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苗疆蠱事1(7)
我蹲下來看,發現他們身上大大小小有好幾個咬痕,流出黑色的膿狀血液。「陸左,你快救救他們啊!」見著兩個人皮膚髮熱,全身發抖,出氣多進氣少,馬海波把希望全部都放在我身上。我也一籌莫展,蠱這玩意,一般都是無形無味,誰知道屋裡面那位居然放出蜈蚣來,這就不是巫蠱了,是御獸驅蟲,這玩意我哪裡懂。
被咬得最多的那個年輕幹警眼睛翻白,就快要死去。一個魁梧的警官拿著槍準備再衝進去:「媽的,跟她拼了,抓出來解毒,不然就殺了她給小李賠命!」我心中一緊,一個想法浮上心頭,趕忙攔住他,說我有辦法,先別亂來。他們都看向了我,急躁地問怎麼辦。
我嚴肅地說,今天關於我的事情,你們都不能往外傳,也不能寫到報告里。
副隊長滿口答應:高人,高人,你趕緊的,絕不外傳。其他人紛紛點頭。
我為什麼這麼說呢?是因為我剛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在生物毒性裡面來說,蠱既是萬毒之首,也是萬毒之源,僅僅只是咬傷,不涉及靈學的話,說不定可用金蠶蠱來解。我現在已經能稍微跟金蠶蠱溝通了,沒想到它傳遞過來的信息是可以,而且還貌似很歡快的感覺。
我想起來了,金蠶蠱的食物,好像就是毒物,特別是蠱毒,它尤其愛。
見他們都答應了,我盤腿坐下,按照破書裡面的方法,合十雙手,默念:請金蠶蠱靈現身,請金蠶蠱靈現身……念了大概十來句,只感覺喉結一鼓,有一滑膩之物從口腔里冒出,我一張嘴,那隻肥嘟嘟的金色蠶蟲就射了出來,正好落在受傷最重、毒氣最深的人手腕處,開始吮吸傷口的膿血。
我雖然知道自己體內一直住著這麼一位房客,但是真正看見它的真容,自己卻忍不住地想將昨天的晚飯給吐出來。可是我不敢吐,我要是沒忍住,頭上高人的光輝立刻就褪色。我強忍著,臉色難看地瞧著這小東西在兩個受傷的幹警身上爬來爬去。
偏偏旁邊有一個胖警官還說了一句:「好可愛哦……」
這句話讓我羞憤欲死,只想掩面而去。
隨著金蠶蠱的吸食毒性,地上兩個人的臉色開始有所好轉,雖然仍舊很蒼白,但是至少沒那麼黑了。大概兩分鐘之後,金蠶蠱將兩人的傷口全部爬過,動作變得凝滯,它搖頭晃腦地爬到地上來,去吃那些被踩得稀爛的蜈蚣蟲屍,它倒也是個好胃口,吃相跟我一般難看。我叫旁邊幾個人把地上兩個年輕幹警扶到一旁的石頭邊靠著,然後說:「應該是沒問題了。」
副隊長握著我的手,激動得眼淚花直流:「陸左,真的是謝謝你了。」
我說不用,轉頭看向木屋裡,幾個幹警在持槍警戒,卻不敢闖進去,我心想這幫人幫到底,便高聲喊道:「裡面的阿婆,我是陸左,昨天來看你的陸左,莫要再放蟲害人啦。」木屋關著門,木窗格子里也是黑乎乎的,過了好久,一個怪異的腔調說了話:「後生仔,看來你真的是龍老蘭的外孫了。」
這聲音根本就不是人發出來的,而像是蚊子嗡嗡、蟲子爬噬的聲響,怪異,不過很清晰。
我說我是,我聽村子裡面的老人說,您老人家這一輩子從不害人,怎麼臨到老了,還要搞這些事情出來。她嘆氣,沒有說話。我又說,您老人家是不是覺得政府冤枉了您兒子,冤枉寶松哥?她仍舊在嘆氣,過了一會兒,她說:「後生仔,說起來你外婆那一脈和我們家也是有一點淵源的,苗家十八峒,三十二洞口裡面,只有我們兩家在屏東,大山門戶。我看你也養金蠶蠱,不如我們比一比,你贏了,我束手就擒。」
我說你老人家不是欺負人么,要比跟我外婆比,欺負我一個後生仔做什麼?
她就笑,這聲音像夜梟,讓人瘮得慌。
過了一會兒,她問比不比。
我看了看副隊長他們,他們點點頭,說比。麻辣隔壁,還真的以為我會贏啊?房前屋后加起來十桿槍,害怕個球啊?我還沒說話,突然木門開了,一股陰風吹了出來,揚起灰塵。我下意識地往後退兩步,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在地上吃蜈蚣屍體、舔血漿的金蠶蠱那軟趴趴的翅膀一下就豎起來,扇動著,「嗖」的一下,彈射進門去。
刑警副隊長、馬海波還有旁邊幾個持槍的警官都用崇敬的眼神看著我。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門裡面黑黢黢的房間,不說話。
我知道他們都崇敬我能夠指揮這麼小的一條蟲子,但是其實他們並不知道,那小東西根本就不鳥我,直接自己就衝出去了。
屋子裡面沒有什麼聲響,黑乎乎地也看不見什麼,我只是感覺到有一絲意識在牽連著我,它飛速運動、糾纏、撕咬……各種動作通過某種不知名的存在聯繫到我腦中來,搞得我一片混亂。過了幾分鐘,金蠶蠱飛了回來,它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飛了幾圈。我看見它彷彿大了一點點,而我腹中莫名有一種飽腹感。
金蠶蠱落在我肩膀上,然後順著我的脖子往上爬,準備爬到我嘴巴里去。
我一想到它剛才又是吸膿血,又是啃蟲屍,胃裡就一陣翻騰,趕忙捂住口鼻,不讓它進來。它很委屈地在我手上蠕動,一雙黑豆眼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竟然感到一絲心軟來。然而心裏面實在抗拒,誓死不鬆開手。它見我堅持,然後放棄了與我溝通,又順著我的手爬了下去,它的身子涼涼的,像玉石,也不臭,還有一股檀香味。
我以為它放棄了,哪知菊花一癢,感覺一物從外往裡鑽,接著腹中一緊。
它終於回家了,而我則淚流滿面,我發誓再也不讓它從嘴裡爬出來了。
屋裡面傳來一個老人的哀嘆聲:「沒想到龍老蘭真的練成了本命金蠶,唉,這就是命啊,這就是命啊!」剛才的蟲鳴振翅聲已然不見,接著,傳來她壓抑不住的哭泣抽噎聲,若有若無。
副隊長看著我,問可不可以開始?
我知道他是問裡面的毒蟲清理完了沒有,看到他那副又是尊敬又是畏懼的樣子,我心裡的滿足感油然而生。看到木屋裡黑氣消散了許多,而且羅二妹既然已經說認命了,只怕是不準備抵抗,想來應該沒事了,於是點點頭說:「可以了,去拘吧,小心她指甲就行。」
說這話,我感覺耳朵火辣辣的,轉過頭一看,只見昨天看到的那個叫做青伢子的少年,正提著一個掉漆的木頭餐盒站在院門口,怨毒地瞪著眼睛,看著我和破門而入的公共安全專家們——好濃重的敵意!
Chapter 10 小鬼求收養
有人立刻去搜青伢子的身,只從舊校服裡面搜出一個溫熱的雞蛋來。
這顯然是他的早餐,木餐盒裡面是稀粥鹹菜,顯然他是來給這家人送飯的。我聽村子里的瞎眼老頭說過,這兩年都是青伢子在照顧王寶松他老娘,風雨無阻地送飯。
兩年前(去年和今年),青伢子才多大?十一歲,還是十二歲?
搜完身沒什麼發現,警察放開了青伢子,跟他說警察在辦案,讓他走開點。他聽話,走到了院外面,然後恨恨地朝地上面吐口水。我感覺他在看我,這個小孩子的眼神讓我覺得有些不舒服,於是就進到屋子裡去。裡面依舊濕悶潮熱,一股怪味,燈被拉開,我看見羅二妹被幾個男人抬起來,而王寶松則被兩個魁梧的警官壓在地上銬上。
羅二妹在跟他們講:「他就是個瘋子,你們不要為難他。」
昨天燈光黯淡我沒有看清楚羅二妹,只覺得形容枯槁,今天一見,發現她幾乎瘦得跟個木乃伊似的,身上全部都是骨頭,臉十分恐怖。我知道,一般養蠱、學黑巫術,天天和鬼魂打交道的人,陽氣被奪,氣運侵蝕,若沒有法門,容貌都恐怖,而且命格是不得善終的。以前書上看終覺得不信,今日一見,心中更寒。
王寶松掙扎著被壓了出去,而羅二妹則看了看我,笑了:「真的是青出於藍啊。」她笑得很詭異。我問她昨天的小鬼,屍體是去哪裡找的?她說是啊,忘了這回事了,小鬼的屍骨在床下面埋著呢,至於是哪裡找的?誰作孽就在誰那裡找的唄。
羅二妹癱瘓在床不能行走,幾個幹警用被子把她裹著,腳的地方滴滴答答流下許多腥臭的水來,把他們幾個熏得難受,趕緊抬到院子里去。我感覺這個老人的生命已經快走到盡頭了。馬海波在旁邊插嘴,問什麼小鬼。我沒有跟他說昨天晚上的事情,只是跟他說,你上次不是跟我提過一起幼女橫死、屍體被偷的案件么,把床搬開,挖一挖,就知道了。
馬海波說真的?我說我還騙你不成。
他現在對我的話深信不疑,連忙叫兩個在房間里搜集證據的幹警去找鋤頭撬棍來,我把床往裡面推了一點,指定一個屍氣濃郁的點給他們,讓他們小心點挖。地上是木板,但是已朽,輕鬆弄開之後,兩個棒小夥子開始掄起鋤頭刨土,而我則在房間里四處看,想找一找有什麼奇特的東西。
我從一個木箱子里翻出一些木刺、銀環、香燭等零碎,又在神龕上找到幾個木頭雕刻的神像,還有些罐子、一堆草藥、香灰、桃木、骨頭碎末……以及一個活靈活現的小瓷罐娃娃。這時候有人叫挖到了,我移步到床前,只見在一堆硬泥夯土旁邊的坑裡面,有一個五十公分長度的薄皮棺材,腥氣衝天。
我趕忙叫人把房子的窗戶全部打開,然後叫他們去找了沾濕水的毛巾蒙面,蹲下來,用他們遞過來的一把釘撬把這棺材敲開。打開棺材,發現裡面是一具灰白的骷髏架子,不大,裡面的肉全部都爛了,化作一團肉泥血漿,無數白色的蛆蟲在上面爬行交錯。
這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去他奶奶的高人形象,我連滾帶爬地跑出木房,趴在木頭架子上,一股酸水就噴射出來,而這一吐簡直是連鎖反應,我肚子開始鬧起了革命,無數的膨脹之氣翻騰而起,昨天的中餐、晚餐一下子就全部給我吐了出來,有的比較急,居然還從鼻子里噴出。而當我吐到肚子里只剩下酸水的時候,發現身邊還有好幾個哥們保持著我這姿勢。
馬海波用毛巾捂著鼻子出來,看到我們吐的這些穢物,臉上又是一陣白。他見我好一點了,然後說道:「我合上棺材了,到時候帶回去,讓技術科檢查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了。唉,我當警察二十年,什麼沒見過?只是這一次,真他媽的邪了門了。」
我怕他沒蓋好棺材,犯忌諱,有屍氣漫出,於是強忍心中噁心進去看。重新走回屋子裡,我看了一下這口小棺材,嚴絲合縫地釘好了。我朝門口的馬海波揮揮手,表示可以了。一切完成了,最後的結果只等他們審訊了,這個鬼地方,我是一秒鐘都不想多待,於是我抬腿準備走,沒想到居然走不起來。
低頭往腳下看去,我嚇了一大跳——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在抱著我的腿,小臉兒憋得通紅。我往門外看去,發現馬海波正在指揮幾個幹警,一點也沒有發現我這邊的異樣。我低頭問她:「你要幹什麼?」小女孩搖了搖頭,指著那邊的小棺材張張嘴。
我問她:「你是想要我幫你埋葬好?」
她搖頭。
我又問:「你是要我幫你超度亡靈?」
她搖頭,拚命著搖頭,驚恐地看著我。我笑了笑,說:「你不會是要我帶你走吧?」
她終於點頭了,臉上有笑容,像討好主人的小狗兒。我有些為難,我一個大男人帶著個小鬼算怎麼檔子事?況且我並不是很了解如何養小鬼。她看見我為難地思索,跳起來,找了根笤帚掃了掃地,又拿著我的衣服揉了揉,看我沒反應,著急得直哭。
看她一副可憐樣,我心裏面最柔軟的地方莫名被觸動了,心中一酸。我問她:「我怎麼帶你走呢?你平時住哪裡?」她要是住棺材裡面的話,說實話我真的就果斷拒絕了——我畢竟沒有職業神婆那麼好的心理素質。所幸不是,她指向了神龕上那個瓷罐娃娃。
我拿起那個巴掌大的瓷罐,發現在娃娃脖子附近有一個開關,打開一看,裡面有很小的空間里裝著一點黑色的頭髮、骨頭、灰和油,有一層膜隔著,倒也不會溢出。我說好吧,我帶你走,不過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把你丟到太陽下面去曬。她嚇得直搖頭,接著又像小雞啄米一樣點頭,看得我想笑。我舉起瓷罐,她立刻化成一條白線,鑽了進去。
「陸左,陸左……」馬海波過來推我,我說怎麼啦?他笑了笑,臉色有點不對,問,你一個人在這裡嘀嘀咕咕說什麼呢?我問,你沒看到什麼嗎?馬海波訕訕地說你別嚇我。我說好,開玩笑的,然後揚起我手上的瓷罐說這個我要帶回去,沒問題吧?
馬海波說這個是什麼?我搖搖頭,裝作神秘狀,告訴他不要問,我帶回去處理。
他這個時候也沒有講什麼原則了,點了點頭,說你拿走吧。這時候有人進來叫,說車來了,問我要不要回縣城。我自然不願意再待在這鬼地方,於是說一同回去。出了院子,我看到青伢子仍然在門口的田坎上待著,我沒有理他,任這小孩敵視我。
「你是叛徒,你是我們苗家的叛徒……」他氣鼓鼓地沖我喊道。
我回頭看他,他更加來勁,朝我吐口水:「呸,你們把寶松叔弄瘋了,又要將羅婆婆弄死,你們這些外鄉人……你,你這個苗家的叛徒還幫他們!」他的口音夾雜著苗話的發音,我聽得很困難,但是能看見他的眼神是非常地怨毒。像他這個年紀正是眼神明亮的時候,自己的世界觀已經形成,執拗、偏激、憤憤不平……我看著這樣一雙眸子,竟然有一種說不出話來的感覺。在院子里兩個留守的警察過來拉他:「小孩子懂什麼,走,走!」
我沒有說話,轉身就走。後面那個警察仍然在教訓他:「這個羅婆婆犯了王法,不管是誰,都是要接受教訓的……」
在車上我跟馬海波交待了一下對那兩個受傷的年輕警察清除餘毒的事情,並且還交待了他,回去之後也要買些大荸薺來,不論多少,切片晒乾為末,每天早上服用兩錢,用空心白滾湯送下。連續一個星期,不可間斷,這樣方可排盡蠱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