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苗疆蠱事4(43)
我知道他所指的是什麼:去年春節前,我們一起去青山界的千年古樹下圍剿矮騾子,當時死了一些人,但是我們卻終於將矮騾子剿滅了,也將那溶洞子封鎖,一轉眼大半年過去,青山界再無亂象,所以那次行動可以看成是一次成功的行動。然而十月來臨,寒冬風起,連續幾天的時間內,當日參與行動的人,便有兩人離奇死亡、一人病重,而且被我現場抓到,有鬼怪出現。
《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說:矮騾子是輕易不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的,也少有其傳聞,但是一旦惹上它們,卻要惹的人至死方休。
矮騾子就是如此記仇的生物。
現在,一年又要過去了,這連續的死亡事件,是它們的復仇嗎?
我不得而知,但是卻有一種深深的憂慮。
要知道,我、馬海波還有其餘的十幾人,都是當日圍剿行動的當事人,若真是一次報復行動,那麼除了我之外,他們這些普通人,誰能夠保證自己逃得掉呢?都是為國家做事,如此就丟掉性命,是不是太倒霉了?
我笑了笑說,希望不是吧?
馬海波的眼神更加憂鬱了,苦笑著說:「你這語氣虛假得讓我害怕……有什麼法子么?」我當下也沒再藏拙,將隨身背包中的硃砂、煙墨、狼毫、黃符等制符器具拿出,又吩咐馬海波去找尋時鮮果子、茶、米酒等祭祀之物各一套,以及祭拜的南方赤帝和黑殺大將神像,準備完畢之後,凈手焚香,開壇作法制符,煙霧繚繞中,製取了「凈天地神咒」符紙三張,貼於病房門窗處。
一切妥當,我信心滿滿地告訴羅福安,不出三日必可出院。
這個曾經被矮騾子附身的胖子激動得熱淚盈眶,讓他家女兒跪地給我磕頭,謝救命之恩。這小女孩懵懵懂懂,不知道爸爸讓她幹嘛,準備趴地跪起。我不讓,一把拉住,將羅福安批評了一頓,說病好了,請我喝酒便是,何必搞這些虛禮?
忙完這些已經是晚上十二點,馬海波留了一人照顧病房,拉我到一邊一陣感激。
我說,今日之事,未必是一個獨立事件。最近這段時間,我暫時不會離開晉平,若有什麼事情,儘管打我電話,也不要怕打擾,都是兄弟伙,莫得這些講究。馬海波說好,讓人送我回新化。送我的本來是羅福安的那個徒弟,但是楊宇卻拿過車鑰匙,說由他來送我吧,馬海波點頭說好。時間也很晚了,這些人平日也忙,便各自散去。
我和楊宇往回趕,晉平的城鄉公路山迴路轉,黑黢黢,也沒個路燈,所以開得很慢。
朵朵和金藏蠱早已耐不住寂寞,跑了出來,一起來看這個老朋友。楊宇很開心地跟這兩位打招呼,談起了上次星夜趕往鎮寧的情節,不勝唏噓。那次是因為黃菲被倒客飛刀七弄傷,暴怒的我從他口中得知掮客老歪的消息后,忍不住立刻去追查幕後兇手。當然,張海洋已經遠走英國,就是那個時候,我與黃菲的父親定下了一年之約。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問楊宇,說黃菲還好吧?
楊宇的臉色有些古怪,他笑了笑,嘴角抽動,說:「你終於問起黃菲了!陸左,說實話我很敬佩你這個人的本事和人品,但是你對女孩子心思的揣摩和對感情的把握,真的讓我鄙視。」
他這麼說,讓我心中疑慮重重,我立刻臉色一僵,問到底怎麼了?
楊宇搖搖頭,說他也不知道。「最開始,黃菲的情緒整天都是懨懨的,神情恍惚,看著讓人心痛,我們便問她和你的關係到底怎麼了?她不肯跟我們講,只是搖頭。後來他父親帶她出去旅遊,四處走了走,臉上才有了一些笑容。但是我們感覺黃菲整個人都沉靜下來,也不愛說話了。這時我知道,你們之間是出了很大的問題。可是最近兩個月,黃菲的臉上突然又有了笑容,人也愛開玩笑了,我還以為你們關係好轉了,後來她托我把你那縣城的房子鑰匙交給你母親,我才知道你們……」
我的心頓時涼了大半截:這節奏,莫不是移情別戀了?
楊宇似笑非笑,說:「你看看,心疼了吧?當初要離開的可是你啊。你也不想一想,哪個女孩子有這大把的青春,去浪費在等待的時間裡?誰人不寂寞……異地戀,而且還是一絲音訊都沒有的戀情,能夠長久么?當然,歸根結底,是因為黃菲明白了一個道理,她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崇拜,不代表愛情。況且,你也並不是很愛她啊……」
我望著前方黑暗而曲折的路,捫心自問:我愛黃菲嗎?
Chapter 5 連環兇殺案之第三個死人
我返回大伯家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多鐘。
楊宇拍了拍我的肩膀,嘆了一口氣,沒有說什麼,與朵朵和金蠶蠱揮手告別,驅車離開。我順著村路返回,四下無光,田邊有蛙聲,此起彼伏,顯得很寧靜。不過大伯家仍然有燈光在,喧鬧了一整天的場院仍舊沒有停歇,搓麻將的搓麻將,放影碟的放影碟,只是人少了很多。靈棚處傳來低低的哭泣聲,我走近,我父親從黑暗中走出來,他的臉上有淚痕。
靈棚的棺材裡面躺著的,是我奶奶,也是他的母親。他白天忙碌,無暇悲傷,但是到了夜裡,卻也忍不住悲慟。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回來了?事情怎麼樣了?
我點了點頭,說一切安好,放心吧。於是我跟著父親走進靈棚,來到黑色棺材前,跪在空餘的草蒲團上。
在我們那兒一直有這麼一個說法:人死後三天內要回家探望,因此子女要守候在靈棚內,等他的靈魂歸來,所以每夜都要有親友陪伴,直到下葬,此謂守靈。我奶奶死於前天,昨天就入殮裝棺了(這棺材我奶奶十年前就為自己準備好了,放在屋子後面的茅棚里。我小時候玩耍,不小心掉到裡面去,嚇丟了魂,後來還是我外婆喊回來的),按理要死後擱置三天,方可下葬。但是因為奶奶的生辰八字與明日巳時最合,所以便定於明日入土。
守靈是輪流的,不然白天操持喪事,晚上還要熬夜,鐵打的身子都扛不住。我看著我爸灰白的頭髮和憔悴的面容,就勸他去房子里歇息。他很固執,不肯,結果我們幾個年輕一輩的連哄帶勸,架著他往房間里送,這才成功。
返回靈堂,跪在草蒲團上的我和小婧還有幾個堂兄弟聊天,打發時間。
到了後半夜,大家都睏倦得不行了,各自找了個靠椅,小眯一會兒。我身體素質好,便代替大家堅持著。我跪在地,按照十二法門的固體練氣之術,暗自修行冥想,並不寂寞。朵朵也出來了,陪著我一起。當然,她刻意隱藏了身形,倒也不會嚇著我這些親戚。
遺像上面的這個小老太太安詳地躺在棺材里,我望過了,早已經魂歸地府。
希望她在那邊過得快樂,或許還能跟我爺爺團聚呢。
或許是精力集中的緣故,時間一晃就過去,當雞叫第一遍時,朵朵便回到了槐木牌中,而清凈的場院也開始喧鬧起來。陸續有人過來,喪事的樂隊、來幫忙抬棺提幡的親戚以及各種人都集中到了院落里。我父母、叔伯嬸子和房族中比較有威望的老人也聚在一起,統籌布置一會兒送葬的事情,忙亂成一團。到了七點,銃炮一放,哀樂齊鳴,各種冥紙漫天揚起,我大伯披著重孝,端著奶奶的遺像在前面走,而我則和同房族的漢子們一同將棺材扛起來,朝著墳地進發。
我肩膀扛著木杆,感覺沉甸甸的棺材壓在身上,旁邊幾個堂表兄臉色如常。他們都是普通的農家漢子,倒也不費氣力。我母親一開始還擔心我身嬌,做不得這活計,見我表情輕鬆,終於鬆了一口氣。
送葬的隊伍,以我大伯為首,每個人都披麻戴孝,由一個長長的麻繩牽著,走十步就停下來磕頭,然後接著走。
遠遠排出上百米的長龍,蔚為壯觀。
有哭的,主要是我爺爺這一房的以及與我奶奶相熟的老人,其他人,嚎嚎嗓子而已。
我面無表情地抬著棺材,走走停停,心裏面一點兒也不好受。
說實話,我羨慕外國電影里那種沉寂肅穆的葬禮,有牧師,胸前別著白色的花朵,每個人都在心裏面緬懷著逝去的人;又或者如同追悼會一樣,在殯儀館里安靜地焚化;然而在我們這窮鄉僻壤里,流行的是土葬,一切都彷彿鬧劇。
當然,這只是像我這種接受新式教育的人的想法,在我父母的思想中,這樣的葬禮,才算是隆重。
墳地是在新化鄉與春雷林場交界的一片山頭,這裡是陸家的祖墳所在。山路崎嶇,羊腸小道,單人過還好,像我們這八個扛棺材的,就有些難過了。費了老鼻子勁,終於來到了墳地前。掘土,入葬,壘墳、樹碑、挑旗幡……一切完畢,已經是十一點了。
當看到裝著奶奶的棺材入了土,鄉人們撅著土往坑中填埋的時候,我心裏面突然空了一截。
一個世界上最親的人,終於離我而去了。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這麼一個小老太太,笑眯眯地看著我,將我的所有,都視為她的世界,她的驕傲,她生命的延續了。
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此去之後,再無奶奶,再無一個叫「趙妹二」的女人。她將掛在牆上,或者藏於我們的心頭。
奶奶下葬后的第二天,便是收拾殘局,請前來幫忙的親戚朋友吃飯,一切忙碌終於日趨平淡。
我是在中午的時候接到電話的,是吳剛的,這個曾被我救過一命的武警語氣沉重,問我有沒有時間。若有,請務必到市裡來一趟,他急著找我。我問是不是關於那兩個同志逝世的事情,他說是,然後說他手下又有一個死了,掉到茅坑裡淹死的。一周之內死了三個人,現在隊裡面謠言四起,人心惶惶,他自己也沒了主意,聽馬海波說我回來了,請我幫幫他。
我沒有半分猶豫,立刻答應了他,驅車前往市裡。
路上,我打電話給雜毛小道,說起矮騾子有可能捲土重來的事情。當初我和警察去圍剿矮騾子的時候,雜毛小道在江城段叔手下混事,這些事情我也曾經跟他提過。他一聽,立刻來了興趣,說在洪山擺攤,閑悶得很,不如跑來我家湊個熱鬧,省的虎皮貓這肥母雞天天叫嚷著想媳婦兒了。「立馬將你家地址告訴俺。」他說。
我問,你覺得這裡面有蹊蹺么?
他說,當然有了,又不是電視劇,一死一堆,這世上哪裡有這麼多巧合?定是那山魈一路查詢,跟蹤至此。不信的話,你到現場去驗一驗屍體就知道了。
跟雜毛小道聊了一陣子,我驅車三小時,終於來到了吳剛他們部隊的駐地。
他們的營房在郊外,背靠著一座大山,吳剛在門口等著我。
我在一處營房裡看見了那個死去不久的戰士。時隔已久,他的樣子我已經沒有印象了,但是這面孔卻年輕得讓人心痛。吳剛告訴我,因為那兩個戰士的死亡,他開始有所警覺了,讓上次參加行動的戰士不要輕易離開駐地。這個剛死的戰士是昨天神秘失蹤,最後在附近農戶家中的茅廁里找到的。在我們家鄉,農村的廁所不講究,就是蓋一個茅棚,然後挖坑放一個大木桶,搭兩根木板在上面。農戶早上起來如廁的時候,發現糞桶裡面露出了一個人頭,嚇得半死,報了警,結果才發現是他們失蹤的戰士。
當時的現場他也去看了,看起來完全是自己掉進去的,真的像個意外。
這,才是讓人不寒而慄的地方。
太多的巧合,最終形成了一片籠罩在人心頭的陰影。
我看著這張慘白的臉孔,他的身體已經清潔過了,有一股淡淡的沐浴乳和糞便混合的古怪味道。我似乎想起來了他,一個默默背著屍體走路的年輕人,當時出山的時候,他走在我的前面,一路走,不曾停歇。我走過去,將手放在他的頭頂,摩挲著。天魂已失,地魂離走,他已經魂歸幽府了。翻看眼皮,能夠看到瞳孔發散,有一種迷茫的痕迹。
我問吳剛,是不是要屍檢?
他點點頭說,要,現在人心惶惶的,所有人都不安寧了,上報了軍區,說是要派什麼部門過來協助。依你看,是不是有古怪?我搖搖頭,說不知道。看看左右,好幾個不認識的人,於是我說,我想單獨在這裡一會兒,行不行?吳剛被我救過,溶洞子里也一起共生死,多少也知道些我的本事,於是帶著眾人離開。我見門關閉,放出金蠶蠱,讓它聞聞味道。
金蠶蠱圍著屍體繞了一圈,最終落在了他的下體處。
過了一會,它嘴裡面叼著一根毛髮飛到了我的眼前。我伸手接過來,拿在手裡看,是一根墨綠色的毛髮,幾厘米,又粗又短。
我的記憶有些短路,過了一會兒,我想起來了,他的死,果然跟矮騾子有關。
這種毛,便是矮騾子所有的。只是……他不是做過清潔么,怎麼還會留下這痕迹?
我出了房門,將這根毛遞給吳剛,把我的懷疑講給他聽,他嚇得直冒冷汗,問怎麼辦?我說,先這樣吧,那天參加任務的人還有幾個?他說有三個退伍了,有兩個調離這裡了,留在這裡沒死的,除了他就只有兩個了。我說,好,今天晚上我們睡在一起,這幾天,我陪著你們。
吳剛一聽我的話,連忙一陣感謝——對於他來說,我無疑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我突然想起一個事情:之前我們擒獲的矮騾子屍體,後來馬海波他們上繳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