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以蠱之名(2)

  「不止,我看得出來,是動了幾分真情。」蘇挽月反駁了句,語氣倦倦。只是如此的話,把心愛的人毫不猶豫送出去,還真符合他的性格。


  「我憑什麼要救皇帝?他處心積慮把楊寧清送去了個九死一生的環境,我很不喜歡被人利用的感覺。」第三問,說起這個,她改日還要同張菁菁算一筆賬,真把自己當猴兒耍了。


  這次雪若芊沒有回答,只是笑著反問了句,「你會見死不救么?」


  「…………」蘇挽月長久的沉默后,只是嘆了口氣。


  法源寺本就地處較偏,香火不算旺盛,但如今這般冷清,卻是沒見過的。


  可以說,如死一般的寂寥。


  「僧人年前就轉移了,所以很安靜。」像是看出了蘇挽月的困惑,雪若芊解釋了一句。


  無逸和雪罌已經不見,他們去了地底,跟隨著蘇挽月的步伐。嚴格意義上講,蘇挽月已經不是修得蠱術了,以蠱之名,控制人生前叫做巫蠱之術,而控制人死後,敢同地府較量,就類似於魂術了。


  她膽子很大,幾近於瘋狂而不顧後果,但若不是如此,今天也不會讓她去對付冷華公子。


  雪若芊的桃花瘴,已經越來越高深莫測了,如若不是被帶著,蘇挽月肯定會迷路。早已經不似當年那麼簡單了,每個人都在越變越強。


  「師兄。」行到寺前,雪若芊看著山門前站著的僧人,雙手合十行了個禮。


  「請進吧。」了因側了側身,面容很矍鑠,但又有著出家人的淡然,歲月在他臉上,好像平緩流過,不會讓他變得面目全非。


  「好久不見,多謝你當年戒台殿那場大火的救命之恩。」蘇挽月經過他身側時,規規矩矩行了個合十禮。


  「施主客氣了。」了因笑了笑,不以為意。往事隨風,好像已經不值一提。


  到戒台殿前,蘇挽月看了看上頭那塊匾額,當年大火后,是朱佑樘親筆提的這塊匾。墨漆作底,上頭是金粉描下的三個大字,氣勢如虹,又行雲流水。一如字的主人。


  「皇上在裡頭,你進去吧。」


  「你不一起么?」


  「皇上只肯見你。」雪若芊搖搖頭,緩慢又堅定,「皇上不會讓別人看到他現在的樣子,除了你。」


  蘇挽月心裡萬般疑慮,但雪若芊卻守口如瓶什麼都不肯透露,冷冰冰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戒台殿永遠是法源寺最主要的殿宇,依山而建,位於千佛閣的後頭,也就是法源寺最裡頭。一路走下來,這些年,台寺的修葺和擴建規模不小,也看得出來,朝廷對這方寺廟尤為關照。因是感激這兒,當年是紀妃埋骨的地方。


  推開殿門,裡頭點著油燈,忽明忽暗。


  殿內的天花板為金漆彩繪,殿頂正中部分是一個「斗八藻井」。藻井內縱深分為上圓下方兩個部分。井口內壁雕有許多小天閣,每閣內都雕有佛龕,龕內則供有金裝小佛,寶相莊嚴。


  襯著三米多高的漢白玉戒台,環繞四周,雕刻著一百一十三尊泥塑金身的戒神,或面目猙獰,或頂盔貫甲,或仙風道骨。形態各異,在長明燈中兀自寧靜。壇上供奉著釋迦牟尼的坐像,像前有十把雕花木椅,即是「三師七證」的座位。


  蒲團上盤坐著一人,蘇挽月遠遠站著,沒有走過去。身著白衣,披散了頭髮下來,竟也是滿頭華髮。那背影,看得人觸目驚心。


  「你是誰?」站著沒動,碩大的內殿,其實已經再無其他人,但蘇挽月就是不願意相信。


  那人沒有回答,脊背涼薄,手中經書再翻過一頁,佛前的長明燈閃爍不已,但依舊發著不甚明亮卻溫暖的光線。


  蘇挽月快步走了過去,繞過蒲團,幾乎是跪倒在了面前。半個多月前見他,鬢髮間見他幾縷白髮就看得自己心驚膽戰,如今的樣子,已經不是蘇挽月能夠想到的。難怪雪若芊語氣隱忍又猶豫,蘇挽月心裡一瞬間滿目瘡痍,似乎光看著他的頭髮,就自然而然放下很多事。


  「嚇到你了么?」朱佑樘目光仍停留在那頁經文上,臉上依舊無可挑剔,一雙鳳眼,仍然舉世無雙,他表現得越淡然,蘇挽月越是內心驚濤駭浪。


  「發生什麼事了?」蘇挽月聽著自己聲音都在顫抖。


  朱佑樘抬眼,卻是先看到了她脖頸上的吻痕,咬得有些深,有幾處都青紫了,想必有過纏綿悱惻的情事。笑了笑,如玉的那張臉沒做任何錶示,而是緩緩問了句,「你怪我么?」


  他淡然起來的樣子,讓蘇挽月幾乎發狂。


  「生病了么?沒找太醫么?你快點回答我啊!」


  對比蘇挽月暴跳如雷的樣子,朱佑樘清心寡欲跟譚死水一樣,抬手起來,伸過去,摸了摸她的臉,像是以前很多次一樣,「挽月,我應該還能活一個月,你就不能溫柔些么?」


  「什麼意思?」


  「早衰之症,我小就體弱多病,那時候太醫診斷說,我活不過十五歲。而今偷得十年的壽命,也該到頭了。無從醫治,我早已油盡燈枯。」好像沒有什麼遺憾,也沒有什麼可以去期待,只是靜靜拿著手裡的經書,超脫的樣子,讓蘇挽月想起那個前世的優曇尊者。


  蘇挽月頭腦里的弦一下子崩斷了,從他手裡奪過經書,撕得稀巴爛,站了起身,指著釋迦牟尼的佛像,「所以你如今躲到這個地方求神拜佛了?我才不信,天下都是你的,你從來都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見你,不是想同你大吵大鬧的。」朱佑樘自下而上望著她,卻莫名有種俯瞰眾生的氣魄,他說話沒了以往的尖銳,好像只殘留了那份冷清。


  唯獨那份冷清,襯著他滿頭華髮,讓人觸動太大。


  蘇挽月倔強站在那,肩膀起伏,「那雪若芊找我來做什麼?你若死了,我贏了冷霜遲又怎麼樣?天下無主,還不是一樣會大亂?」


  「那天下,不是還有你么?」朱佑樘兀自笑了笑,站了起身,看著蘇挽月茫然的眼神,他卻是雙手合十,對著佛祖一拜,「天佑大明,千秋萬世。」


  「大明疆域,西南有沐國公世代鎮守昆明府,東北有朵顏三衛為屏障,唯獨西北,韃靼瓦剌虎視眈眈,北元王朝苟延殘喘。此次楊寧清背水一戰,雖不可說有必勝的把握,但卻是百年來最難得的機會,若是成功,被保北方五十年平安。」


  「中原武林,一直遊離於朝廷之外。少林武當獨樹一幟,恃尊而驕。煙雨樓始於漠北,又立誓要殺盡中原武林,樹敵眾多,但結果少林玄決、武當風明子后,已無大用,可殺之。」


  「朝內已有你黨羽,聽你號令。牟斌掌御林軍,楊寧清掌邊境百萬兵力,他們二人會為你撐腰,屆時煙雨樓已滅,邊境安寧,武林清靜。至於張氏外戚,完全不是你的對手。日後,沒人會與你為難。」朱佑樘側身望著蘇挽月,一步步走過去,緩慢但又堅決,眼神之中,有囑託,有安撫,「挽月,不會很難,掌天下其實並不難。」


  蘇挽月瞪大了眼睛,反應了很久很久,久到油燈的燈芯都燒斷了,才恍然而悟,「你的意思,把皇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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