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阿狸坐在喜床上,望著繞床錦屏十二牒,牒牒喜慶恩愛,心中不勝唏噓。
公主們早已經鬧完了房,心滿意足的出去喝喜酒。洞房裡喧鬧散盡,紅燭正旺。新郎就站在她對面,大概被灌了些酒,面上紅霞微熏,黑眸子洗了水似的,眸光瀲灧流淌。
他正試圖認真的,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她一番。然而燭火彷彿太明了,耀人眼花一般,他目光略有些浮,不能停駐。
草草一掃,目光便停在她的眉心,死活不肯跟她眼神對上。開口挑剔道:「你太胖了。」
……是的,這就是新婚夜裡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再嫁給他看到他,阿狸彷彿整個身體里填充的不是骨頭和肉,而是滿滿的心情一般。但是那種填滿了她整個人的,悲傷一樣的心情就因為這一句話「噗」的散開了。
阿狸唯一的反應是:啥?
就睜大眼睛懵懂的等司馬煜解釋。
司馬煜眼神更虛的飄走,「我喜歡纖瘦的美人。從明天起,你得注意飲食!」但還是虛張聲勢的嘴硬。
阿狸覺得這些話好像在哪裡聽過一般。
然後她依稀記起來,當年司馬煜好像就是用這一招對付那些試圖勾引他的東宮美人們的。
可是她是他老婆好不好,他怎麼能這麼亂七八糟的出昏招啊?
——任何時代,男人愛美都無可厚非,不過這個時代卻是不允許正經男人挑剔妻子的美色的——老婆夠端莊就行,又不是小妾得憑美色取悅於他。他可不能這麼侮辱人!
如果阿狸不是穿來的,絕對要學徐允老婆反戈一擊,「德言容功,我也就容貌差一點。君子百行,你可把打頭的德字給忘掉了!」看他怎麼說。
當然阿狸是穿來的,還是穿來、重生又重生的。所以她覺得男人對老婆的外形有追求這挺正常的。
她只是一面想著,這廝潛意識裡果然還是愛苗條輕盈的細腰美人的,你看他都第三回了還沒改說辭,得有多大的執念啊,看來她日後真得節食了——但她這叫胖嗎?她只是有點嬰兒肥好不好。一面又有些難過的想,他果真什麼都不記得了啊。他怎麼能用對付別人的,這麼損的招數對付她啊。
不過這難過也沒有持續多久
慢慢來吧,她想。好歹又成親了不是?
就看上去嬌羞,實則很鬱悶的點了點頭,「哦。」
司馬煜得意了,「那就等你……」
阿狸覺得他十有八九要說「那就等你先瘦下來,咱們再洞房吧」——她覺得這推測挺合理的,畢竟她都是第三回嫁給他了。連著兩回的經驗都表明,司馬煜他比較喜歡洞房夜裡蓋著棉被純聊天。
在還沒喜歡上他的時候,阿狸覺得這品質太珍貴了。但是現在他們都已經戀愛兩輩子了,如果她能生,說不定都懷孕過很多次了。司馬煜的這種感情潔癖,對渴望一場完滿婚禮的阿狸來說,就是一種遺憾了。
但她還是想,不要緊,慢慢來,多順著他些。
阿狸就望著他,打算等他一說完,就貼心的給他收拾地鋪。
好吧,阿狸還是有些惱的。
不喜歡跟她洞房,那就給她睡地鋪去!誰要被他挑剔胖了,還跟他蓋著棉被純聊天啊。
這是態度,態度問題!
但司馬煜的聲音就這麼消寂了。
他也回望著阿狸。少女乾淨的容顏在燭火映照下,就像暮春微雨里枝頭綻放的杏花。嬌俏的,安靜的。那種美麗不誘人採擷,卻別樣動人,令他無法移開眼睛。
她黑玉似的眼睛彷彿被清泉潤了幾千年,他能從那明而柔的眸光里望見自己的身影。那眸光寂靜,溫暖。就像嫻靜的少婦推開閣樓上的窗子,意料之中卻又猝不及防的望見,在千帆過盡之後,浪蕩的遊子回來了。
像是要哭,卻已經忘記怎麼才能哭出來了。像是要笑,卻不是能笑出來的場合。
他忽然就像親一親那雙眼睛。
當然真親下去那就太奇怪了。
「你,你明白吧!」他胡亂打破這詭異的寂靜,問道。
「明白。」阿狸說。
阿狸能看出司馬煜的心虛——反正她自己是不心虛的,該看他就看他,哪怕意識到他很怕跟她目光對上。
反正看自己老公又不犯法。
她從床上麻利的收拾出兩床被子來,打算給司馬煜打地鋪。
司馬煜這回倒是反應迅速,「你幹什麼?也沒說讓你出去睡啊。」何況出去睡也不用帶被子啊。
阿狸:=__=|||……你還真有覺悟啊!
當然不能出去睡,不然讓人知道了又是一樁八卦。
「那我睡地上。」阿狸臨時改了主意。
「要睡地上也是我睡。」司馬煜有些無語了,這媳婦兒太天然呆了。他是這麼禽獸的人嗎?
「這可不行。你睡地上,讓我睡床,我可睡不安穩……要不然,」阿狸就作勢想了想,「我們一起睡地上吧。」
司馬煜:……
「有床為什麼要一起睡地板?」司馬煜背過身去,往床上一坐,「睡了睡了,別折騰了。」
阿狸半晌沒有說話。
司馬煜也不回頭看她,只拉了被子來,道:「你睡裡邊。」
阿狸便安安靜靜的往裡去。
司馬煜倒頭一扯被子,和衣便蓋住了。而後就閉上眼睛翻了個身,繼續背對著她。
阿狸早料到這結果,但還是忍不住想要啃他一口。
就嘆了口氣。繼續勸自己:慢慢來,上輩子把他虐的這麼慘,這一回也該自己主動了。
就起身落下了床帷。
帷帳也是喜慶的紅色,燭火從經緯線的間隙里微微透過。帷帳裡面光線昏昧著,卻浮動著一層艷色。人也彷彿氤上一層柔光。
阿狸下了床。
司馬煜忍不住偷偷睜眼望了望——她正在卸去釵環。她抬起手來的時候,袖口滑落下來,露出潔白柔滑的一段手臂,恰如他夢中所見。
他心口忽然便有些緊。隨即聽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然後阿狸就背對著他,在他面前緩緩的,默不作聲的褪去衣衫。
新嫁娘吉服厚重,脫去的時候落地聲窸窸窣窣。那一點聲音在這樣曖昧的寂靜里,格外的撩撥人心。
司馬煜偷偷望著,就想,她其實也沒那麼胖——只是去了一層翟衣而已,腰肢的線條已經很好看。
脖頸修長,肩膀的形狀也很美,隱約可見一對漂亮的蝴蝶骨。
正面……正面只會更好看吧。剛剛站著時,其實不小心掃到一眼。
司馬煜眼巴巴的等著。
但阿狸脫去了翟衣,疊好放在一旁,就規規矩矩的,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上床了。
司馬煜:摔……穿那麼多睡你不熱嗎?
阿狸上了床,司馬煜也跟著翻了個身,仰面朝天。
阿狸回頭望一眼。他閉上眼睛裝睡。阿狸便又小心翼翼的背對著他,開始脫襦裙。
衣衫一層層的落下來。
少女玲瓏優美的曲線含蓄的一點點展露出來,果然就像司馬煜想象得那麼好看——或者更好看。那脊背線條柔滑得彷彿光落上去也要化作輕紗滑落下來。
——誒?怎麼沒落下來。
阿狸:……當然不會落下來,要含蓄,裸睡像什麼樣子!
阿狸脫得剩下一層中衣,毫無防備的打了個哈欠,鑽到被窩裡,拱了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睡了。
司馬煜:這種脫衣服非要留一層的習慣,實在太可恨了……
他有些鬱卒,才要再背過身去,鼻端忽然便穿來一股淺淡的幽香。說不出是什麼香,只是很乾凈,很舒服。像是從她頭髮上傳來的。
司馬煜輕輕嗅了嗅。
而阿狸就在這個時候翻了個身,跟他面對著面。
她沒有睡。
四目相對,呼吸纏在了一起,幾乎目可交睫。
她眸光黑柔,暖暖的,像是在看一個思念了很久的故人。她望著他,哀傷從她眼睛里一點點上浮出來。
司馬煜腦海中的東西就這麼一清而空。
連抗拒都忘記了。
他們只是這麼互相凝望著。
片刻后,阿狸探手過來,壓住了他那一側的肩膀。
她撐起身,漆黑如緞的頭髮從耳側滑落下來。她的面容籠罩下來,空氣中立刻溢滿了她身上的幽香。光線越發的昏昧,黑暗中只有她古潭一般的眼睛。那眼睛里映著他。她的親吻落在他的嘴唇上,軟軟的,濕潤的,帶點米酒的清甜。那是他們喝過的合巹酒的味道。
他這一晚確實喝了些酒。
人喝了酒自制力就會變得出奇薄弱。
司馬煜忽然就什麼都不願再想了。事實上他也確實什麼都不能再想。阿狸柔軟的嘴唇輾轉在他的唇上,一點點將她的氣息渡過來。
而司馬煜已經掙開了那脆弱的壓制,將她圈在了自己的胸膛與手臂圍成的領域裡,翻身將她壓在了下面。
錦被翻浪。這個時候司馬煜些微鬱卒於禮服的繁複,他怎麼就和衣躺下了?
他進去的時候阿狸悶悶的哼了一聲。
她很固執的想要抱住他。肌膚貼合,肢體交纏,耳鬢廝磨。
還好,司馬煜學習過,他腦海中有各種各樣的常識和姿勢。雖然具體操作略有出入,但當對象是身體和靈魂都最契合的人時,還是就那麼自然而然的融會貫通了。
三生三世,他們嫁娶了三回。才終於有了一個完整的洞房花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