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苗疆蠱事4(3)
自從得知了村子的決定,熊明一直沒有說話,一言不發,等黎貢出去之後,他忙著給我們張羅晚飯。他婆娘是一個勤快的女人,沒多久便幫他料理出一頓飯來。這一頓飯並不豐盛,甚至可以說是簡陋,但也是費盡了心思。吃飯的時候,他女人和那個光屁股娃娃夾了菜,端著一碗飯就坐在門口吹山風去了。熊明不斷地勸酒,說幾句話,便開始道起歉來。
熊明說蚩麗花的姐姐還在的時候,整個這一片地界,沒有一個敢惹他們寨黎苗村的人。誰敢惹,第二天便死去,化作一堆蟲子。可惜蚩麗花的姐姐去年睡著了,輪到蚩麗花來做這個神婆,本事沒有學到幾分,老是被人欺負。
「唉……」熊明一邊喝酒,一邊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吧唧嘴。
聽熊明說這話,我們都來了興緻,說,蚩麗花這個神婆,平日里都做些什麼?為什麼那些傢伙拿槍拿刀的,樣子凶得要死,卻沒有人敢直接闖到俺們這個寨子里來?
熊明看著我,又觀察了一下外面的動靜,咽著口水說:「按道理,這些事情本來不應該告訴你們的,不過今天這件事情,確實是我對不起你們——把你們領進寨子,卻保證不了你們的安全,真是罪過——告訴你們也無妨的。陸左,你是苗族,應該知道苗家三十六峒苗蠱的事情吧?」
我說,聽老人家講過一些,有講十八峒、三十二峒的,也有說三十六峒的……
熊明點頭,說:「陸左你是明白人,這些知道便容易說了。我們這寨黎苗村,其實也是三十六峒中白河苗蠱的一脈。當年從雲南遷徙至此,老輩人有說是護送建文帝外逃而來的。不過這話說說也就罷了,建文帝終究是漢人的皇帝,跟我們苗家有哪樣關係?不過到了這雨林里,世代繁衍,也算是把家安了下來,其中蚩姓一脈的老人,就是懂蠱。虧得有他們在,才讓我們的先輩能夠在這裡安家落戶。神婆她老人家,最擅長布置石頭蠱,外人不敢入村,也不敢欺辱俺們,這就是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啦。」
石頭蠱?
這東西相傳是一種極其厲害的蠱毒,它能夠靈化普通的石塊,隨意一塊,便能夠指揮其滲入人體之內,使人便秘消瘦,周身疼痛異常,長此以往,精神恍惚,痛不欲生,五臟六腑都生出結石,阻礙氣血流暢,不出三兩年,體內一連串的石頭出現,便一命嗚呼了。
這東西我自然是聽說過的,而且還見過跟它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玻璃降,也幾乎如此。
十二法門中說得比較玄乎,而按照我的理解,這石頭蠱應該就是類似膽結石、腎結石之類的東西,如果不及時排除,定然是會影響正常的生活。
熊明連連勸我們喝酒,我有金蠶蠱在,自然來者不拒。後來到了太陽落山,大地陷入了黑暗的時候,熊明已經喝得有些高了。我們整理好行裝,大概是晚上九點的時候,熊明的叔叔熊付姆過來找我們,說他已經探好了附近的地形和人員,波噶工的人只是守住了路口,從林子里摸出去,這傢伙就抓瞎沒辦法了。
熊付姆給我們拿來了一些乾糧給養,然後帶著我們從後門出去。
雪瑞和崔曉萱住在神婆家隔壁,傍晚的時候就回去了,我們也不打算再去看望,順著屋子院牆的掩護,偷偷往村子西邊溜去。之前的時候熊明就跟我們講好了地形,所以走得並不吃力。過了西邊的一片水田,熊付姆握著我們的手,一臉歉意,說:「對不起了,聽波噶工說你們殺了他們的人,所以族裡面的意見有很多分歧,老人多,我也說不上話。你們出了村子往西走七八里,有條江河,順著水一直往下走,就能夠到城裡頭去了。」
我們說,曉得了,往回走吧,雪瑞她們兩個的事情,就拜託了。
與熊付姆告辭,差不多十點鐘,我和雜毛小道便摸黑往西邊走去。這個時候,若是在城市裡,應該還是華燈初上、夜幕降臨的夜場生活開端,然而在這雨林之中,卻已是萬籟寂靜。天上的星子不多,暗淡,所以前路並不好走。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波噶工的人才更難以發現我們。——要是月明星稀,烏鵲南飛,說不定我或者雜毛小道的腦袋,已經被套在某個瞄準鏡的十字架裡面了呢。
山林行路,自然少不了小妖朵朵的幫助。雖然不情願,但是現在是生死危急關頭,小娘也耍不得脾氣,在我跟乖乖地朵朵聊了幾句話后,小妖朵朵便出現了,噘著嘴,給我們領路。
這個微縮的大美女在林中間隙行過,枝葉迴避,藤條低伏,彷彿她是這林中的王者。
走了沒多遠,小妖朵朵突然停了下來,四處張望。
在黑乎乎的林中,某一個黑暗的地方,有嗚咽聲傳來,飄飄渺渺,如泣如訴。雜毛小道和我都是久在江湖中混的人,只這一異常,立刻就發覺出不對勁來。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除了這嗚咽聲,還有沙沙的腳步聲,從遠處慢慢接近而來。雜毛小道拿出了桃木劍,而我則右手開山刀,左手震鏡,緩步走到一棵大樹之前,背靠著,瞧向四周。
我們估計波噶工的人手並不多,不可能守住每一處地方,然而卻忽視了另外一個人——善藏法師。這個格朗佛廟的主人,深諳降頭之道,手下也是高手頻出,他若想在村外蹲守我們,自然有著更加聰明的辦法。東南亞重術不重道,所以兇狠詭異的術法層出不窮,然而對於宇宙大道之根本真理,卻並不是沒有人研究。
萬物皆有聯繫,只要找准方法,我們的行蹤並不難找尋。
只不過,不知道善藏法師安排在這裡圍堵我們的,到底是誰?是他本人么,還是諸如王初成這麼一伙人?雜毛小道開始揮舞著桃木劍,念起了經文來,抵抗這發自內心的寒冷。從這聲音傳出來,十秒鐘之後,一道尖銳的風壓從西邊響起,朝著我的胸口呼嘯而來。
這速度,不比出膛的子彈慢多少。
我幾乎來不及閃避,只是將左手的震鏡往前一伸,高喊一聲「無量天尊」。這一聲喊叫,聲音都變了形,尖銳,像驚慌的少女。而隨著我這一聲吶喊,震鏡從中心發出一道金光,與那個朝我奔襲而來的東西轟然撞到一起。
借著這道亮光,我看到了這個陡然出現的東西。
這是一個籃球大的東西,毛茸茸的,那毛既粗且長,黑色中泛著一股子邪異的亮光。我看不到它的眼睛,整個身體便是一張大嘴,一口白森森、交錯的犬牙,上面全部都是黑色紅色的口涎。除此之外,這怪物還有八隻肢節,像螳螂一般的手,奮力舞動。
震鏡的光只是將其暫時停住,一秒鐘之後,它與我猛然撞上。
Chapter 31 我輩忍辱,但不折腰
被震鏡的光照一阻止,這毛團的速度減緩了許多,然而撞上我的胸口,卻依然大力。
我仰天倒去,這巨大的力道被體內的金蠶蠱給吸收了一部分,好歹沒有氣血翻湧。當後背和頭與底下的草叢親密接觸的時候,我幾乎還沒有半點反應,就感覺自己的臉和身體被這毛團的八隻肢節給緊緊兜住,奮力往回收縮,接著一張恐怖的大口,噴著腥氣朝我的喉嚨咬來。我的手被這毛球的肢節給鎖住,竟然動彈不得。
眼看它在懷中熱烘烘地蠕動,接著脖子一陣熱氣吹來,我動彈不了手,只得翻滾,低頭,下巴緊緊貼著鎖骨處。這籃球大的毛糰子,力道居然如斯恐怖!
一把木劍從斜處陡出,將這鬼東西的嘴給攔住,不讓它閉口。
一陣蘊含著靈氣的勁力從劍上傳來,接著巧勁一挑,那毛團被高高地挑飛,雜毛小道一張黃符紙往那東西的身上貼去。正中,然後傳出一陣恐怖的尖叫。
這叫聲,我上一次聽到還是過年時鄰居殺豬,聽到的那絕望聲音。
我根本就沒看到什麼,只覺得眼皮處跳了幾次,然後樹梢搖動,那毛糰子又失去了蹤影。
在雜毛小道的幫助下,我站起來,四處黑暗,借著淡薄的星光,我才發現我的衣服在瞬間被那個突襲而來的傢伙給撕裂成了一條一條的,衣袖都化作了碎片。再看空中的小妖朵朵,只見這個狐媚子全身竟然緊張得發抖,四處張望,完全沒有她平日的淡定從容。
我和雜毛小道背靠背,小心防備著這毛糰子的再次來襲。
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雜毛小道緩慢踏著斗罡星步,桃木劍依著圓弧搖擺著,說,這個傢伙,莫非就是虎皮貓大人所言的「咒靈娃娃」?經雜毛小道這一提醒,我立刻想起來了虎皮貓大人對那東西的描述:那是一種將許多鬼娃娃放在怨咒靈陣中如同養蠱一樣自相殘殺,歷時三年而煉製出來的毛茸茸的鬼崽子。將其外貌對比,確實很像。而且也唯有鬼吃鬼而成的咒靈娃娃,能夠讓小妖朵朵心生害怕之意。
想來也是,仰光碎屍案出現的兩個東西,受降的食猴鷹已然出現了,咒靈娃娃自然也應該是隨之而來的。
這一下,事情鬧大了。
各方豪傑來彙集,我和雜毛小道兩個年輕的愣子哪裡能夠抵擋得住?
前方不知道埋伏得有多少恐怖,沒辦法,顧不得臉面,我和雜毛小道在小妖朵朵的帶領下,往迴路狂竄。剛跑四五米,那咒靈娃娃又從後方飛射而來。它既然成就了肉身,而非靈體,我右手的砍刀便也不客氣,頭也不回,就往回劈去。
然而這刀揮到半空,就再也落不下去了。
這把開山大砍刀被四隻又紅又黑的骨質肢節給定住了,接著那鬼東西奮力一別(方言,撬的意思),刀子竟然碎成了好幾塊,不復完整。力道竟然這麼大!我心中膽寒——我這肉身凡胎的,可比不了那鋼鐵造物,要是被這咒靈娃娃給弄一下,肢體的完整可就不保了。
我想起了在那個下午,林記玉器行後面的工坊里,血流成河,八個人的身體被殘忍地切割成無數的碎肉塊。當時還在猜想什麼人這麼噁心變態,現在看來,大概都是這個傢伙的傑作吧。
我可不想成為一地的碎肉塊,被後來者唾棄,噁心,甚至將隔夜的剩飯吐在我的身上。
這咒靈娃娃的優勢在於敏捷力重,神出鬼沒,來去無蹤,而且那八條節肢和一張大嘴,似乎可以撕裂一切。我將這剩餘的刀把往這東西的身上一擲,卻見雜毛小道的桃木劍已然頂上了它的身體。雜毛小道總能夠在極混亂的時候找准一點兒空隙,一劍直中這恐怖的小東西。
桃者乃五木之精,桃木劍歷來都是辟邪之物,握在雜毛小道這個內行人手上,自然更加厲害。又是一劍,咒靈娃娃被雜毛小道的吐勁再次傷到,發出哇哇的尖叫,跌落在地上。雜毛小道大喝一聲,桃木劍揮舞如同疾電,不去刺咒靈娃娃,而是刺向了無關緊要的空地處。
這幾劍雖然刺到了空處,然而地上的咒靈娃娃身上卻冒起了黑煙來。
這夜黏稠如墨,然而與這黑煙相比較起來,卻又顯得淡薄許多。
我詫異地看著雜毛小道,他則得意地一挽劍花,說幸虧大人提前告訴過破解咒靈娃娃的法子,只需用茅山密傳的《登隱真訣》,配合那破地獄咒的劍法,便能夠鎮住這恐怖鬼怪之物。這東西邪門,但是越邪門,越容易被正道所破解,所謂「浩然正氣」,便是如此。
雜毛小道正得意,從林子深處射來幾道紅線,他揮劍去擋,然而那紅線一擋便碎,散成了一堆又腥又臭的黏液。雜毛小道大叫不好,這東西有毒,往後退幾步,就有些搖搖欲墜。
一聽到有毒,金蠶蠱不用我反應,便立刻出動,吸附在雜毛小道的喉鼻之處。
失去了雜毛小道的鉗制,在地上蹲伏的咒靈娃娃又抬起頭來。
又有幾道紅線從黑暗中噴射出來,掠過我們的身邊。
小妖朵朵雖然害怕那咒靈娃娃,然而也咬著牙,指揮著地上的藤蔓,將其緊緊纏住。雜毛小道被金蠶蠱解了毒,頭也不回,死命往回奔去:「有埋伏,風緊扯呼!」那一道一道的紅線,鬼知道是什麼東西,我嚇得渾身驚栗,拉著浮在空中的小妖朵朵就往回跑。
要是能夠悄悄潛出去,那也就算了,如果前面有著重重埋伏,傻子才往前沖呢。
然而我們沒跑幾步,便感覺前面一陣熏臭,一大股死人的屍體腐敗味道,幽幽傳入鼻子里來。前方一道亮光出現,只見人影憧憧,竟然有五個人擋在了前方。我一看咋那麼熟悉呢,再一瞅,清一色穿著迷彩綠軍服,只是渾身血淋淋,竟然沒有一個完整的人。
我認出了其中一個,就是昨天夜裡衝突的時候,被雜毛小道一劍點中死穴的傢伙。
他死了,氣息全無,然而卻又搖搖晃晃地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不遠處,面目猙獰地等著我們。幾乎在一瞬間,我便明白了面前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喪屍或者還魂屍,最早是出現於海地伏都教的邪惡教士手中,利用河豚或者蟾蜍的毒素製造出來的活死人。然而天底下並非只有伏都教一家有此能力,更多的地下勢力都會,只不過秘而不宣而已。
這東西並不如殭屍一般擁有自己的神志,更多的只是聽從主人的命令,或者遵循本能。
只是,作為死者,沒有人願意自己死後的肉體還遭受這般的褻瀆,除了變態,一般人都不會將自己人煉製成如此邪惡的東西。我心中拔涼,他奶奶的,這個善藏法師要有多惡毒,多麼沒有人性,才會將自己的夥伴或者手下,弄成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
值得一提的是,這裡的喪屍跟後來電視上由於科學病毒蔓延的一系列電視電影相比,生存能力強一點,但是並不能夠通過撕咬,將普通人轉變為同樣的活死人。製造它們需要法師的精力以及一些秘而不宣的原材料,並不是通過病變組織感染而完成的。
我們在幾秒鐘之內就相遇,開始交手。
這些活死人的武器只有兩樣:牙齒和爪子。東南亞的熱帶季風給這裡帶來了獨特的悶熱天氣,雖然才過了一天,因為被提煉過,所以他們的周身都開始加速腐敗,渾身爛肉,塗了一身屍油,將滴未滴,臉色鐵青,犬牙變得尖銳,高高突出唇間,朝著我們撲來。
雜毛小道兩個,我三個。我怒了:被重點照顧的感覺,真不好受。
因為肌肉僵硬綳直,這幾個活死人的勁道也十分大,我沖前一個彈腿,踢中了一個活死人,周邊兩個立刻就圍了上來,伸出雙手來抓我。要是讓這幾個傢伙給纏住,後面的咒靈娃娃和不知名的噴紅線者一衝上來,我幾條命都來不及死。我也沒有了太多的爭勝之心,腳步靈活,與這幾雙手錯身而過,然後猛跑著。
這五個活死人身型並不高大,腳步邁得也小,三三兩兩,竟然被我們給甩在了後面。
往回跑,跑回村子么?
望著前方山邊出現的水田亮影,我的腳步有些遲疑了。雜毛小道顯然也有了這方面的考慮,前進的方向發生了偏移,朝著水田的邊緣往村口跑,他跑的方向,是我們昨天棲身的福龍潭附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為了給我們提供庇護的寨黎苗村,為了在裡面的雪瑞,寧死,雜毛小道也不想連累別人。
這也正巧是我的想法,喝了別人家的油茶,就要為人家考慮些事情的。
我、小妖朵朵、雜毛小道以及他脖子上的肥蟲子,我們過村不入,沿著水田的爛泥田埂,朝那邊的道路飛奔著。後邊有五個活死人在後面緊緊跟著。突然,有一聲老女人的喊聲傳來:「白河苗蠱,石頭為陣,闖我陣者,皆是敵人。我輩忍辱,但不折腰,來者,皆死!」
這話是地地道道的雲南話,接著我聽到後面的田埂處傳來了好幾聲水響,扭頭一看,只見那五個腐臭爛肉的活死人,全部都栽倒在水田裡,不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