡不好的,也不知道瘦沒瘦。都怪劉大銀那殺千刀的,要不是她……”
“行了,”江二峰沒好氣的打斷她的話:“嫂子,你就別在這裏怪這個怪那個了。眼下要想聞鍾被放出來,還是得去求李家人。”
“我才不要求她,劉大銀現在心裏肯定得意極了,就等著我去求她呢。”江母喊道。
“聞鍾現在還關著,安妮也做了口供,說不是她把錢給聞鍾的。要想救聞鍾出來,還就得李家人出麵,到省城的派出所銷案,說自己搞錯了。”
江二峰冷冷道:“嫂子要是不願意去李家,那就讓聞鍾在派出所關著吧。”
江母高喊一聲:“那怎麽行,我的聞鍾還得上大學呢,哪能一直關著呢?”
江二峰也急了,沒好氣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怎麽辦?嫂子,我的話你還是好好想想吧。我先回去了。”
“聞業,聞陽,我們先走。”
等江二峰父子走了,江安妮好像才回過神來。
“媽,我婆婆說的是真的嗎?聞鍾的學費真的早就湊夠了,他跟我要錢隻是為了買新表,為了在同學們麵前有麵子?”江安妮壓抑著痛苦問道。
她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江母,江母被她看的心虛,低下頭去。
江安妮目光空洞,機械似的站起來,手臂甩出大大的圓圈,步子卻邁的很小,搖搖擺擺地往外走去。
“安妮,你去哪裏?”
“我要回家。”
“我跟你一起去,你弟弟還在派出所呢,我去跟劉大銀道歉,我給他磕頭。隻要她能放過聞鍾,做什麽我都願意。”
一滴淚從江安妮眼角落下,順著臉頰滑到嘴角。
鬼使神差的,江安妮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苦死了。
現在是下工的時候,人們都剛從地裏回來,三三兩兩地走在一起。
江家來了省城的警察,江聞鍾因為偷錢被抓起來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如同漲了翅膀般,村裏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江母和江安妮這個時候出門,少不了被人議論紛紛。
“哎,你聽說了嗎?江聞鍾被抓起來了。”
“怎麽會?你說的是真的?他一個好好的大學生,怎麽會被抓起來?”
“這個我知道,好像是因為他偷了錢才被抓起來的。”
“偷錢,他這不是自毀前程嗎?”
“我聽說他偷得還是李家小孫子的手術費呢!”
“是嗎?真的假的啊?”
“我也聽說了。”
……………………
議論聲像一把把尖刀,剜著江母的心髒。
她一向引以為傲的兒子,現在卻被這些人議論紛紛。
即使兒子從派出所出來,他在村裏有也沒有什麽臉麵了。
江母對劉大銀的恨又深了好幾層。
原來她隻是想抓花她的臉,現在她恨不得將劉大銀扒皮抽骨。
江母和江安妮到的時候,劉大銀正在做午飯。
午飯很普通,甚至有些寒酸。
除了開林有一碗疙瘩湯,其餘的人,包括開元都是窩頭就鹹菜稀飯。
江母憋著一肚子氣,此時終於有了發泄的地方。
“劉大銀,我閨女不在家,你就是這樣看待我兩個外孫的?吃的這是什麽,一點兒油花也沒有,開元正長身子,在我家都是哪一頓沒有一個雞蛋。”
江安妮自己拿了一個板凳,坐在小兒子的身邊,一口一口的喂孩子。
劉大銀衝江母翻了個白眼,沒說話。
李開元夾了一筷子鹹菜,放到自己碗裏,慢慢道:“姥姥,奶奶說了,那些雞蛋都要攢起來賣錢,給開林治病呢。奶奶還說了,等開林的病治好了,就殺一隻雞給我吃。”
江母瞪著眼珠子,不說話了。
開元這話不是打她的臉嗎?
李家的雞蛋舍不得吃,攢起來給開林治病。自家的雞蛋每天都吃,反而拿了開林治病的錢。
劉大銀放下筷子:“你來有什麽事?要是替你兒子說話的話,大門在那邊,出門不送。”
江母細細思量一番,狠了很心,一下子跪在了劉大銀麵前:“親家母,聞鍾知道錯了,求你看在安妮的麵子上,放過他吧。”
劉大銀就坐著把板凳挪了挪地方,避開江母。
“你兒子是警察抓起來的,你去找警察啊,過來求我有什麽用?我又不是警察。”
江母的頭轉了個方向,繼續衝著劉大銀,痛哭流涕:“隻要你去省城銷案,聞鍾就能放出來了,我求求你了。”
劉大銀坐在板凳上又挪了個地方。
江母鍥而不舍的跟著她轉頭。
李留柱吃飽了。
江安妮來了以後,他一個眼神也沒有給她。
劉大銀煩了,把手裏的碗也放下,拍了一下桌子,說道;“你願意在這裏跪著,那就跪著吧,反正我也吃飽了。”
她站起來就往裏屋走。
江母徹底崩潰了,一骨碌站起來,用手指著劉大銀:“你信不信,我一頭撞死在你家門口?”
劉大銀頭也不回,淡淡說了一句:“你撞死跟我有什麽關係?難道不是你兒子偷了錢,你對他失望,想不開了才撞死的嗎?”
“咱這十裏八鄉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小宋莊的陳老二,就是因為兒子不學好,半夜一根繩子了結了自己。”
“你死之前可要想好了啊,江聞鍾的名聲本來就壞了,要是再逼死自己的親娘,那他的名聲可就徹底臭了。”
打蛇打七寸,劉大銀心裏清清楚楚,江母心裏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兒子。
隻要事關江聞鍾,江母就得左思右想,思慮再三。
劉大銀回了裏屋,李三順也很快吃飽離開了。
李留柱放下筷子,問大兒子:“開元吃飽了嗎?”
李開元點點頭。
“那開元帶著弟弟去找奶奶,我有話跟媽媽說。”
堂屋裏隻剩下他和江安妮了。
江安妮看著她,眼圈紅紅的,眼裏蓄滿淚水。
江安妮生了小兒子後,基本就不下地了,和村裏的其他大姑娘小媳婦不同,她的皮膚十分白皙。
這樣一個表情,就有點我見猶憐的味道。
要是在以前,李留柱早就伏低做小的安慰她了。
現在,李留柱隻是沉沉地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江安妮一邊說一邊哭:“留柱,我不知道聞鍾的學費早就湊齊了。要是知道,我一定不會把家裏的錢拿去給他的。”
她心裏想的是,隻要自己認個錯,李留柱就一定會心軟。
隻要丈夫心軟了,那婆婆那裏也就好說了。
等婆婆消了氣,聞鍾自然就能出來了。
剛知道江聞鍾的學費已將湊齊了,跟她要錢隻是為了“充麵子’的時候,她心裏是恨他的。
可江聞鍾畢竟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是她疼愛了二十年的親人。
他剛考上大學,大好人生才剛剛開始,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弟弟的這一輩子都被毀了啊!
經過這次教訓,弟弟一定會改的。
弟弟是個大學生,她和留柱一家四口以後還要指望弟弟呢!
李留柱沒有按預想的那樣安慰她,反而問道:“你的意思是,要是你弟弟的學費不夠,你還是會把家裏的錢拿去給他?”
“你知不知道,那錢是開林的手術費救命錢。”
“是咱們一分一分攢的,是從牙縫裏摳出來的,是我爹我娘在整個李家莊挨家挨戶,一個頭一個頭的換來的?”
李留柱的聲音十分平靜,“江安妮,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