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催眠(4)

  在山谷中連村子中零星的燈光也看不見了,黑暗像是要吃人的怪獸,前面終於出現依稀的光亮和人影。我跟著那模糊的人影一起,穿過了洞穴,蹚過地下的暗河,也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個無比巨大的地下湖泊,最後乘著一艘小船到了湖泊中央的小島,並在小島上見到了玉石堆砌而成的祭壇,以及祭壇上銹跡斑斑的青銅王座。


  我們順著祭壇的石梯走上去,那個人影用火把依次點燃祭壇上三個金屬盆中的油狀物,周圍頓時亮了起來。金屬盆裡面的黑色液體也不知是什麼油類,更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燃燒的時候無聲無息,也感覺不到什麼熱量。


  借著亮起來的火光,我這才看清楚我一直跟著的人影無比熟悉,那是在村子里經常給我帶糖吃的余叔。


  余叔似乎絮絮叨叨地對我說了很多話,我一句也沒聽見,但能感覺到他的態度時而溫柔誠懇、時而憤怒得怨天尤人,最後卻全都歸於瘋狂。


  最後我似乎聽懂了,余叔要我坐上青銅王座。青銅王座很大,就算是一個大胖子也能輕鬆坐下。我有些忐忑地轉過身去,用袖子胡亂在椅子上掃了掃,居然掃下不少綠色的銅銹來。我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感受著椅子冰冷的質地,扭來扭去感覺下面像是有根針般難受。


  接著我感覺到自己的脖子一疼,余叔拿出一隻吸滿了藍色藥劑的注射器,狠狠地扎入我的脖子,然後將藥劑注入我的血管。


  我的意識變得更加模糊,感覺整個身體都輕了好多,有種快要飄浮起來的感覺,周圍的黑暗似乎也退去了,水面和石頭還泛起一層柔和的淡藍色光暈。而周圍的景象也出現了疊影,就像是喝醉了后看到的景緻。


  接著手腕一疼,我的手被余叔用刀子劃破,鮮紅的血流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否是幻覺的緣故,在藍色光暈照耀下,反而呈現出一絲金色的血液開始朝這青銅鑄就的王座中不停滴落。


  詭異的是,我手腕流出的金色血液並沒有四處流淌,而是一點點滲透進身下的青銅王座,接著王座上的綠色銅銹開始剝落,整個王座都似乎發出一層金色的光芒來。


  血順著椅背淌下,余叔嘴裡再度在念誦著什麼,儘管意識處於半清醒半模糊的狀態,我這次卻依稀聽清楚了幾個字詞——魚鳧、青桐王座、獻祭、金沙血脈、召喚祖靈……


  我頓時更加恐慌起來,看這架勢,我似乎要被當成是祭品獻祭?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聽見周圍傳來轟隆隆的巨大響聲,接著感覺身下的青銅椅子一陣搖晃,整個地面似乎開始陷入水中,這人造的湖心小島最後只剩下高台以及青銅椅子露在水面上。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我能看到我正對著的水面不停地翻滾,在周圍藍色的螢光下,一個巨大的頭顱,或者準確點說是一個鳥類的骷髏頭從水中升起。


  隨著越來越大的水聲,頭顱下長長的脖子,以及張開來足有十幾米長但是只剩下骨骼的雙翼也顯露出來。頭顱突然仰天發出巨大的嘯聲,這嘯聲似乎來自幽冥的世界,讓我發自內心地感覺到了冰冷和恐懼。


  我突然反應過來,這巨大的鳥類骨骼,大概就是剛才余叔說的「魚鳧」吧?魚鳧是一種水鳥,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水鳥居然有如此龐大的體形。這樣的水鳥在活著的時候,就算是抓一頭牛上天也是輕而易舉的吧?

  可是,可是它不是已經死了嗎?死得只剩下一副骨架,或許已經死了幾百年、幾千年,為什麼還能發出這種能夠穿透人靈魂的尖嘯?余叔又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用他自己的血來引出這頭巨大魚鳧的骨架?這一切,又和我有什麼關係?難道是要將我當成這骨頭巨鳥的食物?


  我的腦子一刻也沒有停止過胡思亂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一切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開始不甘地掙紮起來,周圍藍色的光暈一陣搖晃,就連那巨大的魚鳧骨架也跟著搖晃起來。


  余叔發出如同夜梟般的笑聲,然後割開了自己的手腕,他的左手按在王座的椅背上一個如同眼球造型的凸起上,我斜躺在椅子上,艱難地轉過頭,能夠看見有細碎的金光不停滲入余叔的左手傷口,這是在剝奪我的「金沙血脈」嗎?


  似乎是感覺到自己即將大功告成,余叔開始忍不住帶著些許癲狂般地嘮叨起來,可他嘮叨的話語卻又一個字都聽不清。


  我感覺到隨著血液的流出,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力氣越來越小。就這樣放棄嗎?就這樣不痛不癢地陷入永遠的沉睡嗎?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明明是想來幫余叔的,卻要被他放血而死?這不應該是我的歸宿……


  似乎感受到我內心的不甘,那些金色的沙粒開始晃動起來。余叔停止了嘮叨,我明顯感覺到他似乎有些驚慌,然後右手腕也是一痛,余叔的匕首已經將我另外一隻手腕的動脈也劃開了,更多血液流出。


  水中完全是由骨架組成的巨大魚鳧扇動著雙翼,我迷迷糊糊地看到,它的臉上和雙翅,漸漸有血肉在生長,因為生長的血肉不多,長長的筋絡和肌肉纖維彼此糾結交纏,還不時有血水滴落水中,然後發出刺刺的聲響。


  半是骨架半是血肉,這讓巨大的魚鳧看上去更加恐怖了。


  細碎的沙沙聲響起,又像是遠方一浪接一浪的潮汐在涌動,但那潮汐不是水,而是無數蜂擁而行的生命。我一下反應過來,是蟲子,我突然之間流出這麼多血液,怕是整座山的蟲子,都瘋狂了吧?


  我的意識似乎脫離了軀殼,能夠在黑暗中「看」到無數的蟲子出現在洞口,還有的是從地下溶洞頂部的縫隙中出來,然後悍不畏死地朝湖心的小島撲過來。但是,這裡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這地下湖泊起碼有數百畝大小,那些蟲子這個時候似乎都喪失了理智,成千上萬地撲入湖中,但是游不到幾米就被淹死,接著更多的蟲子踩著同伴的屍體,又多向前了幾米。


  這樣自殺般前進,讓蟲子在地下湖泊中搭建出一條由蟲屍組成的臨時浮橋,它們似乎被我流淌出的什麼金沙之血吸引得完全不顧性命。而更多的會飛的蟲類,更是輕易跨過了幾百米寬的湖面,朝湖心位置飛過來。


  余叔放下匕首,從背包中拿出一個類似帶著噴頭的金屬罐子來,罐子的一頭有著造型優雅的把手和類似扳機的裝置。他打開噴頭的蓋子,對著蜂擁而來會飛行的蟲子扣動扳機,從噴頭中頓時有白色的煙霧出現,靠近的蟲子紛紛掉落在地,然後不顧生死地四下逃散。


  空氣中似乎瀰漫著異香,很快,數以十萬計的蟲子,竟然就被這樣一罐不起眼的藥劑驅趕進水中淹死,而人卻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


  這些蟲子紛紛死亡后,並沒有沉入水底,而是引來無數白色的陰魚爭搶,只不過短短的時間,就被陰魚吞食一空。但是很快,吞吃了蟲屍的白色魚兒又翻著肚皮大量死亡,接著有黑色光點從魚兒的屍體上升起,匯聚在半空中,組成一團黑色的霧氣,朝湖心的小島飄過來。


  身上已經覆蓋了一半血肉的巨大魚鳧轉過身子,對著這團黑色的霧氣使勁一吸,竟然將之完全吸入破破爛爛的肚中,很快更多血肉又生長出來,甚至一些部位,還有黑色的羽毛出現。


  巨大的魚鳧興奮地大叫一聲,然後雙翅將身體緊緊包裹起來,似乎在醞釀著什麼。


  或許是一個世紀那麼長,或許是僅僅一兩秒鐘,魚鳧的身體開始一點點崩解,所有的血肉骨骼都像是在地下待了幾千年,在面世時還勉強維持原狀,可剛一見風就在瞬間度過了千年光陰,轉眼就腐化朽壞,然後如同灰土一般掉入湖水中。


  隨後,一個半是黑色、半是慘白色的巨大的橢圓形蛋狀物浮了起來,應該是剛才巨大的魚鳧在吞吃了黑色的霧氣后產生的。


  還不等他進一步行動,突然水中發出巨大的聲響,一個人影從水中躍起,然後幾步就登上石台,朝余叔撲過來。我瞪大了眼睛,終於看清那個黑影竟然是旺達爺爺。


  旺達爺爺和余叔戰作一團,我從來不知道一個老人居然能發揮出這麼強的力量,最後兩人似乎觸動了祭壇上的某處禁制,整個山洞都在晃動,不停有鐘乳石從洞頂掉下。旺達爺爺拚命地呼喊著什麼,然後拉著手腕還在流血的我跳入冰冷的湖水中。


  湖水很快漫過我的胸口,我的口鼻也被湖水侵入,我劇烈地咳嗽著,感覺到自己根本沒法呼吸。我的心理恐懼極了,以為自己會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湖中,可耳邊除了掙扎時產生的水聲外,卻似乎聽到了某個溫柔的聲音在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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