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苗疆蠱事9(8)
我感覺自己每天都在進步,不但是身體的,還有心靈上的。這茫茫的山川叢林以及幽靜的氣氛,如同佛音、如同清風,將我心靈中的塵埃洗滌,使其無垢無凈,一片朦朧,彷彿與這自然圓潤融合為一體。這種感覺難以描述,走到了後來,我甚至都忘記了自己是在跑路。每天夜裡,找到一個背風的地方,或者是山洞,或者是凹地,或者在樹林之中,我和雜毛小道商定第二天的目的地之後,便開始打坐,用意志運功行氣,來抵禦嚴冬的寒冷和苦悶。
而白天餐風飲露的生活,也不覺得有多苦,笑或不笑,哭或不哭,所有的感動,都在旅程中盡現。到了一月初的時候,有一天雜毛小道對我講,其實這一趟獲益匪淺,總比在東莞毫無目的、渾渾噩噩的日子,要精彩許多。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甚有同感。
人只要想開了,這種漂泊無定的生活,其實比安穩的日子,更加有趣。
當然,也僅僅只是有趣而已。我們在山中行走數日,已然越過攀枝花,快要到達滇南省境內。到底不是鐵打的,我們不得不戴上了人皮面具,到一個鄉鎮進行補給,然後找了一鋪溫暖舒適的床,好好躺上一整夜。不過我們並沒有懈怠,因為我們的通緝令,已經被貼在了一面刷有「TCL王牌彩電」的白牆上,被過往的鄉人瞻仰。
看來危機並沒有解除,而且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我們不敢確定目前的身份是否已經被曝光,所以還是不敢坐長途車,只是利用短途轉移,然後走山路過境。
2010年1月初,我們到達了滇南省西北部。橫斷山脈群山茫茫,我們站在渺無人跡的山峰頂上,看著滿天的薄霧,在天邊連綿。風景秀美,靈氣充足,小妖朵朵竟然不肯離去,非拉著我們,說內中有寶,要在此盤桓數日。
她這一說,肥蟲子和火娃立刻呼應。要知道,雖是冬日,在那叢林中依然還是有著好些食物,肥蟲子這些天吃的身子胖了一小圈,不過也確實勞累,若是能夠駐紮於此,自然最好。虎皮貓大人也發話了,說此地鍾靈郁秀,似乎有成精的藥材,既然追兵遙遙,那麼就在此搜尋一番,說不定會有收穫。
於是我們決定在附近找地方歇息,休息完畢之後,再輕裝前進。這是小事,很快虎皮貓大人就在附近山峰的一處岩洞中,給我們找到了容身之處。有泉水,通風又溫暖,確實不錯,於是我們就落腳下來。
在山裡,不去想外界的事情,思想就變得很簡單了。乾糧備足了一個星期,而山裡面也有些蘑菇野菜,供人採摘。只是沿途的小動物們遭了禍害,小妖不時抓出一條冬眠的蛇來,剖凈之後烤來吃,孜然、辣椒粉和鹽這些,都有備齊,我們還帶了一個小行軍鍋,山中野炊,別有一番風味。
除了蛇,還有各種各樣的蟲,螞蚱、松節蟲、石蠶以及其他,都是高蛋白的食品,還有魚,兩個手指到三個手指大的魚,都有。在山裡面,只要勤快,並不愁沒有吃的。
虎皮貓大人信誓旦旦地告訴我們,它看到了一個何首烏娃娃,那玩意,倘若吃進肚子里,甭提多美了,小毒物身體里的陽毒,說不定就能夠消解。就因為這句話,我們除了吃,還會到處晃蕩,山峰溝谷里竄,找尋虎皮貓大人所謂的成精藥材。
只可惜除了一些確實罕有的藥材外,並沒有其他。
可能感覺自己的牛皮吹大了,又或者不信邪,虎皮貓大人早出晚歸,到處搜尋,看著都瘦了些。如此幾日,全無收穫,虎皮貓大人的口氣都有些變了,軟軟的,不再洪亮,連罵人,都有氣無力。不過我並不太介意,有的事情,太期待了,反而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保持平常心即可。而且在山中數日,打坐參禪,心中寧靜,或許是前些日子的積累,某天夜裡,我終於將茅同真那紙鬼引燈術上面的那道黑光,給消解了,總算是拿下一城。
然而就在為自己的收穫而高興的時候,我突然聽到岩洞中傳來了動靜。眉頭一皺,一躍而起,同雜毛小道一同躲入黑暗中,留下一堆搖曳火舌的篝火和一鍋兔肉野菜湯。
有兩個人出現在我們的視野里,一個是盡顯落魄的李騰飛,另外一個,是一個略為肥胖,鬚髮皆白的七旬老人。
Chapter 42 這殺意,像酒
看到這個鬚髮皆白、頂著一個腐敗肚子、道士打扮的老者,我們心中的那一根弦,不由得又都緊繃了起來。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深藏不露的人,他們通常長著一張路人臉孔,平淡無奇,然而總是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候,掏出手槍,或者做出別的什麼,讓你知道他的厲害;然而還有另外一種人,他們就是星爺口中那種拉風的人,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散發出與眾不同的氣質,就像黑夜裡的螢火蟲,怎麼都掩飾不了他的不凡。在我們面前的這個老者,他就屬於後者,一個讓人看到,就覺得有沉重壓力、呼吸不過來的人。
這氣勢如山,如海,如黑暗監獄中的那一道道鐵門,讓人不寒而慄。
老者停在了離篝火五米的地方,然後看著黑暗中的我們,平淡地說道:「兩位,出來吧……」
被人逮了個正著,以我和雜毛小道的臉皮,自然也不好意思等著別人來揪我們,於是施施然走了出來。雜毛小道是個長袖善舞的角色,看到這老者,揮揮手,說,嗨,李大長老,我們可有日子沒見了。沒想到竟然是您老人家親自過來,抓捕我啊……
我一聽這節奏,哎呀媽,這兩個人居然還是老相識。我捅了捅雜毛小道的胳膊,說,認識?啥來頭?
雜毛小道嘴巴不動,用低沉的聲音在嗓子里說道:「老君閣首席長老,李旭昭,除了觀主之外的第二高手。」他的話,這首席長老也聽到了耳中,肥碩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說,小蕭,我們自黃山一別,已經有近十年時光了吧?當年翩翩少年,現在也已經長成了這副模樣;當年的茅山奇才,現在卻成了一個東躲西藏的通緝犯。道門棄徒。歲月荏苒,物是人非啊!
雜毛小道很瀟洒地聳了聳肩,說,當年蒙您老人家教訓,現在又出言譏諷,倒不知道你是想我啊,還是不想?
我一聽,這兩人剛一見面,就開始夾槍帶棒地對攻,火藥味濃重,想來當年即使認識,也是冤家。
李騰飛見到我們,眼睛都瞪了起來,剛要憤怒地擼袖子衝上前,卻被李長老一把攔住。
看得出來,這首席長老的威嚴,還是十分管用的,李騰飛這麼中二的青年,在他的面前,居然沒有敢說半句話。攔住李騰飛,這位老君閣的首席長老眯著眼睛,瞧了一下我和雜毛小道,然後摸著雪白的鬍鬚,說道:「小蕭,你若是願意投入我青城山老君閣的門下,你們這場禍事,不如我老君閣來幫你扛。你看如何?」
敢情這位大長老過來,是挖牆腳的節奏啊?
不過拿雜毛小道和旁邊這位中二青年對比,確實是太明顯了。難怪這首席長老會說這話——即使兩人都姓李。不過對於這邀請,雜毛小道只是「呵呵」以對,然後看著李長老說道:「李大長老,您老人家差不多有數年沒下山了,這一回,所為何來?你直接說吧,大家都很忙……」
李長老笑眯眯地指著雜毛小道和我,說,此番前來,是為了抓你們倆!
雜毛小道笑了,說:「哎喲,我們兩個小雜魚,還能勞煩到您老人家親自過來,是不是太給我們面子了?」他指著李騰飛,恨恨地說:「這小孩打架,打不過,就叫大人,是不是有點兒太欺負人了?」
被雜毛小道這麼一指,李騰飛一直積攢的怒火終於爆發了,大聲叫道:「我會怕你們嗎?我會怕你嗎?有本事過來,我們兩個單挑啊!」
聽到李騰飛這憤怒的話語,我就好笑,一個道人,居然說出街頭混混的話兒來,看來實在是逼急了。
李長老不理會李騰飛的話語,而是將右手伸出來。他的右手上,只有三個手指,無名指和小拇指都沒有了,齊根切除。他平淡地說道:「此番前來,是楊知修答應了觀主,說如果能夠生擒你和這個疤臉小子,那麼他會給我們一份龍筋,作為報答。當年黃山龍蟒一役,好東西都給你們茅山拿了,這點湯水,我們倒也是要的。不過,我們最需要的,是你從這劣徒手中繳獲的飛劍。蒙祖上庇蔭,老君閣才有這麼一把,所以我才會前來。交出來吧……」
雜毛小道顯得很無辜地聳了聳肩膀,說,哦,那把劍啊,扔茅坑裡面了。
李長老的手伸到一半,聽到雜毛小道這般調侃,臉頓時就黑了,眯著眼睛,瞧向了他,冷冷說道:「你這是想在找死?」雜毛小道的回答也同樣冷冰冰:「你不就是過來,給我們送行的么?」
這話說完,他從身後將雷罰一下拔出來,橫劍當胸,說,來吧,讓我蕭克明領教一下,老君閣首席長老的厲害。
這話剛一說完,李長老那僅剩下三根手指的右手上面,立刻多了一把拂塵,白色的絲,紅檀木的拂柄。
他似乎有些驚異於雜毛小道的強硬,不過仍然還是擺出了臨斗的姿勢,剛想要再勸說一二,旁邊的李騰飛便已經大叫一聲「還我飛劍!」沖了上來。
前面說到,即使沒有了除魔飛劍,李騰飛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此刻他舞弄出了一柄笏。這笏又稱圭簡、朝板,原是古代朝廷上官員所執的手板,上面可以記事。在道教法壇上,仍尊古意,以示法師向帝尊奏告,高功登壇,雙手捧笏,如對天庭。此後演變成了道家法器。瞧李騰飛手中的東西,分辨不出是硬玉還是象牙,反正十分兇猛,朝著雜毛小道當胸打來。
雜毛小道揮劍去抵,兩相接觸,立刻有一道清越的聲音,傳遍岩洞,不住回蕩。這一聲頻率過高,頓時天地之間嗡嗡響,讓人猝不及防,腦袋頓時就疼得厲害。
果然是道家二代,李騰飛這個傢伙手中的法器,倒也不少。
這一打起來,我自然坐不住。喊了一聲朵朵,在暗處的小丫頭立刻鑽入鬼劍之內,我的劍尖輕顫,朝著李騰飛的下盤刺去。李騰飛是個厲害角色,身手和功力,也都比我和雜毛小道高出好幾分,此番打將起來,竟然能以一敵二,堪堪拖住我們。
一直在旁邊圍觀的李長老,也果斷出手了。他手中的拂塵一甩,角度刁鑽,朝著雜毛小道的身子擊去。雜毛小道早有防備,反手持劍去挑,然而那雷罰一撥,拂塵上面的白絲立刻化作了游蛇一般,全數將雜毛小道的雷罰給纏住,使其如陷深潭,拔也拔不得。
李騰飛見有隙可乘,手中的笏便劈頭朝著雜毛小道的腦門敲去,氣勢驚人。
這李長老一出手,雜毛小道行動便受限制,我自然將鬼劍遞出,抵住了李騰飛勢大力沉的這一敲,口中高呼:「有請金蠶蠱大人現身!」
肥蟲子立刻光芒閃閃地出現,朝著李騰飛射去。
不過這兩人早有準備,一搖身子,立刻有晃晃悠悠的鈴鐺聲,從他們的身體裡面傳出來。音域寬廣,如同佛音,有著不明的奧義,讓人心中曠達。這聲響一出現,肥蟲子便停住了進攻,就連從角落悄悄過來偷襲的火娃,也惶然迴轉了身子,似乎對這種頻率的律動,十分不舒服。這手段,應該就是常年在苗疆邊地中與巫蠱鬥爭而總結出來的道門方法,而且貌似很有效的樣子。
不過一對蠱蟲害怕,小妖卻沒有顧忌這麼多,一個飛踹,她便已經接近了李長老的身後。那足尖,幾乎就要碰到了李長老寬厚的臀部。然而既然能夠成為老君閣的首席長老,這個肥胖老道士,哪裡能夠沒有防備的手段?只見他彷彿後面長了一隻眼,根本就沒有瞧,便很輕鬆地避開了小妖凌厲一擊,而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間,夾得有一張黃色符籙,正在徐徐燃燒。
沒有人知道他是在何時點燃的符籙,然而這火焰安靜燃起的時候,小妖卻尖叫了起來:「縛妖神符?」
我眉頭一皺,這東西,莫不是蕭家老爺子傳給我的那縛妖咒所符籙實化出的成果?小妖最怕這東西,一邊往後退,一邊抱著頭,似乎要裂開來了。我心中漸冷,看來對手是對我們的所有實力和手段,都有過了透徹的研究,有備而來的。只是,他們是如何找到這兒來的?
既然是如此,唯有拚命,才能夠戰勝敵手了。我心意一決,便咬著牙,提著鬼劍沖向看著毫無攻擊力的李長老。這個傢伙才是真正的敵手,如果能夠將他收拾了,那麼脾氣暴躁、腦子缺根弦的李騰飛,不是我們的對手。
見到我棄開李騰飛,沖著他來,李長老嘿嘿一笑,將左手的符籙朝著小妖一甩,然後大聲笑道:「小火雞,你居然認為你旭昭爺爺是軟蛋,隨你捏?那你可就錯了!」
說話間,他已經將纏在雜毛小道劍尖上面的拂塵收了,然後朝著我的腦袋,一把扇來,厲絕得很。我陡然間,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意。
這殺意,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