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苗疆蠱事6(17)
正當我們無聊地打量著這間居酒屋裡的買家時,敞開的木門處繩簾翻動,走進來五個臉色淡漠,身型彪悍的男子,其中一個身上還背負著一個巨大的木箱子,像古裝劇里趕考的書生。這五人為首的,是個頷下留著一縷飄逸黑須的漢子,而他旁邊,正是我們那天在溫泉所碰到的朱俊。
朱俊一進來就掃量全場,很快看到了窩在角落喝紅酒、吃龍蝦的我和雜毛小道。他目光中流露出了極度震驚的神色,但是很快就收斂起來,朝我微微點了一下頭,跟著夥伴一起找了一個靠前的桌子坐下,然後指著我們這邊,跟那個黑須漢子說了幾句話,那漢子轉頭過來,朝我們抱拳致意。
我和雜毛小道點頭回禮。
從他們臉上的態度來看,顯然對我們並沒有敵意,如此的話,更加合乎我們的計劃。
我盯著他們背著的巨大木箱,能夠通過安檢帶進來的東西,自然是跟交易有關的,或許就是青虛最需要的漢王赤足雙耳鼎。然而別人不知,我們卻是知道的,小俊他們在黑竹溝里差一點兒全軍覆沒,逃命出來的,哪裡來的啥子鼎哦?只怕這木箱裡面的東西,根本就是個假冒的貨色。
我估計以他們常年跟文物販子打交道的那種制假水平,說不定能夠惟妙惟肖,以假亂真。
也就是在這時候,從內里的側門魚貫而入走進來好幾個人,為首身穿藏青色寬大道袍的那一個,雙唇薄如小劍,正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青虛道長。
他的出場立刻贏得了場內所有人的注意,不知道是誰帶頭,全體人都站了起來鼓掌,掌聲響亮。
面對著這些人的招呼,青虛顯得十分有風度。從門口一路揮著手走上了小展台,清了清喉嚨,然後雙手平攤,等大家停止了喧鬧,他才講起話來。這話冗長,大意便是感謝各位,然後說他因道力有限,每年所制靈符,十分稀少,然而想跟他請符的人實在是太多,又都是朋友,所以才舉辦了這次小型聚會,將大傢伙兒請到一塊兒來,做一次公正的請符,免得不公,傷卻了大家情面。
說完這些,青虛作了一個道揖,然後到旁邊坐下,與身邊的李晴及其他人,輕聲交談。
交易會開始了,主持場面的就是先前迎賓的那個青袍道人。
他這袍子又破又舊,上面還有些許污漬。然而卻渾不在意,上台來做了一個道揖,給這裡的所有人講解起了制符的起源和其中的神效來。我很久以前曾經聽過「安利」的培訓課,見他這滔滔不絕的狀態,忍不住聯想到了以前的那個安利講師,似乎是一模一樣的狀態,如同精神催眠。
說實話,道家符籙,安寧鎮宅、防止宵小之類的,確實是有一些功效的。然而像他所吹噓的轉運、事事順行這些事關氣運而又極其靈驗的東西,實在是有些扯淡。
為何?萬物皆有因果,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我們都是命運河流中遊動的魚兒,偶爾有些能夠跳出水面,看一看岸上的風景,看到前路的方向,卻終究出不得這河流,終將要順流而下,一直到下游,直至死亡。沒有人能夠改變——或許有人可以,但是基本都超出了我們平凡的視線。
我之所以這麼覺得,是因為我本身就能夠制符,是行內之人,明曉原理和規律。然而別人卻不知曉,聽到這自稱青洞的道人吹得天花亂墜,各種升官發財的事例一個一個地拋出來,讓人聽了呼吸沉重,恨不得立刻買上一個。
不過這世上終究是理智的人佔了大多數,台下的老狐狸們,都安靜地等待著青洞開始講解請符的規則。
請符不是賣符,所以不能做得太市儈,而是採用暗標的形式。也就是說,當你看到中意和需要的符籙,便將桌子上面的單子填上價格,然後投進暗箱里,完畢之後,由人驗證,價高者得。
廳中有冉冉的檀香,在一聲「無量天尊」的道號之後,請符會正式開始了。
紙符、竹符、桃符、玉符,功效各異,用途不同,在黃色綢布襯底的檀木托盤盛放下,有一種十分神秘的色彩。青洞道人是個口才不錯的拍賣師,每當有一個眉清目秀的道童端一枚符籙上來時,他都會將此物的用途、適合人群、製作材料以及製作難度,一一作說明,讓人從心裏面湧出購買的慾望來。
安土地神符、薦拔往生神符、羅真君神符、金光神符、斗母玄靈秘符……
這一個又一個我們所熟悉的符名被人念將出來,然後又被人用暗拍的方式,給請走。每一個獲得暗標的人都喜氣洋洋,有的人甚至壓抑不住心中的激動而高聲歡呼,彷彿身處於股市之中。因為不宣價,所以我們並不知道這裡面的交易額有多少,為了不引人懷疑,當那枚桃木精製的安土地神符出來的時候,雜毛小道填了十萬投入暗箱之中,然而水泡都沒有翻起一個,我就知道這場遊戲,我們著實玩不起。
那二十萬保證金,說實話,差不多把我手頭小半的積蓄給掏空了。
請符交易會仍然在火熱進行中,而坐在前方側面的青虛則面帶微笑,一副寵辱不驚的高人風範。
小俊他們也沒有買中一個,全部都陰沉著臉,看著那些琳琅滿目的符籙,不說話。
在交易會即將進入尾聲的時候,青洞指著一塊晶瑩透亮的羊脂軟玉,口沫飛濺地說著什麼,突然在我們的東北方向,傳來了一聲不像是人所發出的憤怒狂吼聲,風嗚嗚地呼嘯起來。我心一跳,轉頭朝外面看去,只見黑霧翻卷,那本來恆亮著的路燈,居然也一閃一閃,彷彿要被那妖風吹滅一般。
東北的方向……不就是中樞機房嗎?
Chapter 14 暴露底細
我順著那個方向瞧去,正是我上次發現死嬰浸池的機房位置。
我之前吩咐國字臉那一伙人,重點查探的目標就是那裡。現如今這如同鬼哭般的咆哮聲一響起,我心中立刻一陣狂跳,想著莫非國字臉他們偷摸進去的時候,被發現了?一想到青虛一伙人中,似乎還有一個黑衣道人一直沒有露面,我心中就焦急得很。
中國人的天性就是愛熱鬧,這一點下輩子都改不了,所以周圍好多人紛紛站起身來,聚集在窗邊觀看。
我和雜毛小道也隨著人流,往這木屋的窗柵欄旁湊去,只見本來已經排空了大部分水的池子下方,突然出現了幾個矯健的黑影子,一邊跑動,一邊大聲喊:「鬧鬼了,鬧鬼了……」離得雖遠,但是我卻一眼就瞧出了這失心瘋一般喊叫的男子,正是國字臉一伙人中,拿爛木棍子襲擊我的那個大漢。
此刻的他哪裡還有在衚衕巷弄里敲悶棍的彪悍,不斷地揮舞著雙手,又哭又嚎,如同精神病院里逃出來的病人。
在他旁邊,還有兩個人,都是他們一夥兒的,不過並沒看到過來跟我接頭的國字臉和中年婦女吳金萍以及那個黑小子二蛋。三人一陣逃竄,順著機房那條小道一路狂奔而來。正在主持拍賣的道人青洞則向外面大喊,說保安,保安。立刻,從角落裡衝出五六個身穿藍色保安服的黑壯漢子,朝著國字臉的手下跑去。
叫完人,青洞勸站在窗邊看熱鬧的我們,說:「各位,跳樑小丑而已,我們的保安很專業,會處理好的。請回到自己位置,符會繼續。下面我們給出的是一件金光神符,這玉符乃是採用了崑崙山脈下面玉河中發現的羊脂玉篆刻而成,經過我師兄青虛道長……」
他話沒說完,一直安坐著的青虛突然站了起來,也沒有見他怎麼動,人便平移好幾米,出現在了那木門卷繩簾前,朝著那幾個保安喝道:「回來!」
他話音剛落,只見從無盡的黑暗中,游出了一條渾身黑氣繚繞的巨蛇來。
這黑蛇身長兩丈半,身子水桶粗,遊動的速度十分快。甫一出現,哧溜一下就到了落在最後的那大漢後方五六米處,三角蛇口一張,立刻出現了一道信子般的黑氣,將那大漢的后心給緊緊黏住。
我眯著眼睛,仔細一瞧,這哪裡是什麼巨蛇啊,分明就是由無數怨靈聚集在一起,撐起的一副巨蟒皮囊。那皮囊也並非一條,而是好多張蛇皮拼湊而成,內中充氣,緊繃如鼓,力道大得嚇人,那落尾的大漢一被黏上,再難行進寸步,渾身動彈不得。
他的兩個同伴哪裡還管得了這些,分頭往兩邊散去。然而一心立功衝上去的那五個保安此刻卻有兩個剎不住腳,外加上心慌意亂,一下子衝到了那怨靈巨蟒的跟前兒。
這還得了?
那鬼氣森森的畜生將國字臉的手下甩開,巨口一張,把最靠近自己的那個保安一口吞進了肚中,囫圇個兒,全部都給吞了進去。
我渾身發冷,這怨氣繚繞的黑霧,一般陽氣稍弱的人沾上一點兒,什麼都不幹,也會發燒感冒半個月。倘若被這一口吞噬,必然如同被真蛇吞吃一般被腐蝕消化,而且連三魂七魄也逃脫不得,乖乖充實到這怨氣中去。我無數疑問浮出,國字臉他們到底是動了哪樣玩意兒,竟然將這貨給惹出來了?
我都渾身發冷,旁邊這伙暴發戶、普通人自然是嚇得屁滾尿流,「媽呀」一聲叫喚,頓時有的嚇暈過去,有的屎尿齊出,將這空氣給瞬間污染;更多的人,全部都慌不擇路地往那前後門奔去,連場內本來在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都嚇得直發抖,回過頭來看著臉色鐵青的青虛。
場內全部都是女人的尖叫聲。
青虛看到熱火朝天的拍賣會變成了這般模樣,而自己在這裡的種種布置也都全部泄露,薄唇緊抿,不由得氣惱地大吼一聲:「牛志強,你他媽的怎麼搞的?」
那道號青洞的道人立刻跑出來,也黑著臉,說有可能是誰跑到陣中,看到了什麼,惹得青玄壓制不住陣靈。青虛氣惱地望著仍然留在場中的我們,面色陰冷,說這些人,一會兒灌碗「離落孟婆湯」,別把消息透露出去了!青洞點頭說好,拿起腰間的對講機,似乎在吩咐手下,不要放人出去。
我兩邊都瞧著,也就在青虛、青洞師兄弟對話的時候,那邊憑空出現了一個黑衣道人,正是那天在機房角落裡盤坐著的那個。只見他手持著碩大的招魂鈴,一搖又一搖,口中咒語高喝,將那頭黑氣縈繞的怨靈巨蟒給定住,然後又將跌落在地的保安給拉了起來。
場面混亂,雜毛小道輕輕拉了我一下,示意我跟著人流朝門口跑去。
待我衝到門口,才發現青虛的人並沒有追出來。
青虛並沒有管我們,而且直接走到了小俊他們面前,對著那個頷下留黑須的男人說將木箱打開,我要驗貨。那男人眼睛一瞪,說先把錢給付了,青虛哈哈一笑,彷彿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般,眼中滿是蔑視。小俊卻將那木箱子的暗扣給解開來,提出了一個青綠色的銅鼎,臉盆一般大,高高舉起,說給錢,不然我就把這老古董給砸了。
青虛面容不改,而旁邊的李晴則出言制止,說你們別衝動。
青虛旁邊一個黑胖漢子衝出來,膀臂寬壯,指著小俊,說你他媽的要敢砸鼎,小心沒有命活著出去。他說得狠戾,一看就是個刀口喋血的傢伙。然而「豫北十七羅漢」帶著血仇,哪裡會懼怕他的威脅?一個矮壯漢子跨前一步,從小俊高舉的銅鼎里掏出一把黑色的手槍來,獰笑著說:「活你媽的波伊!」
「砰!」
著名的大黑星貫通力極強,在所有人都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青虛這個囂張的保鏢被矮壯漢子一槍崩死,白生生的腦漿子從後腦殼中噴涌而出,仰天倒下。就在此刻,一直冷笑著的青虛居然在剎那間移動了,他渾身猶如白光籠罩,一瞬間就出現在了持槍的矮壯漢子左側。
青虛左腿單立,右腿猶如炮彈出膛,標準的側身上踢,轟的一下,重重射在了矮壯漢子下巴處。
那本來一臉橫肉的頭顱,居然砰地炸開來,一地的腦漿飛濺。
青虛的這一腳,居然有如此殺傷力,竟將矮壯漢子最堅硬的顱骨給踢碎了好幾塊兒,毫不猶豫,乾淨利落。他的這一下,將旁邊的幾個武裝土夫子給嚇愣了,小俊哭喊了一聲「羅厲哥……」,急速往後退去,而那個頷下留須的男人眼睛瞬間紅了起來,渾身肌肉一漲,竟然跟青虛對拼了一拳。
青虛驚艷的表現,讓我以為那個土夫子頭領陽哥會吃虧,然而兩者一拼,居然雙方都往後面連退幾步,不分伯仲。
躲在門口埋伏的我和雜毛小道皆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陽哥居然還是個橫練的高手!
什麼是橫練?武術中有文練、武練和橫練三種說法。前兩者不講,後者是以人體極限強度的方式直接鍛煉筋骨,從而達到快速成才的法門,必須身體健壯且恢復力強悍的人才能夠練成,我們常說的「金鐘罩」、「鐵布衫」即是如此。一旦練成,渾身筋骨強健,肌肉賁起,如同人形坦克一般。
陽哥便是憑著這一身皮糙肉厚的本領,與青虛對抗著。
青虛旁邊的青洞和兩個道童朝抱著青銅古鼎的小俊撲來。小俊轉身急退,他旁邊的兩個漢子則迎了上去,雙方打成一團。我正琢磨著上去敲那青虛的悶棍,突然聽到左邊有人朝我大喊。我扭過頭去,只見從坡下冒出了國字臉和他的小弟二蛋的身影來,手中高舉著一個小抽屜一樣的木匣子,上面布滿了黃色紙符,在黑暗中,流光四溢。
我心中狂喜,那裡面,莫非裝的就是被封印的小妖朵朵?
我讓雜毛小道在這屋外盯著青虛,自己則扭身朝坡下跑去。三步並做兩步,很快就來到了國字臉的身前,伸出手,高興地說你們在哪裡找到的?國字臉緊緊抱著這東西,並沒有交給我的意思,他旁邊的二蛋快速地說道:「快給我老大解蠱,這個木匣子就歸你了……」
我讓他把這木匣子給打開,我要看看裡面到底是不是小妖,不然我肯定不會應承這事的。
二蛋見我這樣,頓時眼圈就紅了,說狗日的,為這破東西,我們死了一個兄弟,你怎麼說話不算數呢?我搖搖頭,盯著國字臉,說把匣子打開,他搖搖頭,說不行,他剛才逃出來的時候試過了,這匣子裡面好像有很大的吸力,鎖得緊緊的,弄不開;趕緊走吧,要不然我們把這東西拿出去,到時候一手交木匣子,一手給我解蠱,成不成?
我急於確定裡面到底是不是小妖朵朵,哪裡會聽他說這麻煩事,伸手說給我,我來解開。
國字臉往後一退,十分著急,說這裡實在太古怪了,鬼氣森森的,別在這裡鬧了,快跑。他話音剛落,只聽到那居酒屋裡傳來了一聲巨吼,那青虛氣急敗壞地大喊道:「青玄,把大陣啟動,別讓任何人給我跑了……」
遠遠傳來了一聲應承,說得嘞,沒幾秒鐘,四周突然濃霧翻滾,景色移動,不知方向。
一個滿臉絡腮鬍的男人在我們附近不遠處獰笑,說:「想走?你們誰也跑不了,乖乖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