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無用傀儡(1)
看著朱佑樘沒有異議的表情,蘇挽月完全崩潰了,「你想得美!你甩手死了,把這個爛攤子留給我!我才不要那個冷冰冰的皇位,你若要滅煙雨樓,儘管找別人,我沒有把柄在你手裡,不會按著你設想去做!」
何曾天衣無縫的計謀,他算好了所有事,把幾乎可能想到的威脅都去除了,而後拱手奉上自己的河山。蘇挽月沒想到最終,朱佑樘會如此大方。
西北一事,不是由她可決定,但對不對付冷霜遲,卻可以爭取。蘇挽月想不到其他方式,可以來駁斥朱佑樘,心裡震驚過大,大到腦子都要炸了。
「其實煙雨樓,朝廷出兵也可以,但我不願死那麼多人,也不願你日後狠不下心。」朱佑樘站在那,白衣勝雪,宛若能看透所有人的內心。蘇挽月心不夠狠,她就算到了你死我活的局面,可能也不會下狠手了解了冷霜遲。
但有些人,天生就是個毒瘤,你若留著,早晚一日會傷及自身。
朱佑樘太知道蘇挽月的弱點,也太知道冷霜遲的本事。
「冷霜遲三日之類就會來取我性命,你可以走,但我絕不離開法源寺。」朱佑樘望著搖搖欲墜的蘇挽月,沒有伸手去扶她一把,望著她顫抖不已,終究會經歷內心苦痛不堪而成熟,「你可以選擇的,是讓我三十日之後早逝,還是三日內被人屠殺。」
「朱佑樘,你未免太狠!」蘇挽月抬了眼起來,紅得嚇人,她氣到不行。
三日和三十日,這種抉擇好像太荒唐,贏了又怎麼樣,讓他帝王之身能死的有尊嚴些?砸碎了長明燈,燈油流了一地,長長的燈芯嘩一下燒了起來,但那種火勢,也不過是她內心徒然的掙扎。
「無逸,雪罌,出來。」輕喝一聲,從火里走出來兩個人影。
蘇挽月看著朱佑樘,「這是活死人做的傀儡,你看看清楚,不是死了就可結束的。若是惹急了我,你也會被做成傀儡綁在我身邊,我說到做到,你別想輕易求死。」
那兩人偶眼珠像脖子做的,泛著死氣,直挺挺站在那,陰森森。但朱佑樘看著面前的東西,仍是面不改色,笑得有些無奈,「我也不想死啊,但陽壽如此,有什麼辦法?」
「你不準這麼說!」蘇挽月急了,推了他一把,但朱佑樘彷彿沒力氣一般,直接摔到在地上。
蘇挽月驚了下,揮手退了傀儡,過去要扶他。
「不必扶我。」但那人卻很逞強一樣,一定要自己起來,蘇挽月手頓在半空之中,有些凄涼。
需要用膝蓋的力量,跪著緩慢爬起來。全身的關節都好像散架了一樣,連呼吸都會疼到幾根肋骨。就是如此痛不欲生,他都可忍受,內臟已經萎縮殆盡,黑髮成雪,他也不在意,但不是你能忍,苦痛就會過去,最終還是會死掉。
蘇挽月忽然哭了,半蹲在地上,苦不堪言的那種,「為什麼我決定要忘掉你,又讓我看到你現在的樣子?為什麼我恨你恨得要死,你卻要把你所有的給我?」
最難過的事,就是無能為力。
朱佑樘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其實並不臟,但他很有潔癖。摸了摸蘇挽月的頭,像哄小孩子一樣,「楊寧清也不壞啊,你嫁了他,會幸福的。」
「那當日在太和殿他求你賜婚,你為什麼不允?」蘇挽月眼睛哭得跟核桃一樣。
「你那時喜歡他么?」
蘇挽月不語,心裡悲愴,又徒生寒意,朱佑樘始終是看得最透徹,手段最高明的那人。
「我不怕你喜歡別人,也不怕你嫁了別人。我原本以為什麼都不怕,但最後發現,我怕你忘了我。你可以有另外的人生,有其餘的感情,但我死之後,希望你偶爾記起我。」語氣平淡,沒有請求的意味,冷冷清清像是在誦讀書上的舊情往事。
「那獨孤十二,你也一直在騙我?」
「知道多了,你會更難過。沒有人了解我,我也不需要別人同情。」朱佑樘滿頭華髮站在那,有種讓佛祖都側目的悲憫,「你是我最在意的人,我的江山給你,我的亡魂也願守護你。」
時日無多,看過往前塵,如白駒過隙。年少時做過多少愚鈍之事,現在想起來,所有的都不值一提。貴為太子的苦衷,年少登基的風光,平定四方,國泰民安又如何,還不如每日倚窗看雪景來得愜意。
蘇挽月哭得肺都要咳出來了,只是一個勁的重複,「我不准你死……」
朱佑樘給的愛,太過沉重,或許已經超越了她的理解能力。糾纏不止就是這類情形,恨不能,罷不予,生生世世。
「如果有來生,你還願意見到我么?」朱佑樘輕聲問了句,眉目有種寡淡的溫柔。
「我們前世就已經見過了。」蘇挽月在心裡默默回答。
從戒台殿出來,蘇挽月臉上的淚痕已經整理乾淨了,只是眼睛有些紅,吸著鼻子的樣子,有點可憐。
雪若芊背著手站在下頭,聽著殿門開合聲,回過頭來,外頭已經天黑了。
「有的救么?」蘇挽月劈頭蓋臉問了句。
「已經救過十年零三個月,無可再拖。」
「就算是你師父也不行么?」蘇挽月仍不死心。
「我師父也只是凡人,不是神,就算身烙紅蓮,也與千年前那個紅蓮尊者不同了。」冷冷解釋,在夜風中,她顯得孤傲又絕情。
所有的辜負,都是浪漫的蹉跎。蘇挽月片刻間,心若死灰。
「無逸,雪罌。」輕聲召喚出了傀儡,兩手交疊伸出,掌心皆是兩塊三角形的符,兩人分別拿過。
「保護殿內的人,魂飛魄散亦不離。」蘇挽月輕聲念叨著,而後走下台階,身心俱疲的模樣。那是換魂符,從她身上提取兩魄,分別交給傀儡,有了一魄的傀儡會比以前更厲害。她已經不在意自己了,什麼都無所謂。
「你若魂魄不全,日後下了地府,不可輪迴。」雪若芊輕聲提醒。
「今生都無法去掌控,還奢求什麼來世。」蘇挽月冷冷笑了下,有點殘忍的笑容。
山門殿為南軸線上的第一座殿宇,兩側與院牆相連,左右各有一個旁門。
殿前有石獅子一對,面闊三間,單檐廡殿頂,灰筒瓦覆頂,四角掛有風鈴,門額上掛「山門殿」三字的金匾。殿內前後貫通,中間為通洞。兩側各立有一尊泥質彩繪的護法神塑像,一為密執金剛,一為那羅延金剛。
蘇挽月盤腿在殿前,看著前頭空地上的松樹,已經足足看了兩天了。
潭柘以泉勝,戒台以松名。一樹一態,都不重複,形成了「戒台松濤」的獨特景觀。只是景色再奇特,蘇挽月也無心觀看,不吃不喝已經兩天,但感覺不到一絲飢餓。
煙雨樓教眾到來的時候,她目光停留在山間的晚霞上,火紅的夕陽照到她臉上,鍍上一層七色的華彩,看上去恬靜無比。
淡粉色的薄霧消失殆盡,桃花瘴應該已經破了。
「諸位施主,回頭是岸。」了因單掌立胸,右手執禪杖。蘇挽月在後頭望了望那個灰袍的僧人,並未起身。他坦坦蕩蕩站在那的時候,讓蘇挽月有種捨生取義的感覺。出家人,好像都是把身死置之度外,也早就找到了比生死更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