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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變異5

  「這樣的怪物,我從來沒有在天空城見到過。」湯崧說。


  「別的地方我也沒見過。」蕭輕盈回答,「這一次來天空城算是開了眼界了。」


  此刻,被湯府中的眾人所圍住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怪物。它的身高有一丈多,接近於一個夸父的高度,但體型比例卻完全不似夸父。他的軀幹仍然和普通的羽人和人類差不多大小,雙臂和雙腿卻頎長得十分突兀,就像是一個普通人的四肢被硬生生拉長了一樣。


  那兩條腿,就像是踩高蹺的江湖藝人一樣,蕭輕盈莫名其妙地聯想到。


  除了長得不正常的四肢外,這個怪物還有著一個比西瓜還大的巨大腦袋。它的臉上還能依稀看出人的五官,但是腫脹得太厲害,就像是麵皮下被注入了大量液體一樣,已經無法分辨本來的面貌。它的皮膚上布滿了暗綠色的疙瘩,眼睛呈一種古怪的暗紅色,好似乾涸凝結后的黑紅相間的血色,看起來有一種森然鬼氣。


  此刻,在眾人的包圍之中,它顯得很是暴躁,畸形的身軀不住地抖動,嘴裡不斷發出喑啞難聽的嚎叫聲,紅色的血沫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湯崧揮手招來一名湯府的僕人,問道:「這個怪物是從哪兒來的?」


  僕人磕磕巴巴地回答:「那、那不是什麼怪物。那是……三房的晗少爺啊!」


  「你說什麼?」湯崧看上去很是震驚,「那是晗弟?他怎麼可能變成這個樣子?他不是一直在床上昏迷著的么?」


  「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僕人哭喪著臉說,「午飯的時候我剛剛給晗少爺擦了臉,那時候他還沒有什麼問題。結果就在剛才,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他突然從房間里沖了出來。開始我們以為他蘇醒了,還在高興,可是很快就發現他很不對勁,誰叫他也不回應,誰也認不出來,表情十分古怪。然後……然後……他就當著我們的面,一下子手腳變得老長,渾身長出綠色的疙瘩,臉也變成了……那副樣子。」


  「我知道了。」湯崧點點頭,「你不會武功,當心被傷著,先躲遠點吧。」


  他扭過頭,低聲對蕭輕盈解釋說:「我父親是家裡的長房,那個……怪物……是我三叔的小兒子湯晗,今年只有十六歲。前些日子,他莫名其妙地生了病,一直昏迷不醒,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後來還是我爹通過虎翼司查明……」


  「所有昏迷的人都是被一種紅色的妖蟲咬傷的,對嗎?」蕭輕盈問。


  湯崧奇怪地看了蕭輕盈一樣:「你怎麼知道?」


  「我也是聽說的,」蕭輕盈含含糊糊地說,「照這麼看來,這種紅色妖蟲傷人之後的效果,絕不僅僅是昏迷而已。昏迷只是最早的癥狀,在這段時間裡,某些不明的物質可能已經在改變他們的體質了。然後,到了爆發的時候……」


  她沒有把話說完,只是伸手指了一下湯晗。此刻的湯晗,哪裡能看得出來是一個十六歲的羽族少年?已經完完全全像是一個妖魔。


  包圍住湯晗的人們大概也都知道他的身份,所以雖然手上都握有利刃,還是不敢輕易出手,只是將他團團圍住,不讓他突圍出去。湯晗顯得十分暴躁,不斷張開嘴嗥叫,可以看出他的牙齒也已經變異,變得長而尖銳,形若狼牙。


  「晗兒,你怎麼了?晗兒,醒醒啊!」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不顧一切地分開人群,站在湯晗面前,高聲呼叫著。不必問,蕭輕盈也能猜到,這就是湯晗的父親,湯家三房的老爺。


  湯三爺一臉惶急,身上還穿著官服,無疑是從工作的府衙一類的地方急急忙忙趕回來的。此時湯崧已經悄悄在蕭輕盈耳邊解釋清楚,這位湯家的三爺湯逢易中年得子,其後妻子去世,湯晗是他唯一的骨血,平時當成心肝寶貝一樣的愛護。


  那這位湯三爺可真不幸,蕭輕盈想,先是被兒子的突然昏迷煎熬了那麼多天,現在又要親眼目睹兒子的死。她雖然只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怪物,卻已經憑直覺做出了推測:湯晗不可能救回來了。


  如她所料,湯晗好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了,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嘯叫,揮舞著長臂向身前離他最近的一個羽人男子打去。羽人手裡倒是握著一柄劍,但顯然是顧忌著湯晗的身份,不敢挺劍刺出去,稍微一遲疑的工夫,湯晗已經一掌拍到了他的肩膀上。這個羽人的身材也算得上高大,被湯晗拍中之後,竟然像斷線的風箏一樣,身體橫著就飛出去了,撞翻了三四個人才落到地上。


  好大的力氣!蕭輕盈一驚。她眼看著那個被擊中的羽人躺在地上始終爬不起來,嘴裡和鼻孔里不斷流出鮮血,殺手的豐富經驗讓她立刻判斷出,此人已經受了很重的內傷,只怕有性命之虞。


  「晗兒,你瘋了!」湯逢易聲嘶力竭地叫喊著,「你怎麼能這樣傷人性命?快住手!」


  湯晗沒有理他,父親的喊叫在他的耳中好像只是無意義的雜音,也完全沒有在意被他打傷的人。這第一次出手彷彿激發了他體內的凶性,他又抬起腳,朝第二個人踢去,這個人手裡握著一支長槍,依然是不敢直接刺向湯晗,只能用槍柄去格擋。咔嚓一聲,柚木槍桿斷成了兩截,湯晗高蹺一樣的長腿還是踢到了他的胸口。好在槍桿先抵消掉了大部分的力道,他挨得沒有上一個人那麼慘,不過仍然是踉踉蹌蹌退出去十來步,一跤跌坐在地上,噴出一口血。


  人群嘩然。湯晗的這一掌和這一腳,並無任何章法,看上去就像是街頭流氓打架的尋常拳腳,但其中蘊含的力量之巨大,竟似不遜色於夸父,一不小心就可能招致重傷。人們更加不敢怠慢,儘力躲避著湯晗的攻擊,卻始終無人用刀槍的尖刃去還擊。但其他的棍棒之類的武器,打在湯晗身上不痛不癢,根本不能造成傷害。倒是湯晗越來越是癲狂,兩條長長的胳膊就像兩條長棍一樣大力揮舞,又打傷了幾個人,逼得人們不停躲閃。他的雙腿也無意識地在院子里亂走,越走越接近一個地方——停放著湯擎靈柩的靈堂。


  「那是父親的靈堂!」湯崧也發現了怪物的行走方向,想要上前去阻止,蕭輕盈一把拉住了他。


  「你的功夫,比起那些人如何?」她沖著那些被湯晗趕得四處躲閃的羽人努努嘴。


  「我的拳腳功夫是家裡最差的,」湯崧很誠實,「晗弟雖然只有十六歲,我和他動手也未必打得過。」


  「那你上去能有用嗎?除了送死?」蕭輕盈說。


  湯崧想了想,嘆了口氣:「你說得對,確實沒用。可是,萬一他辱及先父的屍身……啊?三叔?」


  蕭輕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湯家的三老爺湯逢易已經攔在了靈堂門口,擋住湯晗的去路。他的手中握著第一個被打倒的人落在地上的長劍,劍尖指向湯晗。


  「三叔的劍法是家族裡最好的,」湯崧低聲說,「看來,他是下定決心了。」


  蕭輕盈能看得出來湯逢易的武藝絕對不低。他雖然穿著累贅的官服,此刻站在那裡,卻有一種淵渟岳峙的氣勢,手裡的劍穩穩噹噹,沒有半分晃動。只是他的架勢雖然不凡,臉上卻早已老淚縱橫,充滿了哀傷。


  「晗兒,我雖然捨不得你,但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湯逢易低聲說,「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毀了大哥的靈堂。」


  湯晗沒有絲毫反應,於他而言,父親的話語或許只是一些無意義的噪音。他只是發現了有活物擋在他的行進路線上,並由此感到了憤怒。他發出一聲怒吼,揮舞著長臂向湯逢易打了過去。


  湯逢易並沒有躲閃,當湯晗的手臂揮到半途的時候,他猛地手腕一振,長劍抖落出點點銀光,圍觀的眾人幾乎只是見到劍光一閃,只聽湯晗慘叫一聲,小臂已經齊根斷裂,斷掉的手臂落在了地上,傷口處噴湧出夾雜著綠色的古怪的血液。


  好快的劍!蕭輕盈吃了一驚。她剛才也只是勉勉強強看清發生了什麼:湯逢易先是一劍刺中湯晗的手腕,阻止了對方的攻勢,緊跟著劍刃上揮,劍鋒割斷了湯晗手臂上的筋脈。然後他使出了第三招,長劍用力下劈,把湯晗的小臂整個切了下來。三招一氣呵成,幾乎是在一瞬間完成的,這樣的劍法,她自忖自己還不夠火候。


  湯晗捂著斷臂,慘呼了幾聲后,凶性大發,向著湯逢易和身撲上。湯逢易咬著牙關,雖然滿眼都是不舍之情,手中的劍仍然穩定如山。他暴喝一聲,長劍如流星般刺出,一劍穿透了湯晗的心臟。


  湯晗跌跌撞撞地退出幾步,發出最後一聲怪吼,重重摔倒在地上。他那畸形的四肢忽然慢慢縮短,逐漸回到正常羽人的手足長度。他身上那令人噁心的疙瘩一一破裂,面孔的浮腫也一點點消失。雖然遍體傷痕,斷了一條手臂,湯晗卻總算在死後回復了原本十六歲少年的面目。


  危機解除了。


  噹啷一聲,湯逢易手裡的劍落到了地上。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兒子的屍體前,慢慢地跪在了地上。


  「孩子……我對不住你……」湯逢易泣不成聲,佝僂的身影就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


  湯府的下人們開始忙忙碌碌地清理現場狼藉和安撫賓客們。湯崧卻拉了拉蕭輕盈的衣袖,示意後者跟他走。蕭輕盈不明所以,還是跟在他的身後,兩人重新回到了剛才蕭輕盈裝病休息的那間客房。


  湯崧小心地關好門,轉過身來,突然問:「蕭小姐,你到底是什麼人?」


  蕭輕盈一驚:「我?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么,我從寧南城來,是……」


  「是製造風帆材料的商人,是么?」湯崧哼了一聲,「那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貴商號的帆布是平紋還是斜紋,用幾股線,紗支粗細分幾類,密度有多大……」


  「好啦好啦,別問啦!」蕭輕盈一臉悻悻之色,「我承認我騙了你,我根本不是什麼賣風帆材料的商人。但是,我對你,對湯家,都沒有什麼惡意。我來到這裡,只是想要調查一些事情而已。」


  湯崧看著她:「我來試著猜一下吧。第一,你好像很關心我父親到底是怎麼死的;第二,你聽說過妖蟲殺人的案子,而且好像對此很熟悉;第三,剛才三叔對付……對付晗弟變成的怪物的時候,我一直在留意你的舉動。我看得出來,你的武功相當不錯。」


  「你雖然自個兒武藝不怎麼樣,眼光倒挺毒辣的。」蕭輕盈搖搖頭。


  「最近一段時間,天空城發生了很多以前不曾發生的怪事,妖蟲傷人、我父親被殺、虎翼司還逮捕了一名血羽會的姦細,據推測,這名姦細應該是在城裡等著和他的同夥接頭。我不妨大膽地猜一猜:你就是他所要等待的同伴,一名血羽會的殺手。對嗎?」


  蕭輕盈長出了一口氣:「剛才我還把你當成了一個只知道讀書的大少爺,看來我的判斷出錯了。」


  「總體而言,我確實比較像一個四體不勤的大少爺,」湯崧說,「我只是喜歡動腦子而已。」


  「那我現在應該拿你怎麼辦呢?」蕭輕盈看來有些苦惱,「按照慣例,我應該殺了你滅口。可是……雖然和你剛認識,我還蠻喜歡你這個人的,真的不想殺你。」


  她隨口說著「我還蠻喜歡你這個人的」,湯崧聽在耳朵里,居然臉漲得通紅。他遲疑了一會兒,忽然說:「要不然這樣?」


  「怎麼樣?」蕭輕盈問。


  「我說出來,你先答應我別生氣。」湯崧吭哧吭哧地說。


  蕭輕盈氣得笑了起來:「我現在在考慮要不要宰了你滅口的嚴肅問題,你他媽的居然還在擔心會不會惹我生氣,你知道這些年死在我手裡的人有多少嗎?……不過好吧,你說。」


  「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人,雖然有應變之能,卻欠缺精心規劃。」湯崧小心翼翼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個個都這麼說,我都習慣啦!」蕭輕盈擺擺手,「說吧,我就是莽莽撞撞的人,然後呢?」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你想要做的到底是什麼事,也許……也許我可以幫助你。」湯崧說。


  「你?幫助一個血羽會的殺手?你是說真的么?」蕭輕盈有些難以置信。


  「我也是有條件的,我們是互惠互利。」湯崧說,「你是一個血羽會的殺手,自然有著常人難及的技巧,相比起虎翼司的捕快們,也可以更加的不擇手段。結合我的頭腦和你的手段,也許你可以幫我找出,殺害我父親的真兇到底是誰。」


  「其實就是你出頭腦我出蠻力,是么?」蕭輕盈哼哼唧唧著說。


  「說得直白點,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湯崧撓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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