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苗疆蠱事 大結局上(30)
Chapter 28 船翻人未亡
對方船艙中緩緩走出一個躬腰拄拐的老道人。頭上裹著青色方士巾,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道袍,面相如猴,眉高目深,一字眉下雙瞳交疊,湖風一吹,將他三縷鬍鬚和蒼白頭髮吹得散亂,一副蕭瑟之景——是望月真人。
望月真人何許人也?茅山李道子故后,除卻天山神池宮和東海蓬萊這般傳說中的修行聖地,可稱為制符大宗師之名者,便只有這個眼有雙瞳的老道人。他是國寶一般的人物,江湖上對他的尊重,更甚於他那個列入天下正道十大高手的師兄善揚真人。
慈元閣除了為普通人提供時運與流年剖析、吉祥物製作,還會為修行者提供稱手的玩意。每年四月和十月都會進行一次業內拍賣,涉及的生意頗多,跟望月真人這種頂級符砩產商,自然也算得上熟識。所以望月真人這一喊,慈元閣閣主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出艙,在眾人簇擁之下站到船舷側邊來。
他朝著下方的望月真人拱手,說:「自前年無錫交易會一別,已兩載有餘,真人一向可好啊?」
望月真人抬頭說道:「鴻謹,我還不錯。不過現在有些難處,還請你一定相幫才是。」閣主笑容滿面,說但有所求,盡請說來一聽。
望月真人咳了咳,說:「我這小船顛簸,晃來晃去的有些暈船了,能不能借你的大船歇息一下,安養至天明?」慈元閣閣主「呃」了一聲,刻意停頓幾秒鐘之後才說:「好,還想跟真人一敘離別之情,就是怕真人行路匆匆,才不敢打擾。既然如此,且上來便是,我這裡有上好的西湖龍井,我們不妨一起在這黑夜即將落幕之際,品茶觀日出。」
不料望月真人回身一指身邊的幾位門下弟子說,「我這艘小船上有十三名乘員,除了臨時雇的船夫,包括我在內,共有八名龍虎山道人,想一併上船歇歇腳,不知道鴻謹你可准得?」
面對望月真人步步相逼,慈元閣閣主皺著眉頭思考一番,拱手說道:「若擱在平日里,真人所言,莫不是該應允的。不過我們此次出湖,在於祭奠告禮,刀兵皆不敢加。我看真人船上的諸位天師身上都有靈氣韻動,法器加身,唯恐驚擾了先靈,所以有些彷徨。倘若諸位肯將身上的東西卸在船上,我便沒有什麼顧慮。在艙中擺上一桌湖鮮,款待諸位。」
他這話說得清楚明白,上船可以,不過都得將手裡面的活計卸下來,不然這茫茫大湖中,你們殺人奪船,我找誰說理去?望月真人聽到慈元閣閣主的這番話,臉色數變,不悅地假笑了起來:「看來鴻謹你是不歡迎我們啊。既然如此,那我們便不討沒趣了,自己離開吧……」他說完,袖子一甩,人便返回了艙中。慈元閣閣主滿面微笑,拱手相送。
龍虎山諸人朝著蘆葦盪的深處行去。過了這一片,是一個只有幾十步的湖中山丘,上了那兒,依船上這幾人的手段,未必會怕那湖中的水怪。
我們目送著龍虎山一行人從尋龍號身旁駛過,沒出二十米,便聽到右邊的蘆葦盪中傳來一陣植株折斷的聲響,感覺到一股氣息朝著那小船侵襲而去。
不等我們示警,龍虎山之人便已經反應過來。幾人站在船上,絞動強弩,嗖嗖的控弦之聲便傳入我們的耳中。那弩箭的箭頭之上塗有硃砂紅磷,一旦射出立刻化作一團烈火,入水都沒有立即熄滅,將整個水底照得通透,便瞧見是一條長約三丈的頎長黑影,頭上一點閃爍,身子一攪,將整個湖底弄得渾濁,立刻又是一片黑暗。
龍虎山諸人在小艇兩側全神戒備,執銳以待,羅鼎全一身黑色水靠,手執兩把分水刺跳入湖底,在下面照應著。然而那黑影一閃即逝,竟不見了影蹤。那邊船上四處查探,又是點燈,又是祭神,忙得不亦樂乎。我們這邊也有些緊張,幾個掌柜在船頭船尾呼喝著,左右還下了四根重錨,穩定住船身,不讓那東西有可乘之機。
短暫的沉默之後,我感覺眼角一跳,只見龍虎山等人所乘坐的小船突然間遭受重擊,猛然朝著左邊側翻過去。
好一個畜生,竟然這般厲害,知道那些人在船上,傷不得一個,便索性將其乘坐的船隻掀翻。
帶船進湖,未思勝,先慮敗,考慮不周全,即便是龍虎山群雄濟濟,也逃不脫這般下場。這也正是我們要依附慈元閣的緣由。湖中那黑影偷襲成功,將船給弄翻,許多人都跌入冰冷的湖水中,凍得直發抖,奮力掙扎。
那黑影開始不慌不忙地享受起盛宴來,碰到軟柿子便一口咬死,碰到硬茬就略過不計,如此翻江倒海一番,龍虎山雇傭來划船的漁夫已被盡數咬死,只留下那八個龍虎山道人,翻身攀上了正在逐漸往下沉去的船身。
我瞧見羅金龍那個小子也跟著攀上船面,氣得暗暗罵了一聲娘,這湖底水怪倒是個欺軟怕硬的孬貨,盡知道欺負些沒有反抗力的無辜漁夫,倘若它將羅金龍這個小子給咬死去,我們豈不是省了許多力氣?
慈元閣閣主坐在船尾,將這一切瞧得清楚,眉頭皺成了「川」字,凝神想了好一會兒,右手一揮,吩咐手下道:「救人!」
江湖自有江湖的道理。雖然眾人並不喜歡龍虎山,不過見死不救,下井投石這種事情,但凡有點兒節操的修行者都不會做的。因為我們除了要面對實質上的敵我,還會遇到心中那頭惡魔。
佛陀問,如何能降伏心猿?此番倘若袖手旁觀,像慈元閣閣主這般有志在修行道路上行走更遠的人物,必然會心有掛礙,有愧疚感,等他衝擊更高境界的時候,這心魔便會紛呈而來。還不如雪中送炭,將他們給救起來。
大掌柜一發話,旁邊的田掌柜立刻朝著那邊高聲喊道:「諸位且莫心慌,我們這就來救人!」
慈元閣麾下眾人訓練有素,船尾立刻湧出八個壯漢,手上拿著嬰兒手臂般粗細的繩索,朝著二十多米遠的木船拋去。這些繩索的頂端都有鐵質小爪,扔過去結結實實地勾在對面的船身上,這邊的漢子將其絞在磐台石座中,一用力,繩索綳直,在雙方之間搭出了八道間隔半米的繩橋來。龍虎山眾道人趕忙衝上了繩道。
諸位別以為修行者個個都是飛檐走壁的角色。術業有專攻,走這繩索,差一點的角色還不如一個訓練有素的雜技演員。這綳直的索道之上,能夠飛奔而來的只有望月真人、殷鼎將、羅鼎全和羅金龍四個。其餘四人,才走出幾米,人便一歪,失去了平衡跌下來,雙手抱住繩索,倒吊著爬來。
幾人走,幾人爬,有快也有慢,好在總共有八根索道,並沒有爭搶的場面出現。
兩船相隔並不算遠,繩索相連,修為高強的望月真人腳尖輕點,人便呼掠而至。他雙腳一落船舷,迴轉身子,從旁邊壯漢手上奪過一根繩索,奮力一抖,繩索末端勾住木船的鐵爪脫落下來,吊墜在繩索上的那個人被望月真人輕輕一拉,便直接給拽到了船上。
此法有效,不過需要極大的臂力和技巧。望月真人的目光落在了一腳踏空、失去平衡的羅金龍身上,準備再次如法炮製,將這個小子給拽上大船。
然而當他的雙手抓住了羅金龍攀附的那根繩索時,渾濁的湖面突然一陣攪動,一條渾身赤紅的長蟲從湖水中躥起,朝著懸空的羅金龍咬去。
啊,是那頭作惡的湖蛟!
Chapter 29 農夫與蛇
湖蛟為何偏偏去就去咬那羅金龍呢?
倒不是他與湖蛟有讎隙,而是因為他腰間鼓鼓囊囊,不時還有寶光浮現,那湖蛟就是靠著這氣息,估摸著是個大人物,所以才出口便想將其咬死。
眼看自己即將葬身蛟口,羅金龍也是好本事,身子憑空一縮,倒翻了一個跟頭,避開湖蛟的撕咬,望月真人也是極為老練,把握時機,繩子一抖,要將羅金龍拉到大船上來。
不過那湖蛟卻不是尋常水獸,一咬不中,還有后招。蛟尾輕輕一拍,身子橫空移了幾米,又一口咬在了羅金龍的腰間。
到底還是望月真人的出手快了幾分,湖蛟僅僅只咬中了羅金龍的衣物,並沒有咬到肉。望月真人奮力一扯,一道撕裂的聲音傳來,羅金龍腰間那包囊和半條褲子給湖蛟吞入了嘴中去,人則下身赤條條地摔落到了甲板上。
咚、咚,又是兩聲響,殷鼎將和羅鼎全雙雙跳上甲板。這時湖蛟已將八根繩索咬斷,然後朝著跌落在湖水中的那三個龍虎山道士咬去。
水下搏擊,是這些龍虎山弟子的軟肋,三兩下,便有兩個弟子給咬中,發著撕心裂肺的聲音,那雙手還兀自在水面上揮舞著,哭叫著救命;有一個水性比較好一些,拚命朝著尋龍號游來。
湖蛟正對付那兩個奮力掙扎的龍虎山道士,給了他機會。他很快便游到了近前來,甲板上人趕忙將軟梯丟下去,試圖將那人給拉上來。
那人有些慌張,抓了幾下都沒有抓到晃悠的軟梯。羅鼎全急得朝他大喊:「王瑞尼,王師弟,抓住了啊,你抓緊了,我們這就把你拉上來。」
那人稍微一定神,終於抓到軟梯,慈元閣弟子便開始奮力往上拉。羅鼎全瞧著著急,一把將這人推開,氣沉丹田,奮力一拉,卻發現王瑞尼身子沉重如山,根本就拉不起來。
下面黑乎乎的,那力道與他僵持了幾秒,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叫喊,軟梯那頭一松,羅鼎全猛一發力把王瑞尼拉上甲板。羅鼎全聽王瑞尼叫得凄慘異常,仔細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師弟上半身猶在,但是自腰間以下的下半身,已不見蹤影。
古代刑罰中最重為凌遲,次為車裂,再則即是腰斬,一般在刀口抹上桐油,一刀兩斷之後,犯人甚至還可以活兩三個時辰,瞧著自己的身體變成兩截,血流不止,那叫一個慘。王瑞尼此刻與腰斬無異,那種巨大的痛苦使得他根本就忍耐不住,本能地放聲大叫。
據說地獄恐怖,很重要的一個因素便是死者痛苦的慘叫聲。這動靜聲聲入耳,旁人莫不感同身受,雞皮疙瘩一層一層地泛起。羅鼎全瞧著王瑞尼竟然是這般模樣,也不由得發愣,後退一步背靠著船艙,渾身冷汗流了下來。
望月真人鐵青著臉沖了過來,對著這個打滾哭嚎的弟子,俯身一掌,一陣骨頭碎裂之聲響起,幫王瑞尼解脫了痛苦。
接著,望月真人用剛才咬斷的繩索草草捆了屍體往船下一扔。屍體在水面漂浮幾秒鐘,被那物咬中,朝著下方沉去。望月真人身子一弓,抓著一根繩索就跳下船去。
老道大戰湖蛟,這戲碼絕對好看。我和雜毛小道隨著人群往船舷這邊靠,伸頭一望,並沒有見到望月真人的身影,只瞧見水底有兩團幽藍火焰,居然入水而不熄,冉冉燃燒著。水面上除了鮮血,還有一層又一層的油脂擴散,顯然在剛才的交手中,望月真人佔了上風,傷到了湖蛟。
這也就是在水下,倘若是在陸地上,望月真人想對付這頭湖蛟,自然有一萬種方法,哪裡會懼怕這畜生?
我們正四處搜尋望月真人,頭頂上面黑影一晃,落地無聲,唯有水花四濺,卻是望月真人返回了船上。只見他一身濕淋淋,指間還有一張尚未燃盡的紙符,上面燃燒的火焰與水裡面的一模一樣,都是瓦藍瓦藍的。
慈元閣閣主見望月真人臉色嚴肅,便迎上去拱手問道:「真人,那畜生可曾被降服?」
望月真人並沒有給好臉色,冷冷地回答道:「中了我兩張降神嗜殺咒符,神魂大傷,左側腰部也被剮了幾塊肉下來。不過要說降服,那還早,你這裡要多做準備,這畜生記仇得很,只怕對這大船也有了想法,準備掀翻開去呢。」
慈元閣閣主胸有成竹,聽瞭望月真人的警告,一笑,說:「它要是就此遁去還好,倘若想要過來對我的尋龍號搞事,只怕它會後悔的。」
閣主這邊說著,手下掌柜都分散開去,有的在船頭船尾查探,有的則直接下了船艙。我和雜毛小道向船尾跑去。
剛剛走到船尾,便聽到有人說那東西纏住了我們的尾舵,準備弄碎裂呢。聽聞這個消息,正在船尾照應的田掌柜不驚反笑,朝著艙中大聲喊道:
「老劉,尾舵!」
裡面似乎隱約應了一聲曉得了,接著我聽到一陣轟隆的響聲,好像利器砍在了骨頭上面。探頭一看,船尾光明大放,有一道幽幽神光籠罩,大股大股的血飆射出來。旁邊有個夥計低頭一看,大聲喊道:「縛龍鏈已經纏住了那東西,準備絞殺!」
田掌柜將大半個身子伸出船舷,大聲招呼道:「別太著急,慢慢來……哎!我說你他媽的急著去投胎啊,早了,溜了吧?」
田掌柜一臉惋惜。我瞧見那條湖蛟從船底鑽出來,赤紅色的身子上面傷口遍布,倉皇地朝著後面逃去。一直在關注事態進展的望月真人瞧見那湖蛟搖搖晃晃地朝著湖水深處潛去,大聲吩咐道:「船調頭,追上去!」
他喊得熱烈,這船卻是一動也沒動,這才想起來這不是自己的船。望月真人扭過頭來,盯著慈元閣閣主商量道:「調過船頭追上去。那條湖蛟受了重傷,根本就跑不了多遠了,如果這一次機會錯過,它以後會變得更強大的。
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望月真人在龍虎山慣於發號施令,這一番商量也似命令一般。慈元閣閣主摸了摸下巴,並沒有答應,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話:「這船,是我的船。」
他這話顯然是對望月真人以及其餘龍虎山人極為的不滿。望月真人死死盯住閣主,臉色變得鐵青,語氣森寒地說道:「它是你的船。不過我這點面子,你也不肯給么?」
閣主回了兩個字:「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