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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清歌

  「索普。」剛說完,遠處突然響起一聲凄厲的狼嚎,從黑沉沉的遠方划入耳際,瞬時一片寂靜。


  孩子的臉猝然慘白,嘴唇都哆嗦了,「是……是野狼!」


  接二連三的狼嚎一聲接一聲,漢子們默不作聲,迅速把馬牽至火邊圍成一圈,抽出雪亮的馬刀,炯炯的目光迎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別怕,看我們殺狼。」青年站起來,彷彿面對的是一場挑戰,刺激而興奮。


  狼的叫聲悠長刺耳,在空曠的大漠上傳得極遠,狼群往往隨著狼嚎群襲而至,兇猛異常,奔行如風,足以令膽小者戰慄。這群風塵僕僕的漢子卻全無懼色,無須交談已分配好最佳攻防位置,靜謐中凝神以待,只聽見越來越近的嗥叫。


  突而響起極尖的一聲狼嚎,領頭的大漢露出疑惑,伏在地上側耳聽了聽。


  「怎麼?」青年沉聲問。


  「有人。」大漢邊聽邊答,神色詫然,「兩匹馬從那邊來,剛才那一聲是頭狼下令攻擊,看來目標不是這裡。」


  青年靜默了一下,淡淡道:「他們運氣可真不好。」


  「是趕夜路的行客?」索普的同情戰勝了恐懼,「有沒有辦法救救他們?」


  青年搖搖頭坐下,道:「太遠,狼又多,去了只會多送幾條人命。」


  「可是你們有這麼多人,看起來又都很勇敢。」說著孩子漲紅了臉,「娘說在大漠里生存不易,互相幫忙才能過得好。」


  「你是個好孩子,你娘說得也沒錯。」青年嘴上誇讚,眼中卻是事不關己的冷淡,「可我不能讓兄弟們冒險去救不相干的人,是他們自己未在日落前趕到這裡,怨不得誰。」


  孩子憋得沒了言語,獃獃地望著漆黑的遠方。狼群的叫聲越來越急,開頭說話的漢子臉色越來越凝重,緊聲說道:「狼群亂了,遇上了硬茬兒,不知道是哪路人,竟然能同時對付這麼多狼。」伏地又聽了聽,訝異萬分,「還護住了馬!」


  索普聽得半懂不懂,卻知道對方沒有死,不禁露出了歡顏,青年的目光驚愕了一瞬,問道:「你確定沒聽錯?」


  「絕不會錯。」漢子肯定地回答,「馬正往這邊來。」


  沒過多久,遠處隱隱綽綽浮現了身影,一前一後兩匹駿馬進入了視線,馬上的人裹著白色蔽巾驅馳極快,轉眼已奔至近前。


  好厲害的控馬術,竟能從狼群的環圍中脫身而出,青年不自覺地站了起來,銳利的目光盯住了馬上的人。


  一隻狼在馬附近跟隨,伺機躍動攻擊,剛一近身即像被無形的手擊中,從半空跌落抽搐著死去,群狼數量越來越少,漸漸不敢上前。及至看見獵物踏入火光籠罩的範圍,狼群頹然輕嗚,轉了幾圈,終於不甘心地散去。


  蹄聲趨近,在篝火不遠處停下,馬背上的人一躍而下,輕捷的身姿令眾多常年與馬為伴的漢子心裡不禁喝彩,解開圍在面上的布巾,卻是個劍眉星目的少年。


  後面的一人平平無奇地下馬,身量瘦小,猶不及尋常人的胸膛之高,一雙漆黑的眸子默默打量著火邊的一群人。


  「抱歉打擾各位,實在是狼群追得太急。」少年上前按禮節致歉,清朗的聲音全無半點遇險的緊張。


  火邊的青年漾出一笑,目光映著火焰益加深沉,「朋友說哪裡的話,竟然能在狼群中行動自如,這般高明的身手真是令人佩服。」


  到底是孩子,索普一臉崇拜地湊上去,問道:「你們是不是殺了很多狼?要進村歇息嗎?」


  少年並未因對方是個孩子而輕忽,輕聲答道:「不,我們只是路過取些水,不進村子,謝謝。」


  「進去吧,我娘會準備很多東西招待你們。」索普熱情地勸說,極想把剛才所見的好生在夥伴面前炫耀一番。


  少年笑了笑,塞過一錠銀子,「能否替我們向村裡買點乾糧,隨便什麼都可以。」


  索普望著手心的銀塊愣了一下,仰起臉點點頭,飛快地跑回去。


  遠處的另一人不曾走近,徑自把馬拴在樹上,走到湖邊掬水洗面,從火邊只看見一個朦朧的背影。


  「不介意的話一起坐吧。」青年微笑著邀請,「都是在外的行客,也不講究,湊合在火邊歇息一下。」


  「多謝好意,不必麻煩了。」少年頷首,客氣而堅決地婉拒了,走到湖邊升起了一堆火。老到嫻熟地取火,從馬上卸下了物件取水煮湯,又在地上鋪開兩卷軟毯,動作乾淨利落。洗完臉,那個瘦小的身形在毯子上坐下,倚著樹等水開,一動不動,似已睡著。


  兩堆篝火遙遙相對,一堆旺盛奪目,另一堆比起來小得多,聲息也極低,完全被粗漢的笑語壓住了。


  一場意外過去,羊肉也烤得正焦脆,眾人開始大肆吃喝,羊皮軟袋裝的烈酒在一雙雙手中傳遞,割肉的小刀在火光中閃亮,塞外漢子大快朵頤,縱情盡興。那邊卻是安靜之極,飲食也極簡單,就水咽著粗糙的乾糧,並不因肉香而多望一眼。


  「他們吃的什麼?」青年似不經意地問晃到身邊的索普,遞過一塊肉。


  「肉乾和麵餅。」索普撓了撓頭,不懂他們為什麼不升火烤現成的狼肉。


  「那個人長什麼樣?」他始終留意著小個子的人,卻連臉都看不清。


  「是說那個小姑娘嗎?」索普臉紅地笑了,「長得很好看。」


  「是個小姑娘?」青年愣了愣。


  「和我差不多大,我從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孩。」想起那張臉,孩子頻頻望過去,僅能看見隱約的火光,囈語著,「像雪山仙女一樣……」


  少年、稚女,荒漠夜行,這樣的身手……


  青年思索片刻,提起半片烤好的羊走了過去。


  「光吃乾糧太難受了吧,出門就是朋友,請嘗嘗我們的手藝。」


  少年站起來接了過去,也不推辭,開口道謝:「多謝朋友,沒什麼可以回報,只有心意相祝了。」


  青年微笑,目光掠過稍遠處坐著的另一人,為對方的稚嫩所驚訝。


  「你們這個年紀怎麼會夜行大漠,沒有其他同伴嗎?」


  「就我們二人。」


  「家人怎麼放心?荒漠危險難測,又有狼群、橫匪,這是要去哪兒?要不與我們同行一段?」青年出言相邀,彷彿好意的勸誡。


  「我們去休墨尋親,這條路是走慣了的,不必麻煩各位了。」


  「你們是休墨人?」青年的眼光打了個轉,「是兄妹?」


  「那是我家小姐。」少年糾正,「家裡出了點事,由我護送著去休墨。」


  「你們從哪裡來?」


  「敦煌沙。」


  少年答得很流暢,反問道:「尊駕要去往何處?」


  「我們是行走的商人,經常在各國之間轉悠。」青年爽朗一笑,又寒暄了幾句,客氣地告別,轉回了營地。


  火堆旁的大漢好奇地湊近,問:「主上,沒什麼事吧?」


  「暫時看不出。」


  「會不會……最近不是說那邊有人來?」沒說出口,皆心知那邊所指何方。


  「怎麼可能,帶這麼小一個女孩,不怕累贅嗎?」一名漢子否定。


  「你忘了?當初在衛渠殿上殺人的就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據說長得相當出色。」青年冷冷地提醒,「說不定就是她。」


  同伴仍認為不可能,反駁道:「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年紀對不上。」


  青年靜了半晌,「明天留神看他們往哪裡去,真要去休墨也就罷了,要是往北狄……」一抹陰狠的厲色浮現。


  「那就讓他們嘗嘗我們的手段。」眾人心領神會。


  「正好把那丫頭捉來,仔細瞧瞧仙女到底長什麼樣。」


  望著火邊入睡的模糊身影,一陣鬨笑響起,夾雜著粗俗不堪的玩笑。


  左近的沙丘無聲無息地滑落了一縷細塵,一雙暗處的眸子微閃,悄然隱去。


  翌日清晨,遠處的宿地已空無一人,趁夜而來的兩人已出發,值夜的人緊隨其後,證實對方確往休墨而去。


  腳邊丟著一具大漠拾回的狼屍,狼皮完好無損,死因僅是一枚小小的石子,由眼眶穿入狼頭一擊斃命。不到二十的少年,如此精準犀利的手法,那兩個人……青年默默思索,心下湧起層層陰霾。


  倘若真是淵山上的來客,去休墨意欲何為?休墨實力遠遜於北狄,遲早成為囊中物,縱有異動也只會帶來更好的尋戰借口,反是求之不得。


  久已厭倦受人鉗制的境地,一旦登上王位,他絕不會給魔教半分機會。目前北狄上下對淵山怨憤非議,正是擺脫魔教的絕好時機。昨夜的偶然相遇,究竟會帶來什麼?沒有貿然打探摸不清來歷的人,選擇了監視觀望,會不會是一個失誤?

  望著起伏連綿的沙丘,青年心裡第一次有了不確定。


  休墨的國相是個中年男子。


  沉穩老練,不卑不亢地問候突然而至的魔教使者。幾番客套寒暄,終於切入正題。


  「敢問尊使親至休墨有何貴幹?」


  「略有小事,尚需仰仗國相大人襄助。」迦夜雙手遞上一封禮單,「這是敝教對休墨的一點心意,請務必相信我們此行之誠意。」


  「尊使何須多禮,若是能力所及,本相自當儘力。」看著禮單上列出的種種珍寶,穩重的國相亦不禁訝異。如此重禮由魔教送出,真箇聞所未聞,不禁問道:「不知何事令尊使煩惱?」


  一旁的粗豪男子插口道:「但願不是如北狄國一般要取重臣性命。」


  尖刻的語句令眾人色變。


  「這位是狼幹將軍吧。」 迦夜淡淡微笑,對休墨的重臣了如指掌,並不意外此人出言不遜,「將軍是性情中人,直言快語。近日聽聞北狄練軍甚嚴,意有所指,萬一戰事襲疆,不知將軍可有良策?」


  粗壯的漢子一挺胸膛,豪氣勃發,振振有詞道:「北狄膽敢來犯,休墨必將嚴陣以待,教他有來無回。」


  迦夜笑了笑,「如此真是上佳,據聞赤術領軍頗有心得,用兵詭異多變,曾與將軍數度交手。今見將軍胸有成竹,想來定已摸索出應對之法。」


  狼干登時語塞,臉憋得通紅,眾人皆知數次戰事均是休墨退敗,哪還說得出大話。國相輕咳一聲,打破了尷尬。


  「休墨國小,不比北狄之盛,尊使想來也有所聞。但國有國威,縱使力不能勝,戰事臨頭也不會退縮,多謝尊使關心。」


  「國相過謙了,休墨慷慨勇毅堅拒北狄之侵,本教一向佩服。」迦夜垂睫淺笑,「不過在下聞得流言,說休墨今年收成不佳,又有馬賊劫掠於外,往來商隊皆遭洗奪,財賦大減,若是北狄此時入侵……」


  迦夜所言字字誅心,連國相都禁不住變了臉色。


  「閣下這番話語究竟是何用意?」狼干厲聲質問,「莫非是專程來嘲諷休墨?」


  「將軍哪裡的話,本教歷來與休墨交好,焉有幸災樂禍之理?」迦夜臉色一肅,誠懇而鄭重,「赤術練兵,意圖趁休墨災患之機入侵,借戰功而贏王嗣之位,貴國尚需及早設防。」


  「形勢逼人,敝國也並非不知,可……」靜默了半晌,國相嘆了一聲,「尊使可有良方賜教?」


  對方的氣勢低弱下來,迦夜便不疾不緩地開口。


  「賜教倒不敢說。北狄之威首在赤術,若能除掉赤術兵權,斷其繼位之路,北狄必定以自守為主,數年內絕不會擅動刀兵,休墨可望安矣。」


  「這誰不知道,若不是赤術怕他個鳥!」狼干忍不住說了粗話,「莫非尊使看在休墨年年歲貢,願意為敝國除此大患?」


  「兩國交兵,刺殺未免小氣了,況且一旦激怒北狄反而連累了貴國,迦夜萬不敢當此罪人。」


  她輕易推脫,狼干憋得面孔扭曲,險些破口大罵。誰不知魔教以刺殺震懾四方,現在卻說刺殺手段不夠光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過若要消除赤術之威脅,倒是借將軍之力即可。」笑對狼干怒氣難抑的臉,迦夜話鋒忽轉,眾人一時呆愣,好一會兒國相才能言聲。


  「敢問尊使何意?」


  十五日後。


  休墨大軍集結,征伐北狄。


  大軍開拔,戰旗飛揚,成千上萬人的隊伍連綿極遠,刀槍陣列之間,誰也不曾注意有兩個年輕的身影在其中。


  以灰色大氅裹住全身,迦夜策馬隨在大帳左右。行軍數日,終於到了北狄休墨交界處。聞得異動的赤術在國境嚴陣以待,兩軍大營燈火遙遙可見,甚至能聽見隱約的號令之聲,月光照著鐵甲,反射著金屬的冷冷寒光。


  「這是我第一次參與行軍,倒也新鮮。」迦夜凝望著夜幕下的營地,無數帳篷燈影搖搖,偶爾傳來金柝之聲,與天上繁星相映,顯出異樣的靜謐。


  唇畔呵出蒙蒙的白霧,幽冷的眸子星光般璀璨。他上前為她加了一件披風,時近中秋,風已開始裹挾著寒意。


  「殊影。」


  「嗯。」


  「你說,這樣的手段會不會太狠?」


  迦夜鮮少問出這種話,他愣了一瞬,非正面地回答:「沒有別的辦法。」


  無論是什麼理由,教王都不會容許失敗。雅麗絲是什麼人無關緊要,教王也不在乎麻煩因何而起,一概丟給下屬去計量,高高在上地俯瞰各類勾心鬥角正是王者的樂趣之一。不管是之前放任左右使暗鬥,抑或今日縱容雅麗絲擅權妄為,皆是教王隨心遊戲的棋局,無能者會被毫不留情地淘汰,沒有推諉抗辯的餘地,這些年他已經看得很清楚。


  迦夜輕笑起來,嘴角泛起一抹淡嘲,「你說得對,沒有別的選擇。」


  赤術想要一場戰爭,就給他,但爭戰的結果或許會出乎北狄王子的預料。


  「贏的人才有資格生存,不管是他們……還是我們。」


  低微的話語低不可聞,她伸出細白的指,迎接翩然而落的雪,碎小的雪星停在黑髮長睫上,宛如夢中的玉人,不染塵煙。


  戰爭持續了半月,死傷無數。


  休墨在戰陣方面本就不是赤術的對手,僅是勉強苦撐。最終開始和談,這也是算計好的結果。


  迦夜靜坐在中軍大帳,等候談判歸來的狼干。未幾,一身甲胄的將軍帶著寒氣掀簾而入。


  「將軍此去可還順利?」


  狼乾的臉色極其難看,這不難理解,作為敗軍之將參與和談,本就不是件愉快的事。


  「照你說的辦了。」狼干粗聲粗氣地回答,手中的頭盔拋到案上鏗然一響,「狼干是個老粗,打仗就是打仗,不懂為何非要搞些陰謀詭計。」


  「微末之計,讓將軍見笑了。」迦夜掩蓋住話中的不滿。


  狼干本性粗獷,意氣行事,忍不住脫口而出:「這種下三爛的伎倆實在不上檯面,要不是國相囑咐,我……」


  「將軍耿直,自然看不上這種把戲。但眼下敵強我弱,請暫且忍耐。」她面不改色地應答。


  「認輸也就算了,還要看對方的臉色賠款求和,休墨的名聲丟盡了,遲早淪為各國的笑柄。」從未有此奇辱,將軍怒意難平。


  「忍一時之辱,成後世之功,將軍必能斟酌長短輕重。」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就算赤術小兒張狂棘手,用這種招數也……」狼干鄙薄地低語,「唯有魔教才想得出。」


  迦夜仍在微笑,眼神聚如針刺,辯駁道:「將軍此言差矣,赤術以士卒充當馬賊侵擾休墨的手段,可是連迦夜也自嘆弗如。」


  「你是說那馬賊是北狄所為?」環眼瞪如銅鈴,呆了片刻,不可置信地乾笑起來,「何以見得?你休要信口開河。」


  「其行如電,其跡如風,飄忽莫測,追之不及。」迦夜冷冷揚眉,「在將軍看來,像普通賊人所為嗎?」


  「那也不能就此證明是北狄所為。」狼干驚疑不定。


  「馬賊所做的一切旨在阻斷入城商旅,且甘冒奇險僅在特定的地域活動,休墨精銳部隊屢次清剿均一無所獲,將軍就不曾懷疑過?恐怕國相心中也有疑慮,苦無證據不便斷言罷了。」


  纖白的手緊了緊披風,臨出門前又回首,清冷的語聲不掩諷意,「兵者,詭道,戰陣未開先出殺招,沙場多年,將軍連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


  朔風卷著雪襲入帳內,瞪著搖擺晃動的帳簾,威猛的將軍愣在當堂。


  回到居住的營帳,迦夜卸下厚重的披風,著手收拾行裝。


  「現在就走?」他默默地歸攏物件,打點包袱。


  「時間緊迫,得趕去北狄督辦細節。」


  「是否告訴狼干那批馬賊活動的地點?」


  「以你之見呢?」她不答反問。


  「還是算了,那伙人訓練有素,狼干對付不了。」


  他清楚地記得,那些大漢的打扮像尋常商隊,卻剽悍勇猛,警惕性極強,起行坐立皆有武夫的利落。若不是行往休墨,一定會遇上對方的截殺。「我查過他們的馬,修剪和行囊綁紮的手法與北狄人如出一轍,定是軍隊改扮。過來攀談的是首領,所有人看他的眼色行事,分羊的時候把羊臉給了他。」


  「你倒探得仔細。」迦夜淡笑一下,略為稱許。那個年輕人氣質尊貴,行事謹細,肯定是北狄上層人物,有這樣的人率隊劫掠,豈是庸常的主帥所能應付?

  「本來我還未能確定是赤術的暗策,直到恰好撞見。」她搖了搖頭,「憑狼乾的腦子,再強的陣容也贏不了。」


  「赤術的計謀倒是很有效,加上天災,休墨簡直被攪得焦頭爛額。」


  「天災。」她輕哼一聲,合上玉匣,將讀後的情報一一燒掉。


  「哪裡是天災,說來同樣是人禍。」


  他聞言錯愕,「密報里寫的?」


  「發生的時間有些怪異,我讓密使詳細探查了一番。休墨本以胡麻為主要種植物,此地的氣候適宜生長,產量甚豐,成色也冠於塞外諸國,商客雲集多是為此。這兩年忽然出現了許多沙勒商人,重金求購石榴,說是販往中原可獲數倍暴利。百姓紛紛改種,斥重資購入石榴種子,及至收成,求購者卻絕跡無蹤。大批石榴無人採買白白爛掉,無數人因此窮厄困頓,一蹶不振,舉國生計急劇惡化,各處亂象頻生。」


  言畢,她冷笑一聲,「看來是尋常商販之事,卻關乎大局成敗。戰事未起之時令敵自困,若是赤術繼掌大權,不出數年,休墨萬無倖存之理。」


  「北狄與沙勒何時達成聯盟?」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靜靜地看著信紙一點點化為灰燼,火苗低弱下去。「幾次事件都與沙勒有關,將來必成大患。」


  「想是兩國達成了協議,合力瓜分休墨。」


  「以沙勒參與的程度來看,大抵如此。」


  「國相大概也猜出了端倪。」


  「猜出又能如何?」迦夜輕嗤一聲,「難道還能指望那個有勇無謀的將軍主動出擊?若非我們替他謀划,早就一敗塗地。」


  數日內幾度壓下了狼干出擊挑戰的衝動,改以利用地形迂迴拖延為主。否則在赤術的百般誘戰下,這位好戰的將軍不上當才是奇迹。


  「國相也是無能為力,誰教外戚勢大,國主唯親是用。若非我們上門獻策鼓動,休墨哪有勇氣挑起戰事。」連這回十拿九穩的戰策,都是以重金賄賂後宮及內侍才得以說服國主,當然,其間也有魔教的煞名威懾之力。


  「這次算休墨運氣好,否則赤術踏著他們的屍骨登上北狄王位已成定局。」她攤開五指,凝視著掌心的紋路,「只怪他野心太盛,羽翼未豐竟敢招惹教王。」


  背起行囊,他低聲徵詢:「走前可需知會狼干?」


  「沒必要。」迦夜抬起頭,黑眸在跳動的營火中閃閃生光。


  「局已經布好,我們只剩收場。」


  輕裝簡騎的兩人悄然離營,策馬奔向北狄。


  謹慎地繞過雙方大營,避過哨兵,夜色是最好的掩護。


  當晨光透出天際,賓士了一夜的兩人緩下絲轡,天空似隱約浮了一層厚厚的灰,日色昏黃,迥異於往日的晴朗。迦夜仰首探望良久,臉色越來越沉重,馬兒也似感到不詳,不停地噴鼻,浮躁難安。奇異的天象令人膽寒,他凝望了一陣,不由神色劇變。


  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打馬狂奔,駿馬四蹄騰空,拼盡全力飛馳,口角湧出了白沫,終於在災難來臨前闖進一處被遺棄的廢墟。遠處的天際騰起一股細細的塵沙,天地變成了一片暗黃。


  廢墟周圍有枯死的樹林,或許曾是個小小的綠洲,房屋還算堅固,一半埋在黃沙以下,馬也被牽了進來,在恐怖的異象中不斷發抖,渾身濕淋淋的,大喘著粗氣,大漠中令人恐懼的沙暴漸漸顯示出威力。


  風嘶吼起來,捲起漫天的沙塵,凄厲而尖銳,像是惡魔的呼號。大地在顫動,小小的殘垣彷彿抵不住重壓,入口不斷有沙粒捲入,不久已積成小堆。四周漆黑如墨,兩人背抵著風吹不到的牆壁,靜靜地等沙暴過去。


  風一直刮,他站起身從隔室壓塌的一角房樑上截下一段木頭,劈成細柴引火,溫暖的火苗跳動了幾下,室內終於有了光。迦夜從馬上翻出薄毯,擲給他簡單的乾糧,兩人就著火光默默吞咽,生死一線的緊張感過去,只剩下無邊的疲憊。


  一天一夜之後,呼嘯的厲風漸漸停息,天空湛藍高遠,沒有一絲雲彩,周圍的沙丘完全換了形狀,全憑著經驗尋找方位。馬死了一匹,又用掉了儲備的水,不得不折返補充水源。


  荒漠里,只剩一匹馬。


  僵立了很久,迦夜終於翻身上馬,攬住他的腰。身後的重量很輕,幾乎不覺,清冷的香氣在鼻端縈繞不去。近在咫尺,彷彿可以感覺到呼吸拂動,他不自覺地挺直身子,背心微微發燙。


  浪費了數日,不過走了百里。


  眼前出現了村莊的輪廓,他策馬馳近,身後的迦夜突然開口道:「前方有血腥氣。」


  飄來的風中挾著濃重的血腥,村子空前寂靜,他一手執劍,小心驅馬行近。


  一具具倒伏的人體橫七豎八,在屋內、窗沿、井邊、路旁……放眼望去,竟沒有一個活人——鮮血乾涸成紫黑色,殘破的幌子在風中飄蕩,焚燒過後的村莊滿目瘡痍。


  粗劣的衣料,恐懼的神情,村民遇襲時的倉皇顯而易見,隨處可見婦女被撕開衣服凌辱后的慘景,巨大而翻裂的創口昭示著無情的屠殺。殊影牽馬,迦夜隨後,默默走在遍地狼藉中,腳下踢到了一面戰旗,休墨國的標誌赫然入目,火焰般炙痛了雙眼。


  北狄邊境的小村落,不可避免地被戰事牽累。休墨大軍未曾後撤的時期,這裡成了劫掠對象之一。


  迦夜的臉很白,沒有一絲表情,黑瞳如墨一般深晦。


  是他們挑起的戰爭,是他們的罪,無法迴避的罪愆赤裸裸地呈現,不容逃遁。


  死一般的寂靜,唯有身畔的駿馬呼呼噴鼻。


  村落的正中是屠殺最集中的地方。一個十餘歲的孩子跪在屍體堆中僵硬如石,呼吸仍在,痴獃若木偶,被慘劇嚇得神志崩潰。這張臉曾經羞怯地對他們笑,遞過麵餅和肉乾,樸實地退回多餘的銀子。


  整個村子,唯一剩下的人,怕也活不了多久。這類喪失神志的人在戰奴營並不罕見,瞬間刺激過大,很難恢復正常,多發生在初入營的新人身上。


  迦夜從身邊走過,一步步接近那個木立不動的孩子,他的心一緊,劇烈地跳起來,待要讓她止步,已經來不及。


  一隻小小的手舉起來,蒙住了孩子的眼睛。靜得令人窒息的村莊,忽然有歌聲響起。清亮的歌聲穿透了一切。


  如泉水流過玉石,在山林草澤奔流;如枯骨下長滿了芳草,開出搖曳的春花;如雲開霧散,雨過天晴;如冰消雪融,大地重歸;如藤蔓蜿蜒,援引向上,綻出新生的嫩芽。


  如世間一切不可言說,無可挽回的事物消逝輪迴,生生不息。道盡了生之歡悅,死之靜穆,安撫著亡者的靈魂,平復著生者的哀凄。奇異的曲調,陌生的歌謠,聽不懂字句,卻溫暖得讓人落淚。


  歌聲在廢墟中回蕩,散播四方。


  許久,低低的啜泣聲響起,漸漸大起來。


  痴立的孩子號啕痛哭,大滴大滴的眼淚自迦夜掌中淌下,滾落塵埃,傾盡了所有痛苦,漸漸從混沌無覺中復甦。


  從未聽過迦夜唱歌。當她合上雙眼,歌聲便如洗凈靈魂的素手撫過心頭。


  長睫微閉,眉目低垂,黑髮披落雙頰,蒼白的素顏靜如祭者。


  他愣愣地望著她,腦中一片空白,束手呆立。


  歌聲持續了很久,直到哭聲逐漸低落。迦夜睜開眼,幽黑的眸子望向他的身後。


  一列剽悍的戰隊不知何時出現,馬上的士兵獃獃地看著三人,領頭的青年英挺銳氣,一身甲胄,極是眼熟,驚異的目光不曾離開過迦夜。


  北狄騎兵的盔甲鋥亮,日影中不容錯辨,殊影悄悄握住劍柄。


  放開了捂在孩子眼上的手,迦夜默默地看了片刻,轉身離開了屍骸狼藉的村莊。視線仍在跟隨,兩個人下馬走近孩子,殊影在遠處望著,鬆了口氣。


  離開了村莊,迦夜一直沉默。


  唯一倖存的孩子,交到了同族人手中,應該會無恙。


  那一村人,與被他們親手所殺並無二致。紙上籌劃,精密計量,以致鮮活的人命被奪走,平靜的村落被毀。假如他們不曾干預,相似的場景或許會出現在休墨,赤術同樣不會對敵人有任何憐憫,但這樣的理由無法自贖。


  只為了冰冷的權力,讓無辜者鮮血橫流,他想在惡魔掌中生存下來,卻讓自己也變成了惡魔。日夜兼程地踏入北狄,自鄙自厭的感覺揮之不去,充斥著每一根神經。


  迦夜秘密召見了駐留北狄的魔教暗探,交代了策動細節,局勢漸漸朝著他們預設的方向轉變。


  三日內,謠言四起,傳聞赤術王子為了奪嗣與休墨人勾結;

  五日內,風傳休墨破格出擊又無能戰敗,別有隱情;


  七日內,王宮爆出秘聞,在陣前督戰的近臣快馬傳回了赤術與休墨勾結的密信;


  十日內,北狄王下令查抄被刺身亡的左大臣私宅,找到了與休墨往來的鐵證;


  十二日,赤術回國,迎接他的是百姓的唾罵和北狄王的震怒。


  輝煌驕人的戰績被視為處心積慮的預謀,人們忘了王子過去的功勛,私下議論他讓親舅私通休墨,蓄謀奪嗣,以便獨攬軍權,陣前媾和。


  數日之間,繼位呼聲極高的王子身敗名裂,百口莫辯,人心的天平全數傾向了他的兄弟——側妃所出的幼子。


  迦夜輕抿著茶,聽著茶肆里的平民口沫橫飛地指責赤術,市井裡充盈著國王重責王子的期待。


  「殊影,你看,」她的聲音仍然平淡,「毀掉一個人的名譽,是多麼容易。」


  「赤術永遠不可能名正言順地繼位。」他並不愉快地道出結果,這本是他們多方籌劃的目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真殘忍,對不對?」她一根根屈起手指,像在梳理心底的情緒,「沒有別的選擇,你知,我知。」


  他緊緊抿住唇,不發一語。


  是的,他沒有別的選擇,可是她有,她本可以離開魔教,放棄為虎作倀的生活,像緋欽一樣逃亡中原,何處不可留?偏偏自甘陷於污淖,他始終難以理解。


  「人總是輕信,愚昧,嗜血,衝動。」她輕輕吐出話語,眼睛仍望著街市,「發現所謂的英雄與自己所預期的不同,便憤然,欲除之而後快,沉浸在被騙的憤怒中無法釋懷,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我不過是偽造了一封密信,由狼干傳給了倒向側妃的近臣,其他的,都是事實。」


  交戰是真,和談是真,赤術的舅舅通敵也是真,然而這些真事加在一起,混以別有用心的說辭,有意無意地模糊,足以毀掉一個即將繼承王位的人。流言令智者迷惑,愚者深信,在高漲的懲戒之聲下,誰還有勇氣與眾人相悖,去探究真相?


  她輕輕嘆了口氣,臉上滿是厭倦,輕聲道:「明日我們謁見北狄王。」


  既然被殺的左大臣是通敵叛臣,其被殺的損失自然大大降低,強硬派的赤術倒台,側妃及小王子的地位瞬時倍增,與教中繼續交好便成為北狄的首選。


  友好的大門,再度打開,只是以無數的生命為代價。


  謁見十分順利,伴在北狄王身邊的側妃笑容燦爛。小王子不過八歲,懵懂天真,賴在母親身上撒嬌。一枚再適合不過的棋子,可供教王將強大的北狄操控自如。


  迦夜執禮如儀,將致歉與交好之意表現得得體大方。謁見完畢,他們隨內侍走出,稍後即可迴轉淵山,迦夜彷彿也放鬆了一些。


  廊前幾人步履匆匆,忽然在看見迦夜的一瞬定住。


  「你……」


  「稟大王子殿下,此乃魔教尊使,剛剛見過陛下。」內侍恭敬地回報,眼中卻滿是對圖謀篡位者的不屑。


  「魔教……尊使……?」


  「魔教……」


  「……魔教……」男子喃喃地反覆念誦,聲音漸漸喑啞,「……原來……如此……」


  殊影心頭劇震,誰會想到馬隊的首領,那個英挺深沉的青年竟然是赤術王子。迦夜臉白如紙,姿勢不易覺察地變換了下,他知道她已在全神戒備。


  「你是魔教的使者。」赤術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直直地盯著迦夜,瞳孔彷彿在燃燒,「尊使前日在戰境出現,又匆匆趕至北狄,想來一路辛苦。」話里有濃濃的譏諷,額上青筋隱現,極力抑制住殺人的衝動,俯身逼視著瘦小的女孩。


  「這辛苦只為我赤術一人,何其有幸!」


  「王子……過謙了。」迦夜鎮定下來,回望對方,「早聞殿下是北狄棟樑,本教怎敢小視。」


  男子驀然爆出一陣大笑,無限憤怒不甘,驚得內侍忙退開幾步。


  「好一個魔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三十六國盡在掌中,委實令赤術嘆服,敗在這樣的對手之下,夫復何言!」


  「殿下豪邁慷慨,迦夜佩服。」她毫無表情地說著客套辭令。


  「那個孩子?也是你的計謀之一?」


  停了許久,迦夜語速極慢地回道:「那是村裡唯一的倖存者,與本教無關,殿下一查即知。」


  「能得到尊使垂注,怎會是無關之人,赤術確該仔細徹查。」


  蒼白的臉因怒而紅,她挺直背脊仰視,第一次呈現出如刀的尖銳,「那孩子是北狄人,我僅是路過。殿下若是男人,就別拿自己的同族來懲敵。」


  男子瞬間失去了理智,低吼一聲,手指欲扼住細頸。


  一線寒光閃過,而後才有出鞘的輕響。赤術踉蹌退後,頰上一道傷口緩緩滲出鮮血,一直不言不動的俊美少年執劍護在迦夜身前。


  「請殿下冷靜,勿要失了禮數。」冰寒的話語隱含威脅,冷冷地看著他。


  身後的女孩眉目都不曾動一下,淡淡瞥了一眼徑自而去。


  對峙半晌,少年收劍緊隨其後,只留下眾人異樣的目光。


  「是我失算了。」攏起寬袖,迦夜秀眉緊蹙。


  「赤術也知道靠一個孩子也改變不了什麼。」他靜默了半晌,開口道,「那個孩子的命運不是我們所能掌握。」


  就算時光倒流又能如何?帶回淵山?只會讓戰奴營里多一條冤魂。留在村子?根本不可能存活。迦夜當時已做了最好的選擇。如果那個人不是赤術,如果不是出宮時偶然遇見,讓身處困境的王子瞬間想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深深地嘆息,不知到底算不算運氣,竟然三度遇上此行暗算的目標。


  「或許我不該激怒他。」


  「與你無關。」


  「說得對,他想殺我可不是因為那一句話。」


  那是因她之前所做的林林總總而生的無法控制的恨意,從心高氣傲的王室驕子變為賣國謀利的罪人,千夫所指,萬人斥罵,唾手可得的一切化為夢幻泡影,怎能不恨?!

  風有些冷,她抱緊了雙臂。


  「收拾一下吧,明日回教。」


  「北狄王的宴請安排及重臣會面怎麼辦?」他似乎並不意外。


  「推了。」迦夜意興闌珊,「隨你找什麼借口。」


  「赤術未必會善罷甘休。」


  她點點頭,認同他的推斷,附和道:「肯定會安排殺手在路上截殺。」


  「等一陣再走較為穩妥,不出十日,北狄王自會奪其軍權,禁足於宮內。」短期回程遇襲的可能性太大,他不甚贊同。


  「不錯,可惜我不想再拖延。」迦夜垂睫掩住了眸光,「必須儘快出發,趕回淵山。」


  「太冒險了。」


  「勢在必行。」


  「為何?」迦夜相當堅決,他疑惑不解。


  「這次的出行時間比我預計的長得多,雅麗絲仍在教內,還是早日回去為好。」沉默半晌,她給了個答案。


  「她……」不用問,死間落入教王手中一定是凄慘無比,教中有千百種方法讓人生不如死。


  大概想到了同一處,迦夜也不再出聲。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唯一慶幸的不過是今日尚安,孰知明日如何?

  陰暗的室內,壁上的油燈射出微弱的光,隨著火苗跳躍明滅不定,四壁是堅硬的巨石砌成,中間生有一個半人高的火盆,炭火正旺,插著幾根粗鐵條,牆上掛著數種刑具,沾著不少臟污,顏色暗沉。


  一個小小的身影懸吊在空中,零亂的長發散落下來,一動不動。


  殊影眨了眨眼,本來輕而易舉的動作變得十分艱難,額角抽痛,連帶身子也沉重無比。他勉強睜開眼,一切變得忽近忽遠,模糊不已,良久才轉為清晰的影像。


  那是……迦夜!

  一念及此,立刻想跳起來,手腳立時拉緊,冰冷的鐐銬鎖住了四肢,將他固定在室內一角。手足掙扎之際完全使不出力,只聽見鐵鏈拖動的響聲。


  他大口喘息,努力回憶著種種細節,明明一切都很順利,怎麼會突然至此?

  北狄國主的側妃,忽然密召他們入宮。迦夜雖不耐,仍是隨著宣召的馬車去了,內侍將他們引至一間安靜的花廳。側妃遲遲未至,迦夜剛抿了半口茶,猝然色變。


  「走!」


  待騰身欲起已來不及,門窗瞬時落下了堅厚的鐵板,封閉了所有出口,迦夜的短劍僅在板上留下了一道淺痕。他展動身形飛上橫樑,彩繪精描的藻井下居然是精鋼為頂,看似普通的粉壁內里是極厚的青石,門窗閉鎖,便成了一個堅固無比的牢籠。


  「百鍊鋼,削金石……」連連斬了幾劍,徒勞無功,迦夜恨恨地低咒:「好一個可惡的赤術!」


  敢冒大不韙在深宮裡直接下手,看來赤術已完全不顧後果。明知無用,他仍提起攤在一旁的內侍逼問:「機關在哪裡?」


  內侍抖成一團,臉如土色,只聽見牙齒咯咯直響。


  「說!」


  雪亮的長劍架在頸上,割破了一層浮皮,內侍勉強擠出話來,「回……回……尊使……小……小人不知……」


  「說清楚!」


  「此……此地……此地只能從外部打開,小人……實在……」


  「這是什麼地方?」確定沒有出路,迦夜趨近,冷冷地問。


  「……這……這裡……恐怕……恐怕是先代國主擒凶平亂的……困龍閣……小人也不清楚,只是受命……帶二位尊使過來等候……」感覺喉間的壓力越來越重,寒氣逼人,內侍抖如糠篩,眼淚霎時流下來,若不是被拎著,必已癱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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