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責懲
「對不起。」他喂下一勺藥,低低開口,疼惜而愧疚。
「嗯?」
「讓你傷這麼重。」請託之初,並未想過事情會這般嚴重,既慶幸她的承擔,又痛見她的傷處,內疚得難以自處。
迦夜想了想,淡淡一笑,「好在你沒把我交出去換解藥。」
盯著失血過多的臉,他咽下了怒氣,道:「我怎麼會那麼做?!」縱然白家與謝家相交多年,縱然這場橫禍可能導致青嵐一蹶不振,他也不會把她當交換的籌碼,「你到現在仍不肯信我。」
「那對我來說太奢侈。」迦夜對他的不悅無動於衷,「況且事關至親,就算你答應了也不奇怪。」
「你覺得我終會背叛你?」
「無所謂,你自己斟酌後果即可。」她輕吁一口氣,按了按肩,「這就當我奴役你多年的代價,以後再不相欠。」
「你何時虧欠過我?一直是我欠你太多。」心潮起伏,他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她沒看他,只是緩緩咽下苦澀的葯汁。
「當年的你與現在可是相去甚遠。」
不用回憶她也記得,那個正直而堅持、驕傲而自律的明媚少年,世家子弟中的完美公子。
「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選擇。」
「你執行的任務俱是出自我的命令。」她平靜坦然地道出事實,「是我讓你變成了一個殺人者。」
「你說過罪愆皆由殺人者自己背負,為什麼又要替我開脫?」
迦夜不再說話。
「你不也是受教王的指令,為什麼不用同樣的理由說服自己?」他輕輕撫著她的臉,不容逃避地追問。
沉默對峙良久,迦夜撇開眼,「你我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
面對緊緊的追問,她又轉成一貫的疏離。
「你的出身、教養、家人、朋友,在他們眼中,你和過去無甚分別,輕易即可找回身份,教中的七年不過是場意外。忘了那七年的一切,你仍是人人稱道的謝家公子。」
「你又如何?」他凝望著淡漠無波的黑眸,想看透她的心。
「我?」虛弱的身體有些疲憊,迦夜微倦地道,「我自幼在污穢中打滾,那些陰謀、算計、冷血、殘忍早就融進骨子裡,將來也是如此,我們根本就是兩種人。」
這一次輪到他沉默。
「當初你不曾選擇逃避,儘力生存下來,這很好。」她審視著自己的手,彷彿自言自語,「現在你盡可以做回自己,做回一個清白乾凈的好人,你有這樣的機會。」
「不是遇上你,我活不到今天。」
「與我無關,那是你自己爭取的。」
「你希望我忘了這七年?」
「如果你夠聰明,該知道怎樣做對自己最好。」
「也許我比你預計的更笨。」他牽過小手,柔軟白皙,令人心動。
迦夜抽回手,話音冷淡,「別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你指什麼?」
「沒什麼。」肩膀開始疼起來,她往下滑了滑,疲倦地閉上眼,不打算再開口。
「迦夜。」
一動不動,她似已睡著。
「迦夜?」
指尖輕觸著她的臉,仍然全無動靜。
「迦夜……」
每每吐出這個名字,都像是心底最深處的呢喃。他低嘆,輕柔地在她眉間落下一吻。
濃密的睫顫了顫,沒有睜開。
一個又一個吻烙上清秀的眉,閉合的眼,挺起的鼻,粉嫩的頰……纏綿在微涼的唇,苦澀的藥味喚起了疼惜,越發溫柔至極。
清冷的香氣令心神搖曳,著魔似的難以停止。
她再無法漠視,長睫猝然睜開。
他不讓她躲避,靈巧地捕捉,慢慢誘她陷落沉醉。
由被動到情不自禁,蒼白的臉一點點紅起來,細指揪住衣袖,漆黑的眼瞳漸漸蒙。
不知何時,他的唇已吻上小巧的耳,輕嘗薄得近乎透明的耳垂,讓她像一朵被風吹過的蓮花般輕顫,又落在纖白的頸,印證是否像無數次想象中那般柔滑,細緻的鎖骨誘人的凹陷,他烙下一個個印記。黑髮如水披散,修長的手在發間穿梭,恣意撩撥著她的底線……
放肆的手指順著衣襟不安分地滑入,他忽然不動了,頭埋在涼絲絲的秀髮中,許久才抬起來,幽暗的眸子含著笑。
「對不起,我忘了。」
低頭看了看半開的襟口,她驀然燙紅了頰。他的指尖搭在層層繃帶上,掌心覆住了柔軟如鴿子似的胸口。
隔著褻衣,隆起的溫潤酥軟幾乎讓他喪失了理智。
那一刻,倔強冷漠的素顏褪去了層層防衛,無力地任他放縱,柔弱而無措,美得教人不忍釋手。
每每在稍微接近的時候又拉開距離,置身事外的疏淡,重重戒備的心多疑而警惕,拒絕任何探索,隨時可能轉身遠逝,唯有情動的一刻,方能約略窺見真實。
恁般彆扭的人兒。
想起迷夢驚破后迦夜說不出話的羞窘,唇畔浮起了一抹笑意,俊顏從未有過的和悅與欣然,仿似當年的明媚少年。
至少在謝青嵐眼中如此。
「大哥,三哥。」他稍稍抬起了頭,見三哥奇怪的表情,強調道,「那天的事情就是這樣。」
謝曲衡嘆了一聲,對這個小上甚多的弟弟既疼又責,「你可知錯在哪裡?」
「青嵐不該疏忽不察,引狼入室。」
「還有呢?」
反思了半晌,謝青嵐搖搖頭。
「以你自省,該當如何懲處?」
少年遲疑不決,久久不敢搭腔。
白家並未對他過於譴責,輕易原諒了這場失誤。白昆玉只道己身不察,攬過了大半責任,反是對他的愧疚多有勸慰。
「回謝家,入刑堂領二十杖,重修德訓,與初學弟子一同受訓持誡,三年不準外出。」謝雲書替他作了決定,青嵐聞言色變。
「三哥!」
謝曲衡也皺了皺眉,微有猶豫,「會不會重了點兒?」青嵐自幼受嬌寵,如此之重的責罰從未領過,尤其是貶為初學弟子,更是添了一層羞辱。
謝雲書看著那張不服氣的臉,輕笑了一聲,「你認為自己只錯了一處?」
「青嵐不懂三哥的意思。」少年仰起頭,聲音也硬起來。
「未能明辨是非,貿然出手妄解市井糾紛,此其一。
「倚仗家世擅作決定,擅自將敵人死間帶入白家,此其二。
「時有過往,卻對敵人行止一無所察,全無警惕之心,此其三。
「善惡不明,確知其為死間后仍心慈手軟,缺乏決斷,此其四。
「未察形勢,衝動無謀,輕易被敵攻心致慍,此其五。
「言辭無禮,對救困之人惡言相向,德怨不分,此其六。
「寬己責人,對自身之過放縱,全無省悔之心,此其七。
「以上種種,你還有什麼理由辯稱懲處過重,沒讓你入山禁足十年已算輕的。」一聲比一聲嚴厲,說到最後謝雲書已面如寒冰。
謝曲衡沉默了。
謝青嵐終是不服,「只怕在三哥心裡,第六條才是最不可恕的。」
「你還有臉爭辯?」謝雲書倒也不惱,冷冷道,「我問一句,假使那日她不在,後果如何?」
謝青嵐住了口,心下仍是意氣難平。
謝雲書收入眼底,又道:「我再問你,若犯事的不是你,而是白家弟子,依你看白老爺子將如何懲治?」
少年愣了愣,默默低下了頭。
「引來舉家傾族的大禍,縱然是親子,白家也絕不會輕饒。如今白家不提,不過是看在兩家世交的情面,又恰逢謝家的朋友消弭此禍,驚而無險,你敢說白家人心底對你無怨?
「這件事若傳出去,江湖上即便不說謝家教子無方,行事不知天高地厚,也會笑白家仰謝家鼻息,潑天大禍都忍過了不提,顏面何存?!屆時白謝兩家世代交好,因你而生嫌隙,又該當何種罪罰?」
謝青嵐臉色蒼白,冷汗涔涔而下。
「爹娘疼你年少,多方回護不忍苛責,卻不該成為你無知輕狂的理由,你要尚有一線理智,就該回去躬身自省,學著收斂,莫要仗著家世張揚放任,目空一切,以為江湖上除了世家再無餘子。」
謝青嵐張了張口,無法出聲。一句句毫不留情地斥責如鞭子打在心頭,羞慚自愧如山一般沉重,壓得稚嫩少年險些窒息。
謝曲衡到底不忍,吩咐道:「你先下去好好想想,過些時日回揚州再由爹親自裁斷。」
「別再慣著小弟,他不是個孩子了。」謝雲書目送弟弟單薄的背影,心下也有些惻然,「爹既放他出來,就是要他嘗點苦頭,不然將來何以行事。」
「他才十七歲。」長兄如父,謝曲衡看著幼弟長大,見他意氣消沉,心裡很是心疼。
「我十五歲即因自不量力的愚蠢被擒至魔教,不希望他重蹈覆轍。」謝雲書怎會不懂大哥的心情,「敵人不會因為年紀小就放他一馬。」
「這次多虧了葉姑娘,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謝曲衡餘悸猶存,青嵐遭人利用,萬一蕭世成得手,謝家真要無地自容。
「她傷得可重?」其實心下是知道答案的,當時的情景歷歷可見。
「嗯。」眼中掠過一抹歉疚,聲音輕了些,「她很少受這麼重的傷。」
「我以為她頂多會救青嵐,沒想到……」
「若是白家滅了,青嵐也就毀了。」蕭世成蓄意藉此事打擊謝家的聲譽,一舉數得。一旦成為連累盟友的罪魁,種種風言風語足以讓尚未成人的少年再無出頭之日。
「她既答應照看,就不會讓最糟糕的事情發生。」
「幸好,唉……」謝曲衡沒再說下去,拍了拍三弟的肩。
「聽說近日有些流言,關於葉姑娘的。」宋羽觴從門口閃入,終日東遊西盪消息靈通,此刻眉間隱著好奇,無疑是來探聽第一手資料。
「什麼流言?」近日一直在榻邊不離左右,謝雲書頭一遭聽說,心裡霎時一沉,該不會……
「傳聞說她與雪衣女有些因緣,極可能有師徒之誼。」
「根據?」無頭緒的話讓謝雲書茫然,「還有,雪衣女是什麼人?」
「她的劍。」 宋羽觴比了比劍長,「在月下泛清光,劍芒透白,與當年雪衣女用的一模一樣。」
迦夜的劍?
「雪衣女是當年中原武林的神秘人物,喜著白衣,身法輕捷異常鬼魅,沒人見過她的臉。在江湖上曇花一現,殺過幾個將軍,說不上是正是邪。」宋羽觴說起來頭頭是道,「葉姑娘來自塞外,與中原相去萬里,按理應該不會是一路,可是那把劍確實有些蹊蹺。」
「消息傳出去了?」
「嗯,白家出了這麼大的事,眾說紛紜,許多人都在猜測她的來歷。」以一人之力令南郡王世子鎩羽而歸,又是從未露面的稚齡少女,怎不令人揣測?宋羽觴不忘提醒,「你最好小心一點,雪衣女行事詭秘,弄不好會有仇家上門。」
隱約有些莫名的不祥預感,他微微蹙起眉。
那一柄奇特的短劍,迦夜不離身的家傳,究竟是何來歷?
夏日的夜晚,風帶著花香水氣,掠過波光粼粼的河面。
溫度不低,他仍是取了一件薄披風,裹住了重傷初愈的人。
「可喜歡這兩岸景緻?」
她點點頭,偎進他懷裡,雪白的素顏被岸邊光影迷離的宮燈映照,帶上了些許顏色。
「夜裡有另一番風情。」
白鳳歌及隨身侍女由宋羽觴、謝曲衡陪著,也在不遠處賞景。
白家二小姐神色幽怨,任是風景如畫,始終鬱郁。宋羽觴頻頻張望,對這一方的情形極是關注,看架勢,若不是礙於尷尬,必定早湊過來了。自那日後謝青嵐一直閉門不出,即使上了回揚州的船,仍是不露面,謝曲衡勸了數次,知他情緒低落,便也聽之任之。
四翼在船的另一頭,圍坐在一處,時而低聲談笑,時而嬉戲打鬧。
她瞥了一眼,泛起一絲微笑,「說來真巧,居然與他們在江南遇上。」本以為一別之後相見無期。
「托天之幸,挑動眾派圍攻南郡王府的事順利了許多。」
「就讓他們跟著你吧,也免得在江湖上生事,惹禍上身。」挑了一顆葡萄填入口中,冰鎮后的酸甜讓她眯了一下眼。
「我也是如此打算。」他低下頭,指尖輕巧地打結,在她的衣帶上綴了一塊玉牌。
「這是什麼?」溫潤細膩的質地,繁複精緻的雕工,想來價值不菲。
「送你的。」他微微一笑,湊近親了親粉頰,「很合你的氣質。」
「謝家的東西?」她拎在手中轉了轉,很是意外。
「我的東西。」他糾正道,「謝家人各一塊,當年我留在了家裡。」
「我不記得你什麼時候回過家。」
「青嵐替我帶來的。」他引著她的指尖探過凹凸起伏的刻痕,「你看,我的是雲紋,青嵐則是風紋。」
「這玉牌有什麼用處?」
「憑此牌可在江南數大門派暢行無阻,也能從各地銀號調配銀兩。」看來作用必不只此而已,她猶豫了一下,抬手就解,被他按住。
「這麼麻煩的東西我不要。」
「戴著就好,就當是個飾物。」他輕哄,拉開了她的手。
「我不需要。」
「不會有妨礙,真要不便你再還我就是。」
「說不定明日就丟了。」玉牌墜在腰間,她實在不喜,隨口嘀咕。
「丟了也無妨。」他笑吟吟地看著她,心意通明,「我想送給你。」
像是被套上了,她扁扁嘴,懨懨地倚進軟椅。
「迦夜。」
「嗯?」
「你的武功可是傳自令堂?」
「她留下了心法口訣,還有該知道的一應細節,都讓我背了很多遍。」素顏凄惻,想是開始懷念,靜靜地看著水中明滅的波光。
「包括修習的代價?」
「所有一切,她告誡過我不要練至頂峰。」
「你沒聽。」平靜的聲音微帶責備。
「沒別的選擇。要活下來,殺死教王,必須有足夠的功力。」她不以為意,掀開衣袖呈露出纖細的腕,「這樣柔弱的筋骨,力量速度都不夠,做七殺都很勉強。」
縱然她盡了最大的努力,假如他不曾冒死趕回,還是差點喪命。孩子似的身形可能避過貪婪的視線,卻也令體力較常人遜色很多。
「你想和他同歸於盡?」他望著如星水眸,那裡竟沒有一點后怕。
「真能如此也不錯。」她承認,纖指彈落了裙擺上的柳絮,「已是我預料中最好的一種。」
「為什麼不逃走?」他極輕地低詢,「你娘並不希望你報仇,只想你好好活下去。」
迦夜愣了一下。
「以前也有人這樣對我說。」她低下頭,河水輕拍船身,連帶船體隨波起伏,神志有些恍惚,一時弄不清身在何方。
「淮衣?」
她的每次異常都是因為那個人,並不難猜,「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黑亮的眼睛霧蒙蒙的,彷彿籠了一層迷離薄煙,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他和你有點像。」說著說著,她開始發獃,「是個很好的人……」
他輕輕應了一聲,等她說下去。
「只有他救過我。」她收起雙腿,抱著膝蓋回憶,「就像你和九微,從淬鋒營里殺出來時,我險些喪命,他替我擋了一劍。我成了七殺,他礙於中原人的來歷,做了我的影衛,一直照顧我,再後來……」像被什麼驚破,她忽然中斷了夢囈般的回想。
凝望著她的臉,他放棄了探問。
遠處樓船上的歌聲遙遙傳來,哀婉而傷感,像雨落琵琶弦一般凄怨悱惻。
驀然閃過了一線念頭,他衝口而出:「是不是因為我和他很像,你才……」這個想法一旦泛起,心宛如被箍緊般難受,竟無比害怕她開口承認。
微潤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復又垂落下去。
「他和你一樣想回中原,這裡有人在等他。」模糊的自語像在心底埋藏了許久,「所以我來替他看看,若能去換他多好,反正……」反正不會有人等她。記憶中的江南山水依舊,不見眷戀,只剩惆悵,彷彿走入一個早已失去的夢,更清醒地明白,再也回不去。
素顏一時寂寞如雪,他忍不住擁緊了她。雖然柔軟的身子就在懷中,卻像隨時可能消失,無由地盈滿了不安。什麼都不重要,哪怕她只是透過他去補償另一個人,種種的因由僅是歉疚,他也不在乎,初時的窒悶忽然無足輕重,反而生出了慶幸,幸虧和他很像。
那條黑暗冰冷的血腥之路,曾經有一個人給她如斯溫暖,贏得她全心信賴,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一塊柔軟之地。
他能與他相像,真是一種幸運。
「星夜行船,謝三公子和葉姑娘真是好興緻。」
突兀的話音劃破了寧靜。
數十丈外,一艘豪華的樓船燈火通明,緩緩行近,華服男子憑欄而立,距離雖遠,話語卻似在耳邊一般。
對視一眼,謝雲書鬆開佳人,起身拱手。
「一別月余,不知世子何時來了揚州?」
船頭立著的人,正是南郡王世子蕭世成。曾經劍拔弩張,見了面卻仍是客客氣氣寒暄有禮,不知情的還以為是莫逆之交。
高大的樓船歌樂不休熱鬧非凡,無數麗人簇擁笑語,鶯聲不斷,彷彿一個水上溫柔鄉。這邊的幾人也走了過來,白鳳歌恨怨重重地盯著他,對著月余前差點兒毀家滅門的仇人,無論如何偽裝不起來。
宋羽觴暗地留意船上的種種,謝曲衡身影如山,場面上拱了拱手,實則全神戒備。
蕭世成淺笑回禮,身後一群珠光鮮亮的美人好奇地探身,盯著謝氏兄弟與宋羽觴,嘰嘰喳喳個不停,混雜著各地的方言口音,看來不乏異地胭脂,想必是南郡王從四方搜羅而來。
「托謝三公子之福,好容易處理完南郡瑣事,陪家父至揚州辦事,不想在此偶遇,真是有緣。」
說得輕描淡寫,背地裡不知切齒幾回。
迦夜掩住一縷笑意,懶懶倚在軟椅上,沒有起身的打算。四翼沒了影蹤,定然是不想尷尬躲進了船艙,大概正從門縫窺探。
泛泛閑談了幾句,蕭世成對著迦夜點點頭,「葉姑娘的傷勢可好?看似好了許多。」
她皮笑肉不笑,「請世子恕我體弱未能見禮,近日天熱,傷處屢屢反覆,總不大好。」
「是蕭某之過,改日送上靈藥為姑娘補補身子。」男子展顏一笑,竟似真有愧意。
「多謝好意,不敢勞世子掛懷。」她牽了牽嘴角,一看即知是假意敷衍。
「左右幾位也是去揚州,可否賞些薄面同舟共游?人多也熱鬧。」蕭世成微笑致意,身邊的麗人聽了雀躍不已,毫不忸怩地拋過嫵媚秋波,大膽言語邀約。
「世子盛情相邀,卻之不恭,怎奈身子虛乏消受不起,不敢敗了世子遊興。」不咸不淡地說著套話,迦夜心下好笑。毫無熱情的推託頓時惹得眾美人嬌嗔不快,嘴上不說,頻頻的白眼煞是明顯,及至掃到臨近的男子,又轉成了愛悅。
謝雲書對眾多火熱的目光視而不見,立在她身邊守護,神色淡淡。
「既是如此,待至揚州蕭某再尋機宴請,屆時請諸位務必賞臉。」
「世子客氣了,到揚州自然由謝家做東。」謝曲衡言辭隱帶鋒芒,「怎敢讓世子勞神。」
「有緣揚州再會。」
蕭世成對著謝曲衡拱手,笑著掃了一眼迦夜,轉首令船夫開船。奢華富麗的樓船漸漸遠去,謝雲書低頭看了看,迦夜沒事人兒一般撥弄著冰塊,方才一切似全不放在心上。
「蕭世成似對葉姑娘甚有興趣。」宋羽觴忍不住道了出來,留意她的反應。
「宋公子似對那些美人更有興趣。」她側手支頤,不冷不熱地輕諷。
討了個沒趣,宋羽觴窘了窘,謝雲書斂住笑意,只作未聞。
四翼從船艙中鑽出來,對著遠去的帆影嘀咕議論。
「還好躲得快。」
「看見了又如何,橫豎是得罪他了。」
「你怕他?」
「我看怕的人是你。」
「……」
春風十里揚州路,船入曲柳輕回的運河,映入眼帘的是兩岸的古寺塔影。水鄉小橋彎彎懸空,細如羊腸的小道連著綠杉竹蔭下的農舍,來往行船如梭,漁舟上的魚鷹輕鳴,時而一個猛子扎入河中,濺起一片水花。
人聲越來越熱鬧,樹影連綿,夏陽初透,行人皆著輕薄的絲衣。船駛入城,順著水道停在了街市最熱鬧處,謝雲書扶著她上岸,筆直走入城中最豪華的客棧。
聞訊而來的管事一臉精明之色,迅速將兩人迎入內室,恭敬地單膝跪地。
「屬下見過三少。」沉毅的話音隱約有些顫抖,謝雲書扶起他,同樣感慨,「李叔何必多禮,一別數年,可還安好?」
「一切都好,只是牽挂著三少的安危,夫人一直鬱鬱寡歡,內子時常陪著落淚。」身為管事,一向沉穩,罕有感情外露的時候,見到自小看大的少爺平安歸來,終忍不住激動,「現在可好了,三少平安無事,真是天大的喜事。」
「教李叔憂心了。」謝雲書點了點頭,伸手引過身後的人,「這是葉姑娘,在這裡暫歇一段時日,她身子不好,可能要李叔多費心了。」
「三少說哪裡的話,姑娘是貴客,自當小心侍奉,怎敢有半點疏忽?」和氣微笑間已將嬌小的女孩打量個仔細。一眼瞥見她裙上系的玉佩,暗裡一驚,面上卻不露分毫。
「少爺打算讓葉姑娘住……」
「夏初苑。」謝雲書介面,「景緻可還依舊?」
「怎敢讓少爺失望,這兩年又引了些新荷,倒比從前更美了。」李叔笑答,不敢有半分懈怠,親自將兩人引至苑前才知趣地退下去。
「當真不跟我回家?」
「嗯。」
他默不作聲地牽著她穿過重重垂簾,踏上一座曲橋。
清涼的水霧撲面而來,長橋兩側開著大朵荷花,青圓的荷葉重重疊疊覆住了水面,花枝輕擺,隨風起伏,讓人瞬時熱意全消。
長橋直入水苑,小巧玲瓏的水閣陳設優雅,精緻大方,令人一見生愛,檐下垂著極細的蝦須簾,細若纖毫絲絲纏繞,如淡煙懸空,從窗內望去彷彿霧裡看花,更增迷離意韻。
「這是謝家的產業?」輕輕撫弄玉瓶中插好的芙蓉,她有點意外。
「外人不知。」他挑起了帘子,陣陣荷香透入,無須熏籠已雅緻怡人,「要不要叫銀鵠、碧隼來陪你?」
「省了吧,一個人還落得清凈。」她不客氣地駁了回去。明知拗不過,他仍放不下心,儘管那次舊傷發作過後再未重現,到底……
「回去吧,船還在等你。」她淡然一笑,對他的擔心視而不見,「依約來了揚州即算守信,別再想著支配我。」
「我很快來看你。」他無奈地蹙了蹙眉,「傷剛好不要亂走,有什麼缺的只管吩咐李叔。」
親眼看乖巧的婢女送來了清茶果盤,又出去細囑了管事,他回望了一眼水苑,玉一般的人兒懶懶倚在欄邊,僅能窺見半邊如墨烏髮。
迦夜似乎有心事。
事隔多年,復見舊時門牆,卻生怯意。
謝青嵐悄悄站到了身側,搶先上去拍門。
「開門!三哥回來了!」清脆的聲音在深宅大院前回蕩。
沒敲兩下,朱漆大門轟然洞開,家僕護院整齊地排在兩側,迎接著遠行而歸的遊子。一位柔弱的美婦人在丫鬟侍女的圍繞中盈盈而立,淚光點點,注視著久別的愛子。
婦人顫抖的手摸著他的肩臂,似要確定眼前的真實,謝雲書眼睛立刻紅了,屈膝跪倒在地,「娘!雲書不孝……」再也開不得口,只剩嗚咽。
婦人摟著他痛哭,似在夢中一般,不敢置信,青嵐在一旁低聲勸慰。謝曲衡滿面淚水,宋羽觴惻然觀望,白鳳歌在一旁也是淚光盈盈。哭了半晌,身邊的侍女親眷勸了好一陣,謝夫人終於收住眼淚,拉著雲書的手至廳內說了許久的話,直至倦意漸生,謝雲書才退了出來。
青嵐或許是想通了,不複數日的沉默,恢復了頑皮愛鬧的本性。
「三哥今日回來,聽說娘整夜都沒睡好,現在總算是安心了。」
「爹呢?」
「在書房等你,大哥先去稟報了此行的經過。」少年突然皺出一張苦瓜臉,「爹對我的處罰與三哥定的一樣,難怪大哥一直說三哥最了解爹。」
見幼弟垂頭喪氣著臉,他不禁輕笑,「你沒抱怨?」
「我罪有應得。」青嵐悶悶地嘆了一口氣。「沒釀成大禍已經算走運了,爹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
「過幾天氣消了就好了。」他溫言安慰。
「我這就要去入刑堂領二十杖,估計半個月都下不了床,三哥可要記得來看我。」想到受刑之痛,青嵐咧了咧嘴,不無慘色,手不自覺地摸向後背。
謝雲書想說什麼又咽了下去,從懷裡摸出了藥瓶塞給他。
「這葯很管用,叫人幫你敷上會好得快些。」
謝青嵐感動地眨了眨眼,「謝謝三哥,我以為你不再管我了……」一邊接過葯,一邊抹著眼睛假哭,看得謝雲書好氣又好笑。
「我怎麼會不管你?」
「全是我害葉姑娘受傷,你那麼疼她,想你一定很生我的氣。」青嵐邊說邊觀察兄長的臉色,「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但她確有囂張的實力,人是怪了點,三哥看中的應該不會錯,我已當多了一個古怪的嫂子,就算別人說三哥戀童我也……」一看謝雲書表情不對,立馬打住話頭閃得老遠。
「不說了,三哥別怪我胡言亂語,爹在書房等你過去呢。」
目送弟弟的背影,謝雲書意外驚覺——這小子,輕功學得不錯。
屋裡陳設清雅,備有琴台書案,彷彿隨時待人落筆勾描窗外的美景。比起淵山,夏初苑的荷花更盛。少了大殿的空洞冰冷,多了些雅逸情致。
水殿那一池青荷,總有格格不入的錯落之感,不比眼前一番絢麗肆意的鋪陳,開得無邊無際。
夜色深濃,長橋上的紗燈點亮,映在池中宛如粒粒明珠,夜境中更有一種不真切的美。白日的炎熱散去,屏退了隨侍的婢女,她松下長發在廊外戲水,時而有小魚把玉足當成了雪藕,遊戲著碰啄。
她怔怔地望著大朵的荷花發獃,離開了淵山,日子閑得發虛,無怪四翼不肯安分。十餘年處心積慮步步慎謀,忽然入了煙色迷離的水鄉,被當成孩子般呵護照料,極不適應。
揚州……陰差陽錯到了這裡,總想起許多不該想的,還是儘早離開為好。
磕絆牽扯了這麼久,也該有個了結,接下來往哪裡去?
要不要尋去南越,看看母親死前猶念念不忘的故土?
從未踏足且僅剩焦土的故園,實在勾不起多少興趣。
不知此生還有多久,怎麼打發都無妨,她下意識地咬著指甲,盤算下一個目的地。長橋另一頭,男子靜靜凝視,俊顏在夜色中模糊難辨。
「在想什麼?」伴著溫朗的語聲,在她身邊坐下,牆外剛剛響過了三更的梆子。
「沒什麼。」她懶懶掠了一把散落的長發,無甚情緒起伏,「這麼晚來做什麼?」
「白日比較忙。」不在意她的冷淡,他打開提來的紙包,「嘗嘗看,翡翠燒賣和銀絲卷,揚州一絕。」
拈起猶帶熱氣的點心,她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
「謝家廚房做的?手藝不錯。」
見她入口,他亦湊上來啃了一下,不過是落在纖白的長頸。迦夜縮了一下,手中的東西險些掉落。
「別鬧。」她羞惱地低斥。
他伸手攬住了細瘦的肩,「迦夜。」
「嗯。」
「為什麼不肯跟我回去?」
「沒必要。」懷裡的身子僵了僵,她放下了點心,聲音硬起來。
「是不屑,還是不想?」
「隨你怎麼猜。」
「你怕麻煩?」靜了片刻,他攬緊了懷裡掙扎的人兒。
「你不怕?」她沒好氣地反詰。
「我不怕!」
堅定沉穩的回答有如承諾,她別過了頭,只當未聞。
「你不信?」
「現在說這些不過是麻煩還未出現。」她冷笑一聲,「別把話說得太滿。」
「你總是這樣想。」他低低嘆息。
「我怎麼想與你有何相干?」
「你真不懂?」他望著她的眼,黑白分明,似春雪般懵懂,也如冰潭般無情。
「勸你省點力氣,別在我身上浪費心思。」她垂下睫,第一次點破他的心思。
「為什麼?」
「不值得。」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輕易激起他的怒意,「你說清楚!」
「你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彼此再了解不過。」話語中不帶一分感情,淡漠得教人發寒,「出了魔教即是涇渭分明,本就不應攪在一起。」
「你真這麼想?」低沉的聲音滿是慍怒。
她掙開他的束縛,站起身,「你是個好人,可惜我不是適合你的那種女人,僅是因為多年相處而一時迷惑,或者……」不理腕間越來越重的壓力,她嘲謔一笑,「被我驅使多年,打算徹底征服一逞快意?不管是出自何種意圖,糾纏下去沒好處,這點你心裡明白。」
胸口的怒氣越來越膨脹,眼見她要道出更絕情的話語,他狠狠捉住她,重重吻上去,封住了所有激起憤意的言辭。
為什麼不肯放?明知未來麻煩無數,隱憂重重,卻仍是不想放手。
費盡心機拉住隨時要轉身離去的人,寧願背負著父兄的責備、家世名聲的負累,一意留住懷裡的嬌顏。
可她卻只是退——一次次推開他,用冰冷的話語回絕他的親近,一味將他推回七年前的生活。所有人都在反對,唯有他一人執拗,像極了毫無意義的任性。
他簡直忍不住生恨。
或許是被怒氣懾住,她放棄了推避,任由他緊擁。
星影西移,他將她輕輕放在玉簟席上,自己也躺了下來,雙手環著纖腰不放,誰也沒有說話。
一輪殘月印在蝦須簾上,暈著朦朧的淡黃,像一彎欲滴的淚。
直到天色透白,他鬆開手臂,望了輕合的雙瞳半晌,出門自去了。
她靜靜睜開眼,翻過身,細白的指尖摸索著餘溫猶存的席面,無聲咬住了唇。
揚州最負盛名的醉仙樓,照例是賓客滿盈,三樓卻清凈閑適,只坐著少數幾個貴客。
幾個巨大的冰桶散發著寒氣,驅走了暑熱,冰好的瓜果點心列在盤中,水潤鮮嫩,誘人伸指。
四翼望著街景品頭論足,白鳳歌與侍女倚在美人靠上逗鸚鵡,謝曲衡在一旁作陪,宋羽觴輕搖摺扇,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
「老大去哪裡接主上?這麼久還沒過來。」藍鴞耐不住性子。
「快了。」墨鷂估了下時間。
「她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去謝家?」碧隼問出糾結多時的疑惑。
「誰猜得出她怎麼想,越來越古怪了。」藍鴞聳聳肩,看來是放棄了猜測,「至少以前還有脈絡可尋。」
「你覺得很怪?我倒覺得她現在比較正常了。」墨鷂反駁,「不像以前,沒一點女人味。」
「這麼說倒也是,她有正常過嗎?」銀鵠摸了摸下巴苦思。
四翼面面相覷,皆搖頭,心有戚戚焉。
「你們說的是葉姑娘?為什麼都怕她,她過去對你們很兇?」宋羽觴擠入了他們的行列。
「凶倒是不凶。」藍鴞誠實答道。
「手段殘忍?」宋羽觴鍥而不捨。
「還好。」墨鷂出言否定。
「你們有把柄落在她手上?」
「沒有。」碧隼撓撓頭,「她早就放我們自由了。」
「那你們的畏懼所為何來?」宋羽觴百思不得其解,四翼對那個冷淡女孩的敬畏超乎尋常。按說他們該是謝雲書的手下,卻更怕她。
「那是你不知道她是什麼人。」碧隼好心地答了一句。
「她是什麼人?」宋羽觴從善如流地問。
碧隼啞然,眼睛瞟向銀鵠,同伴會意,微笑著問:「說起來我們也很好奇,老大居然是謝家的人,宋公子可知他的過去?」
「這個我當然清楚,畢竟相交多年。」 宋羽觴十分知趣,大方地提供四翼欲知的雲書的過往。雙方熱切地交換各路消息,皆大歡喜。
謝曲衡在一旁好笑地搖頭。
謝雲書攜著迦夜踏入,看見的正是這一派親密無間的融洽,不覺稍稍詫異。迦夜瞟了一眼,半笑不笑地抿了一下唇。
四翼瞥見兩人,旋即立起身,訕訕地心虛。
謝雲書一笑,引著眾人落座。
機靈的店小伙招呼著上菜,隔壁的伶人彈起了琵琶,絲竹入耳,嬌柔婉轉,歌聲清揚,儘是纏綿的意韻。
菜式是極精緻的,色澤搭配合宜,清而不淡,肥而不膩,鮮嫩適口。似這般咸中微甜的味道倒是合了迦夜的口味,不覺較往日多下了幾筷。
迦夜飲食起居本是相當挑剔。長期處於高位,起居無不雕琢精細,平日享用的雖然隨意,卻都是上好的。不過她極能忍耐,出行時飲食粗淡,著布衣粗棉,數日不眠不休皆是尋常,從不因之抱怨。即使來了江南,諸多不合意的也不著片語,唯有極親近的人才能覺出一二。
白鳳歌坐在她身畔,有心示好,淺笑著搭腔,迦夜淡淡回應,氣氛還算融洽。四翼與她同桌,拘謹而不自在,全無先前的笑謔,幾乎不開口。只剩謝氏兄弟和宋羽觴談些江湖所見,場面略顯冷淡。
白鳳歌夾了一筷獅子頭給迦夜,溫言婉笑。
「太瘦了對身子不好,葉姑娘該多吃些才是。」
迦夜垂目看了看,一旁的謝雲書順手替她接了過去。
「多謝白小姐好意,她素來不喜葷食。」俊顏露出默契的笑,顯得再自然不過。
櫻唇忽然發白,白鳳歌勉強笑了一下,藏在桌下的手緊緊揪住了裙裳。身旁的婢女見小姐神色幽怨,不禁暗自不平。
謝曲衡默嘆一聲,扯開了話題,努力化解僵滯的氣氛。
迦夜仿如不覺,略略喝了一點湯便停箸不食了,改坐到遠處飲茶。
她一離席,四翼心思一松,又開始與宋羽觴交頭接耳。謝雲書淺淺地與白鳳歌攀談了幾句,畢竟是謝曲衡秉持父親的授意請至揚州,不好冷落了客人。
「數日賞玩,白小姐可還適應此地風物?」
「揚州風景絕佳,鳳歌所見處處皆是美景,哪會不喜。」白鳳歌盈盈一笑,矜持文雅。
連日遊玩俱是眾人一起,其間謝雲書多是陪著迦夜,少有近談,難得此刻稍稍接近,她力持鎮定,仍是暈紅了臉,低頭羞道:「多賴世伯好意相邀,才有此機緣。」
「家母近日時常誇讚,說白小姐溫雅可人,一解膝下無女的遺憾,真是希望能常住謝家才好。」謝曲衡頗有深意地介面。
謝雲書瞥了一眼對面,迦夜倚在樓另一側欄邊,捧著一杯香茗看花,數盆盛放的蘭花色澤繽紛,絢爛而招搖。
「白小姐若有空暇,盡可多留些時日,揚州有不少好去處。」他竟開口附和。
四翼呆了呆,一時皆側著頭望過去。
白鳳歌有些意外,盈盈的眸子亮了起來,「多謝三公子,如不嫌麻煩,倒是想請三公子指點些好去處。」
「這有何難,讓雲書陪著四處走走即是,也可嘗嘗街巷名點。」謝曲衡大喜,立時替三弟包攬起來。
「若是三公子方便,那就勞駕了。」期待的麗容略帶羞意。
謝雲書眼神閃動,倏然淺淺一笑,「分內之事,自當儘力。」
遠處的女孩俯身摘下一片朽葉,在指尖轉了轉,隨風一送,干黃的葉片飄然翻落,旋轉著墜下高高的樓台。
一騎快馬踏著落葉在樓前停住。
騎者利落地翻身下馬,快步走入醉仙樓。
「南郡王世子下屬請見謝家兩位公子、葉姑娘、宋少俠及白小姐。」聽得樓下傳報,空氣頓時緊張起來。
眾多目光盯著來人,那漢子大方地當胸抱拳道:「世子令在下前來送柬邀客,誠意相請,請諸位務必賞臉光臨十日後的瓊花宴。」隨話語一同附上製作精美的金柬。席中數人暗地交換眼色,俱有些驚訝。
迦夜翻了翻亮晃晃的柬書,沒什麼興趣,隨口推託:「承蒙抬愛,近日舊傷未愈不便赴宴,替我辭謝了吧。」
來使似已料到,立時躬身致意,「來前世子另囑,葉姑娘的傷是他一手所致,時時心下愧疚,請姑娘務必賞臉以當面致歉。」不等她開口回絕,又取出一物雙手置上,「此物為千年雪參,聊表寸意,若能略補玉體,也算稍平世子心頭之憾,請姑娘萬勿推辭。」
眾人驚疑不定,猜不出蕭世成到底是何用意。
千年雪參本屬珍物,蕭世成卻送給害他功虧一簣的對手,又婉言相請,究竟所為何來?難道真是為了三歲小兒都不會相信的「致歉」。
「東西是好的,可惜我用不上,連這帖子一併帶回去吧。」迦夜眼都沒抬,指尖一彈,將金柬送了過去。
未料她回絕得如此乾脆,來者窘了一下,再度相勸:「葉姑娘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瓊花宴上,除了世子,另有一位故人殷勤相盼,亟待與姑娘重逢相會。」
「我可不記得江南有什麼故人。」
「這位故人自塞外而來,曾與姑娘有一面之緣。」感受到無形的殺氣,來者竟不自覺地退了一步,「對姑娘風采印象極深,多年無日或忘。」
「姓甚名誰?」謝雲書冷聲質問,笑容早已不見。
「一見便知。」來者鼻尖微微見汗,強令自己挺直了背。
「我現在就想知道。」謝雲書踏前一步,未拔劍已煞氣凌人。
「謝家何等聲名,三公子必不至於對傳信之人以武相襲,在下深信。」來者面上變色,再退了一步。
以家門名譽相挾,謝雲書不得不猶疑。
僵滯了片刻,迦夜起身一動,金柬又回到了纖白的細指中。
「回去告訴蕭世成,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