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事到如今,阿狸實在沒旁的話好說了。


  謝漣比她大兩歲,比司馬煜大一歲。就算這樣,他也才只有十歲。


  阿狸……阿狸雖然看著是個小蘿莉,人也呆得很。但她再呆,也已經通關一周目了……好吧,她Bad Ending了。


  當然,人的心理年齡不是用加法算的。蘿莉身體里待久了,身邊混的都是各種三頭身瓷娃娃,大人跟你說話都恨不能用「吃飯飯」、「睡覺覺」的語氣,誰都蒼老不起來的。


  可……可就算這樣,這個時候也不該是謝漣來安慰她啊T__T

  阿狸慚愧至極。不好說出來,就暗地裡給自己鼓勁兒。


  ——一定要可靠起來,好好的把謝漣帶回去。


  她用力揉了揉臉,努力回憶著以前上過的野外生存課。


  謝涵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忽然就見阿狸面色沉靜起來,先前的委屈不安盡數洗去了,那雙水瞳鎮定下來,光芒越發的柔黑。


  他一開始就喜歡這小姑娘的。見她不慌不亂,心裡便又多了一份欣賞。


  原本不打算說的話,也就說了出來,「這裡離山莊遠了些,可能會有猛獸出沒。不能久留。你能走嗎?」


  「能。」


  謝漣把手遞過去。阿狸略愣了片刻,就握住了。


  他的手白凈漂亮,手指尤其的長。掌心乾燥,生了些繭子,微微的磨人。


  謝漣又彎了眉眼對她笑,「跟好了,可別再踩空了。」


  阿狸:T__T……太丟人啦!

  謝漣一手用樹枝撥開眼前的路障,另一手握了阿狸。


  怕阿狸害怕,也偶爾跟她說句話,「前面不遠就是河,河邊石頭多,空曠。咱們在那裡生一堆火,野狼就不敢過來了。」


  「嗯。」


  「家裡人都在找我們,看到了煙,很快就能找過來。」


  「……嗯。」


  ——如果當時他沒有跳下來,需要找的就只有阿狸一個了。他願意陪著她落難……阿狸想到這裡,心裡就越發慚愧起來。


  「別怕,這蛇是能吃的。」「這蟲子也是能吃的。」「這只是只大蝴蝶。」「那是一隻野貓啦!」


  「騙人!」


  「哈哈哈,是騙你的啊。想不到你還挺敏銳的。」


  ……=__=

  不過阿狸望著他雖然年少卻已然可靠的背影,只覺得站在他身後,確實什麼都不用怕的。


  等等啊……這麼想著的時候,阿狸又在心裡淚流滿面了——別弄反了,是「她」要保護「他」啊!


  雖然聽上去像是安慰她的話,但謝漣居然真的帶著她走到了河邊。


  還沒到汛期,河床大半都裸露出來。河岸上亂石鋪地,果然沒有多少草木。


  兩個人從山裡走出來,就已經沒了多少力氣。瞧見河流蜿蜒,兩邊都望不見人煙,便決定先停下歇腳。


  把路上拾到的枯枝堆起來,阿狸正研究著鑽木取火,謝漣已經用火石生起火來,瞟見水裡有魚,隨手用樹枝一戳——戳中了!


  阿狸:……這分明就是個無所不能的小超人啊!

  謝漣樹枝上戳著魚,笑眯眯的遞給阿狸,「這個真的能吃喲。」


  阿狸:……T__T,被小孩子調戲了!


  不過也有阿狸調戲小孩子的時候。


  她果斷的把魚在石頭上摔死,借了謝漣的匕首刮鱗、剖肚,掏出魚腸子、魚鰾、魚鰓……


  謝漣臉都青了,差點沒吐出來。


  阿狸:「……你家的魚鮓也是這麼做出來的啦!」


  謝漣倒退三步,「君……君子遠庖廚!」


  不過烤熟了之後,他照吃不誤。


  阿狸:=__,=

  謝漣:「酒肉穿腸過,別計較小節啦!」


  阿狸看著他沒心沒肺大吃的模樣,心情不覺就放鬆下來。她不由就想,真名士自風流,這話並不是說假的。


  這孩子小小年紀已經有這樣臨危不亂,從容悲喜的氣度,日後的人生,確實是難以想望的宏大。


  兩個人吃飽了魚,一時連危機感都懈怠了。


  阿狸在水邊洗臉,謝漣就在火堆邊削樹皮。


  阿狸:「多放點濕葉子,煙就起來了。你坐到那一邊去——小心被熏到。」


  謝漣從善如流。


  阿狸洗好了臉,想洗一洗脖子,偷偷回頭瞧了謝漣一眼,卻發現他真在看她,臉上就一紅,趕緊攏了領口。


  =__=|||——實在沒辦法把這種孩子當純粹的孩子看。


  「對不起,沒能把荷包贏回來。」他望著阿狸,漆黑的眼睛里映了陽光,墨金的顏色,湖光般粼粼。忽然就說。


  阿狸:「嗯?」


  「——送我東西,我卻給輸掉了。」


  阿狸忽然就想起當日謝太傅指而討要的時候,謝漣望她的模樣。終於明白過來——她就說謝漣怎麼會帶一隻女孩子的荷包呢?


  便笑了,「你送我的魚,我也給吃掉了。」


  「呃……」


  阿狸眯了眼睛對他笑,「送的是情誼,荷包用就用掉了。別這麼小氣。」


  謝漣便也笑起來,顯然也認可了,「……就是當著你的面輸掉,難免就有些在意。」


  「——那我再給你綉一隻。」阿狸說,她撥弄著河水,低垂了眼眸,那水裡彷彿有一雙眼睛,在漫天飛舞的雪花里,用力的睜大了,望著她。


  「這一回可不要再輸掉了。」她將水波攪亂了,對謝漣說道。


  「嗯。」謝漣說,「我保證,一輩子都好好帶著。」


  遠遠的起了歌聲。


  兩個人立刻便都繃緊了,向著那歌聲傳來的方向望過去。


  便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背著一個小小的竹簍,踩在卵石上,一跳一跳的過來了。


  那小姑娘腰上絛帶系了蝶扣,細柳一般輕盈。雖小小年紀,已可以看出美貌來,氣質也乾淨。眨著漆黑的眸子一本正經望著阿狸的模樣,呆萌呆萌的。


  阿狸和謝漣看清了小姑娘的面容,就都有些怔愣。


  ——她跟阿狸就如雙生姐妹一般,竟有八九分像。


  「你們是不是走丟了?」小姑娘不明所以的問。


  謝漣見阿狸不做聲,便擋在她前面,道:「是,你是哪裡來的?」


  「我從那邊的村裡來。」小姑娘收了收背上的竹簍,側著身子望阿狸。


  阿狸回頭去撥弄火堆。


  她才提醒過謝漣,結果自己就站到了下風處,灰煙滾滾撲面,嗆得她打了兩個噴嚏,立刻淚眼汪汪。


  「山裡有好多大兵在搜人呢?是不是就找你們?」


  「是,他們人呢?」


  「我帶你們去!」小姑娘自告奮勇,湊過去拉阿狸。


  阿狸抹著眼淚一回頭,又變成了一張大花臉。


  「……快洗洗吧。」


  阿狸隨手用袖子擦了擦,「不要緊,趕緊找路吧。」


  謝漣抿了抿嘴唇,饒有趣味,沒有做聲。


  司馬煜回宮央求了皇后,又找到皇帝,調來五百人搜山。


  他跟著轉了大半天,一群人提心弔膽,生怕再把太子弄丟了。瞧著山下有個小村子,好說歹說,終於讓他留下來等消息。


  村邊一家小吏打掃出院子來,將他迎進去,小心伺候著。


  主母雖不知他的身份,卻也猜出是極富貴的,便悄悄喊了丫頭來,問,「阿青呢?」


  「小姐一早就出門了。」


  「沒個閨秀樣!」


  謝漣跟阿狸都沒有想到,原來拐一個彎,山那邊就有一個小村子。


  兩個人都訕訕的。


  只小姑娘一個仍然自得其樂,拽了根竹枝甩著,唱起了山歌。那歌聲清軟婉轉,歌詞卻很囧。


  「阿青上山喲,采竹筍。采完竹筍喲,回山村。阿兄牽阿姊喲,身後跟……」


  唱著便笑彎了腰。


  阿狸:=__=|||……她究竟在樂什麼!

  「阿兄阿姊,你們要不要吃竹筍?噗!」


  謝漣:「好啊。」


  小姑娘對上他清黑含笑的眸子,笑聲就噎在喉嚨里,臉上一點點紅透了。卻不服輸,刻意的扭過頭去,往前跑了兩步,「才不給你吃!」


  阿狸:……


  進了村子,司馬煜早得到消息,急匆匆的就迎過來。


  望見謝漣身後的里,心口又被撞了般跳起來。推開前邊領路的人,便跑過去。


  阿狸瞧見他就驚了一跳,見無處可去,立刻藏到了謝漣的身後。


  謝漣微微不解,「怎麼了,阿狸?」


  阿狸覺得自己是糊塗了。司馬煜正經的心上人就在一邊呢,她躲什麼躲,有這麼自作多情的嗎?


  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紅了眼圈,「沒……」


  司馬煜停住了腳步。


  他細細的看著阿狸——她臉上花得像大貓,跟阿竹乾淨柔軟的模樣確實不像。可是……


  謝漣也瞧見了司馬煜,想到這位太子的名聲,心裡就明白了七八分——阿狸好歹也是王家的閨女,確實不該讓人這麼瞧的。


  便悄悄的擋在阿狸面前。


  他望見人群里多有自家的佃客,叫來一個,吩咐道:「煩勞去備一輛牛車。」


  把阿狸推上牛車,謝漣自己與太子說了幾句。


  不管是阿狸走失的事,還是太子在外邊的事,都是不好大肆宣揚的。兩邊都很默契,客套的說了幾句話。太子收兵,謝漣回家。改日再敘。


  望著牛車悠然起步,司馬煜悵然若失。只覺得心裡被鑿空一塊似的。


  失去了什麼,卻不得而知。


  嘆了口氣,一回頭,就望見小姑娘眨了眼睛看他。


  司馬煜腦子裡就一空,「阿……阿竹?」


  「啊?」


  雖不知這少年來歷。但謝家三公子,這村子里誰不知道?連謝三少都恭敬客氣垂首回話的人,身份怎麼會低了?

  院子里小姑娘的嫂子手帕都要撕爛了,見她懵懂,一把推開門,道:「阿竹,你回來了?」


  小姑娘就閉上了嘴。咬著嘴唇,垂頭踢腳尖。


  司馬煜還是有些懵的,「你……你去謝家做客?」這家的狀況,怎麼都不像能在謝家門庭走動的。


  「家院雖小,祖上卻就是當官的。又替謝家管著佃客,偶爾也去與夫人們回話的。」嫂子推著她,對司馬煜陪了笑,「夫人們都高看阿竹一眼。只是家裡究竟沒落了,委屈了這孩子……」


  司馬煜再瞧瞧,見小姑娘白凈沉默,氣質確實是尋常小家碧玉難比的清雋。就有幾分信了。


  便細細的打量著她。


  沒有那種心臟都縮起來了的感覺。


  片刻后,略有些失望的垂下眼眸,「你迴避。我與她說幾句話。」


  終於剩下兩個人了,司馬煜就有些懊惱,「那,那天……」


  真是糟糕,他怎麼就隨便親了呢?現在再說不是故意的——這這,姑娘家的名節都毀了!

  「要,要不……」


  「我叫阿青,」小姑娘打斷他,抬了頭對他笑。笑容便如那絢爛的金紅色霞光,明媚耀眼,「我叫阿青,是父母親取的名字,一輩子不改的。我不是阿竹。」


  「……」


  她背簍抱在懷裡,掏了掏,掏出兩塊肥肥的筍子來,塞給司馬煜,「這是阿竹,送給你!」


  隨即便了了心事一般,抱著空簍子,輕快的踮著腳,進屋去了。


  司馬煜把筍塞給一旁的黃門郎,「謝家丟了的姑娘,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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