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蟲災(2)
可那個時候我卻怎麼也哭不出來,大概是早已經被嚇傻了。大姐的努力也不過是清理出了幾平方大小的空地,而更多的蟲子涌過來,很快連大姐的身後也被蟲子擠滿了。
這些蟲子因為畏懼著什麼,始終沒有朝我靠近,但是我身上那股吸引它們的血液香氣又讓它們捨不得離開,於是變得越發焦躁起來。
這個時候大姐的舉動就成為蟲子們憤怒的宣洩口,終於有部分蟲子開始放棄圍困我,轉而攻擊大姐。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這些蟲子趁著我大姐不注意,順著她的腿腳往上爬,狠狠地將毒牙毒刺咬進大姐露出衣服外的皮膚。
大姐終於忍受不住全身傳來的劇痛,也哭了起來,她的動作雖然僵硬,可是沒有停,嘴裡有些含混地嚷著:「滾開,滾開,放我弟弟出來……」
我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大姐的嘴唇和臉色都變得烏青起來,大姐的身上起碼掛了幾十隻毒蟲。被這麼多蟲子同時咬傷,就算我再不懂事,也明白大姐受到的痛楚有多深,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身邊的人離死亡是那麼近。
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量和勇氣,我一下站了起來,朝我大姐撲過去,這個時候我離我大姐只有兩米多遠,就算我步子小,也是幾步就竄了過去。奇怪的是,隨著我的移動,周圍的蟲子也爭先恐後地開始遠離我,然後以我和大姐為中心,重新包圍過來,依然是形成一個直徑兩米上下的圓。
我手忙腳亂地將大姐身上的蟲子拍下來,有一隻蠍子尾巴的倒刺還扎在大姐的腳踝,大姐整個小腿都腫了起來,我試著扯了幾次才將這隻兇惡的蠍子扯下來。或許是我用力過猛,頭上微微癒合的傷口又被掙裂了,血順著臉頰流下,滴落在地上,剛好落在一隻有半尺長的蜈蚣身上。
那條蜈蚣猛地向上彈起了至少20厘米高,然後死命地扭動著身體開始掙扎,可這掙扎似乎不全是痛楚,似乎帶著無邊的狂喜。周圍兩隻蜘蛛突然朝它撲了過去,竟然是要去吃掉落在它身上的血滴,然後三隻毒物撕咬成一團,很快又有旁邊的蠍子和有著十幾對長長的細腿、背上有七個紅點的蚰蜒加入戰團。
這個時候,我最早摔倒的地方,也被蟲群佔據,然後很快那裡也出現了蟲群的爭鬥,這些噁心的蟲子,在爭奪我的血!
我似乎明白了這一點,一下福至心靈,狠狠在額頭的傷口抹了一把,然後將血珠朝蟲群中一甩,分散開來的血珠一下又引起十幾個地方的蟲群騷動。
「弟弟,你快走,出去喊大人來……」大姐似乎已經支撐不住,有些虛弱地對我說,她的臉色烏青得嚇人,看起來應該是被多種毒蟲咬傷,中毒了。
我扶著大姐,小小的身子骨幾次都差點兒被大姐帶著跌倒在地。唯一的欣慰是隨著我的移動,蟲子也跟著散開。
這是一個十分奇怪的現象,這些蟲子為了爭奪我一滴血而不惜自相殘殺,但是卻絲毫不敢靠近我半步。當時我以及後來險些喪生的姐姐都沒有想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一直到很久以後,一個偶然的情況下我才從一個我絕對不願意提到的人那裡明白真相,這卻是后話了。
蟲子帶來的危機還遠沒有結束,或許是吸食了我血液的蟲子終於嘗到了甜頭,有幾隻看上去色彩斑斕最是兇猛的蟲子,居然朝我們追了過來。這個時候我和大姐已經逃到了院子門口,剛剛將院子的木門打開了一條縫。
不承想大門猛地被人推開,我和大姐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最倒霉的是我的鼻子剛好碰在了門上,雖然沒有出血,可也酸痛得受不了,剛才的勇氣頓時消失無蹤,又差點兒哭起來。
「奇怪,咋個會提前的……算球,還是救人要緊!」一個穿著灰褐色土布衣服、手裡攥著水煙袋的中年人皺著眉頭邁步走了進來,還不等我和大姐呼救,這人就異常快速地從隨身的一個褡褳布包里拿出一個竹筒,拔開軟木塞子,小心翼翼地倒出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在一張不知是什麼動物的皮子上,雙手連續搓了幾下,那塊灰白色的皮子竟然燃燒起來,被他拋進了蟲群。
燃燒的皮子頓時有白色的煙霧冒了起來,卻沒有皮毛燃燒的焦臭味,反而是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異香。
這股異香一冒出來,周圍的蟲子一下炸開了鍋,以比來的時候還快的速度四處逃散,只不過短短一兩分鐘時間,就逃了個一乾二淨,除了自相殘殺死亡的和被姐姐踩死的蟲子屍體,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那股異香甚至連這麼多蟲子聚集在一起的特殊的腥臭味也給全部沖淡了。
我震驚地望著眼前的中年人,不是因為陌生,而是太熟悉了。
來的人是余叔,本名叫余仁貴,是村裡的外來戶口,四年前才一個人搬到村裡來。聽說他老婆早就死了,沒有留下子嗣,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後來也沒有再娶。
余叔不太會種地,但是特別喜歡擺弄花花草草,有時候培育了好看的花,會大老遠送到鎮上,據說有人轉手就能大價錢賣給城裡人。只是余叔好酒好賭,這些錢財很快就揮霍光了,然後口袋空空地重新回到村裡來。
對此我家裡是多半不信的,不過余叔偶爾去一趟城裡,往往要好幾天才回來,有時候會給我帶些糖吃,還給我講城裡人的故事,因此我對余叔的印象倒不像村裡其他人那樣差。
就是這樣一個有些被村裡人看不起的外來鰥夫,居然用一把不起眼兒的灰黑粉末,就趕走了成千上萬的蟲子,這事就算說出去怕是也沒人相信。
「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扶你姐進屋去?」余叔見我傻愣愣地看著他,瞪了我一眼后說。
我趕緊扶著已經沒有力氣的大姐進屋,然後眼淚汪汪地看著余叔,說:「余叔,你看我姐這個樣子,咋個辦啊?要不要送去鎮上打針?」在當時的我眼裡,生病了去鎮上打針就能治好,完全沒有想到中毒如此嚴重的大姐,怎麼可能挺過這四五個小時的山路。
「去鎮上?怕是還沒走出村子,你大姐就死球了。」余叔沒好氣地說,然後沉思了片刻,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余叔,那咋辦?你一定要救救我姐,我就這麼一個姐……」我差點兒跪下了,或許是剛才余叔出現的時候驅散蟲子的舉動震驚到我了,我心底堅信這個平時弔兒郎當的老鰥夫,應該是有辦法的。
「要救你姐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啥子(四川方言:「什麼」)?余叔你儘管說,要好多錢,我媽老漢(四川方言:「老爸」)回來給你。」
「不是錢的問題。」余叔長嘆了一聲,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我看著整個臉色都變得烏青,甚至嘴角已經出現細碎的白沫的大姐,知道再不趕緊的話,大姐怕是真的沒命了。
我一下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我家裡的地下都是鋪的山裡的石板,結實耐用,這一用力之下,額頭頓時紅腫起來,本來已經停止流血的傷口,隱隱又有血跡冒出。
余叔看了我的傷口一眼,像是下定了決心,鄭重其事地將我扶起來,然後說:「小康,你到底想不想救你姐喲?」
「想,咋個不想嘛!我就這一個姐,只要能救她,就算是用我的命去換也要得!」我毫不猶豫地說。
「真哩啊(四川方言:「真的嗎」)?」余叔眼睛一亮。
「當然是真哩……余叔,不得真哩要我的命去換嗎?」我突然有些心虛,我的確是萬分想要救大姐的,可是真要用我的命去換的話,我答不答應?
隨即我在心理狠狠抽了自己兩個耳光,杜小康,你到底還是不是人?你大姐為了救你連命都不要了,你就捨不得自己的命還她?這還有啥子好猶豫的?
「你放心,我要你的命來幹啥子?只是我要救你姐,要付出的代價也大球得很,正好我需要你幫我辦件事……」
「那你也要先救我姐啊,我姐快沒命了,你救了她,辦啥子事我都依你。」我一下急了,連忙說道。
余叔點點頭,然後珍而重之地從自己隨身的褡褳包包里掏出一個文具盒大小、兩指厚的金屬盒子。說實話,長這麼大我還沒有看到過這麼精緻的金屬盒子,盒子沒有上漆,就是金屬本身的銀灰色,打磨得十分光滑,幾乎能照出人的影子來,一看就是高檔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