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一敗塗地(1)
正午,午門。
獨孤十二應該還不知道宮裡發生的事情,大吵大鬧在那裡要見皇上。
「憑什麼不讓我進去?我要見皇上!」小姑娘膚質粗糙了些,眉骨下頭有個結痂了的疤,風塵僕僕的樣子。
「你吵什麼吵?」雪若芊走在前頭,先訓斥了一句。
「我要見皇上。」倔強重複著這句話,眼睛里的神色,有點像當年的蘇挽月。
蘇挽月望了周圍一眼,沒有其餘的人了,淡淡問了句,「你一個人回來的?」
獨孤十二咬著唇看過來,眼裡不知為何,有些委屈和受傷的神情,「楊將軍要殺我,他說是皇上吩咐的,我不信。」
「說什麼胡話!」雪若芊怒喝了一聲,擔心旁邊的衛兵聽了傳出去。
「我被抓去韃靼,他們說我能換回楊柳,但韃靼頭目沒有殺我。」
蘇挽月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緩了半天回過神來,「於是,你死裡逃生后,跑回京城要討個公道?」
獨孤十二沒有說話,那個年齡階段特有的,類似於獸類被拋棄后的神情。
蘇挽月揮手示意旁邊的人退下,抬眼平靜望著獨孤十二。她還小,但明顯對朱佑樘是動了真情的,所以現在,就算事實擺到了眼前仍然不願相信,還天真以為回宮就能說清楚一切。
「那你為什麼要見皇上?」蘇挽月聽見自己無奈問了句。
「我根本不信皇上會這麼對我!」獨孤十二接近於咆哮的聲音,她不傻,但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三千里路途,你一人根本無法走回來,是誰幫了你?」在紛繁複雜的情況中,還能冷靜看到些蛛絲馬跡,蘇挽月已經緩慢蛻變成那個人希望自己變成的樣子。冷酷的眼神掃過去,比她臉上的刀疤還要冰冷。
獨孤十二忽然不說話了,站在那倔強無比,一扭頭,重複著那句,「你讓我見皇上。」
「皇上不在宮裡。」
「在哪裡?」
「煙雨樓的人沒告訴你么?」
「他們沒說。」
蘇挽月笑了下,扯了扯唇角看不出笑意,側頭對著雪若芊吩咐了句,「你去布置下封鎖城門,京城應該又混進了許多煙雨樓的教眾,逐個排查,我要一個不留。」
雪若芊點點頭走了,獨孤十二意識到蘇挽月是在套自己的話,拔劍出來就要拚命。
「你年紀太小,被人利用了幾遍,還不清楚。」蘇挽月幾下就拆了獨孤十二的招式,擰著她胳膊架到了午門旁的宮牆上。
「我求你了……讓我見見皇上……」獨孤十二被反擰著胳膊,忽然哭了,語氣踉蹌。
「見了又有什麼用呢?」看著她趴在宮牆上哭泣的背影,蘇挽月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我不管……見一面就好……以後我什麼都不同你爭了……」她以為蘇挽月是從中作梗,低聲哀求中,把自己降到了極為卑微的位置。
「我帶你去見另外個人吧。」蘇挽月嘆了口氣,垂了手下來,她不是有側影之心,而是見不得這般痴傻之人。
獨孤十二含著眼淚扭頭望過去,嘴角瑟動了下,「誰?」
「冷華公子。」蘇挽月面無表情說了句,卻見獨孤十二驟然驚嚇的表情,極為害怕。
「我若沒猜錯,你本是煙雨樓的人,被安插在了皇帝身邊,而後你動了真情,背叛了煙雨樓,所以此刻讓你去見煙雨樓的主人,你萬分恐懼。」蘇挽月笑笑,信手拈來,也不怕猜錯了別人笑話,細節或許有偏差,但現在情形看來,大體如此。
而獨孤十二有個特別之處,因為她是巴藏卜親王的私生女,兩方勢力,便在這其中不斷利用這個特別之處。但最後顯然,是朱佑樘贏了,他硬生生讓獨孤十二愛上他。
「我沒有背叛煙雨樓。」獨孤十二咬唇,又是倔強無比的神色,「公子救過我家人,我不可能背叛他,若不是公子,我們全家早就死在山匪的刀下了。」
蘇挽月長嘆一聲,她現在已經不相信有巧合了,或許那幫山匪就是冷霜遲找人假扮的。
「我唯一沒有聽從公子的,便是刺殺皇上,我真的做不到……」小姑娘有些委屈,倔強站在那的樣子,讓蘇挽月莫名有些熟悉。自己當年也那麼傻乎乎,左右為難被夾在中間,但好像自己又幸運那麼一點點,起碼是她得到了朱佑樘的真心。
「說那些已經沒用了,煙雨樓的計謀已經破滅了,韃靼也不可能侵犯大明。」蘇挽月看著獨孤十二的眼睛,「你現在自由了,你的公子自身難保,已經不會再逼迫你了。他當年的救命之恩,你這些年也已經償還了。」
「公子現在在哪?」她眼裡仍是擔憂無比,但比起剛剛要見皇上時,肝腸寸斷的神情,差了太遠。
「你仍要見?」蘇挽月確認了一句,看獨孤十二點頭,轉過身揮手叫了個錦衣衛過來,「帶十二姑娘去地牢。」
獨孤十二驟然瞪大了眼睛,又是凶神惡煞撲過來,「你把公子怎麼樣了!」
蘇挽月身形一閃,退了好幾步,並不想同獨孤十二過招。錦衣衛上前,拔刀去戰,蘇挽月在一旁冷冷看著,「你本決心幫皇上了,就自然是煙雨樓敗,現在又矯情什麼?若是反過來,讓皇上成了階下囚,你心裡就好受了?」
這本是自相矛盾無解的命題,扔給十七歲的獨孤十二,她自然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結果就是要泄恨,但一招一式之中,難以給別人構成威脅。尊皇箭射出了幾枚,卻遠沒有當年鳳韻兮的威力,看來冷霜遲沒把真本事教給她。
「蘇挽月,你以為你高高在上就不會受傷了?」獨孤十二忽然說了一句,垂死掙扎。
她好像明白了自己被利用了,而且被雙方在利用。蘇挽月看她被錦衣衛壓著跪在了地上,並不是同情,而是無奈。她說知道自己的身世,應該更加崩潰。
「你不要執迷不悟,若是現在離開,你日後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重新開始,若是要同我斗,你想想值得么?」
「皇上是不是一直在騙我?」獨孤十二抬頭望著蘇挽月,等她確認一樣。
「為什麼要問我?」
「只有你敢說實話。」
「那我告訴你,所有人都在利用你。」蘇挽月面無表情。
「我真的特別討厭你。」
「我知道,可你又能怎麼樣呢?」
獨孤十二眼中忽然有種絕望的神色,但瞬息之間,卻又變了。哂笑望著蘇挽月,眉骨下的疤有些猙獰,「薛姐姐說,你是最不值得重視的對手,因為你弱點太多了,報復你也太容易。」
蘇挽月半眯著眼睛,「薛十?她被我廢了一隻手,還沒死么……」
兩者的對話被打斷,因為一個錦衣衛急沖沖策馬而來,身上帶傷,血滴了一路,身形也是搖搖晃晃。
「大人,詔獄告急!有人劫獄!」
蘇挽月愣了下,城門已經封鎖,就算出了詔獄也跑不出去。
「獨孤十二,你是特意拖住我么?好讓其他人去救冷霜遲。」蘇挽月明白過來,笑了笑,一把拽著她手腕扯過來,「小姑娘,演戲還挺逼真。」
獨孤十二憋紅了臉,「你早讓我見皇上,就不會耽誤這麼久了!」
「放肆!哪輪得到你同我談條件!」蘇挽月怒了,抓著獨孤十二的手腕也越來越用力,再稍微加力,那姑娘的手腕就要折斷了。尖銳的疼痛讓獨孤十二尖叫起來,另一隻手也在死命掙扎。
蘇挽月反手一摔,把人摔到了地上。
「捆起來,綁去詔獄。」收攏了手指在袖子里,蘇挽月吩咐了句。
獨孤十二的手腕,已經呈現出燒灼的痕迹,她驚愕望著自己皮開肉綻的皮膚,再抬眼看著蘇挽月,像看怪物一樣。
「怎麼,你不說我弱點很多,很容易對付么?」
「你不是我在乎的人,最好不要惹惱我,因為我不會心疼你。」
蘇挽月漠然說了這幾句話,轉身就走。旁邊的錦衣衛上前來,捉了摔在地上的獨孤十二,兩人架著她起來用繩子綁住。
鎮撫司前頭,已經亂作一團,打打殺殺間匾額都要被拆下來了。
那日法源寺未被消滅的餘孽,如今又到錦衣衛的地盤撒野。以卵擊石的效果,他們甚至都進不到地牢,更別說救出冷霜遲了。嚴正以待的錦衣衛已經集結過來,晾「青衣十二驤」以一敵百,也不足以撼動京城。
「死了多少人?」蘇挽月沒走入戰圈,在地勢稍高的地方看著。
「兩列衛隊。」雲天答了句,語氣不是太緊張。
「雪若芊在城門,你要麼去那幫她下?她那幾下三腳貓的功夫,太容易敗下陣來。」
「牟斌已經去了。」
蘇挽月沒說話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去搭腔。
「怎麼今日忽然出了這麼多事?」雲天抱怨了句,拎了拎手裡的刀,看了下面情形,就要加入戰局的樣子。
「不是忽然,是一直有。」蘇挽月解釋了句,把雲天拽了回來,「你不必去湊熱鬧了,火器隊過來了。」
明代的火器已經很普及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軍隊會配備火器。這兒用的是梨花槍,槍頭旁只用了一個鐵制筒子,鐵筒形狀略如尖筍,大頭口徑一寸八分,小頭口徑只有三分,上安引信,內裝含毒藥物,用泥土封口。每人隨帶幾個葯筒,以備隨發隨換。
雲天望了蘇挽月一眼,仍是聽她意思撤了回來。
「讓我們的人都退下,火器隊準備。」蘇挽月揮了下手,示意召回戰局中的錦衣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