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並蒂雙花

  除夕之夜,蘇挽月沒在打麻將,沒在放煙火,也沒在包餃子。而是站著城樓上,底下衛兵正一個一個盤問出城的人。她神色很凝重,天已經黑了,還沒回家的人都急著回去過年,但她一點都美放鬆警惕的樣子,下頭的隊伍行進很緩慢,人群之中有些躁動。


  「挽月,你知道你要找誰么?」牟斌問得有些無奈,這樣下去,半個時辰就會暴動了,今天這個日子特殊,誰都歸心似箭。


  蘇挽月抱著雙臂,身上的黑衣無比契合在後面的黑暗中,面無表情搖了搖頭,「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怎麼知道是誰呢,行蹤詭常的攔下來就好了。」從她語氣中,彷彿也不抱多少希望。


  牟斌撐著腰覺得有些腰疼,「你還真是性情啊……」


  過了會,牟斌看了看天色,「我等下要回宮裡巡視,子時過後再來找你。」


  「你不必擔心我,先忙你自己的事要緊。」


  「總之……你一切小心。」牟斌猶豫了下,冰山一樣的臉顯得更冷了,那日蘇挽月吐血的樣子還在腦海里,沒看到她後來怎麼樣,就急急忙忙去了通州。而今再回來,雖說表面上四肢健全,牟斌還是怕她那副樣子。


  「你對煙雨樓了解多麼?」蘇挽月側目,忽然問了句。


  她一直沒對牟斌說明白,這種事無巨細的排查,是為了應付冷霜遲。打心底里,蘇挽月不希望和冷霜遲為敵,也不希望別人誤會他,所以事情沒弄明白前,也就有些隱瞞。


  牟斌並未立馬回答,望了望城樓下,又看了看蘇挽月的臉色,「和煙雨樓有關么?」


  「我只是懷疑。」臉上不動聲色,心裡不願承認。


  「小寧王一事後,很少有煙雨樓的消息了。江湖上的事,很難說,武當少林是正派,但好比根基太大的古樹,被撼動是日積月累螻蟻腐蝕的結果,但膽子如冷華公子那樣大,還是少見。」


  「怎麼?」聽到那個稱謂時,蘇挽月心裡一凜,像是外頭的寒風刮到了心口。


  「你不知道少林的玄決大師,武當的風明子,都是死在他手裡么?也就一年之內的事情。」


  蘇挽月有種秀逗了的感覺,她確實不太關心那些東西,但從沒想到自己消息閉塞到這種地步,「他一個人乾的?還是他所有手下去圍毆?」這就有差別了,蘇挽月寧願相信是以量取勝。


  「一人一蕭。」牟斌一字一頓吐詞清晰。


  蘇挽月眼睛瞪得老大,當年雖知冷霜遲武功深不見底,後來再未過招,但沒想到,已經到了斜瞥天下武林的地步。她知冷霜遲也修鍊了巫蠱之道,蠱王煉成,功力大增,算一算時間,應該已經煉了兩隻蠱王了。


  「他對我還算客氣,我沒想到他如此殺人不眨眼。」蘇挽月有絲苦笑,一直只覺冷霜遲脾氣古怪,未料到那人是那麼危險。


  天邊的夜空開始放煙花了,很大一朵,綻放在黑幕里。天已經全黑了,看起來很明顯,此起彼伏,城裡也有開始放鞭炮的聲音,總之很熱鬧。


  蘇挽月望了天邊一眼,側身對牟斌說了句,「我有點急事,要離開會。若是楊將軍過來了,你同他交代下。」楊寧清被謝遷拉過去喝酒了,高手過招,好像都不必出手一樣,蘇挽月還沒反應過來,那倆人都跟拜把子兄弟一樣親熱了。


  「你小心些。」不好問什麼,牟斌皺著眉頭囑咐了句。


  話音未落,蘇挽月翻身下了圍牆,直接從城樓上跳下去了。氣得牟斌在後頭破口大罵,「我剛叫你小心些!!」


  沒有得到什麼回應,蘇挽月置若罔聞,黑衣快速隱沒,騎在馬上消失了。


  鞭炮聲逐漸遠離,但仍然聽得到。大戶人家講究彩頭,鞭炮要從年前點到明天,寓意紅火風光一整年。京城的大戶,都是有些家底的,自然不會介意這些小錢,蘇挽月聽著那聲音,幾乎都能想到明天小山一樣高的鞭炮屑。


  再過十里,穿過樹林,勒緊了韁繩,望了望周圍,「出來吧。」


  幽靈一樣的人跪在馬前。


  「雪罌還沒回么?」面前只跪了一人,蘇挽月皺皺眉,語氣略顯冷漠。


  「回主子,三日內到。」


  「上次問的事,還沒查到么?」蘇挽月已經有點不抱希望。


  「查到了。」


  蘇挽月略微抬了下眉毛,「說。」


  「是北元前帝師,清濁禪者。」


  蘇挽月覺得自己有根神經要斷了,「無逸,你確定?」


  「回主子,千真萬確。」


  蘇挽月呆了半晌,黑夜中只有馬駒的呼氣聲,過了半天抬了下手,「你先忙你的去吧,萬事小心,這幾天沒事了。」


  「諾。」又是幽靈一樣消失。


  蘇挽月抬頭望了眼皎潔的月亮,她要無逸和雪罌去查的事情,是冷霜遲漠北上師尊到底是誰。高人總是神龍見尾不見首,但只要有過痕迹,就能追查出來。況且這人收過三個徒弟,雖說那兩個已經死了,但以前留下的線索卻很多。


  北元帝師,其實就是國師的等級,但北元已經只是殘餘的勢力了,皇族也是岌岌可危。清濁一詞,在於此人行事乖張,似僧非僧,似道非道,沒出家卻感覺已還俗。


  於濁世中修道,兩袖清風。他的字型大小,應該是這個意思。


  回到城樓時,已經鮮少有人出城了。冷清了下來,蘇挽月下了馬,臉上仍是一臉迷茫的神色,她自覺非常懶惰,被逼著想事情的時候,腦子總是轉不過彎來。


  牟斌還未走,楊寧清還未來,只是城樓上,多了個白色的身影,長袖飄飄站在那,有點出塵脫俗之感。


  蘇挽月愣了下,快步從台階上走上去。心裡撲通跳個不停,滿懷期待卻又有些緊張的那種感覺。那人在同牟斌談笑著,聲音沒怎麼變,這麼多年,還是冷冰冰沒什麼人類情感的樣子。


  「雪若芊。」蘇挽月站在後頭,叫了她一聲。


  白衣的人側過身來,一張很冷清的側臉,但卻讓蘇挽月感覺異常熟悉。她們是雙生花,並蒂開出的兩朵,朝著相反的命運走去,但某種意義上來說,血脈相連,休戚相關。


  「好久不見。」雪若芊輕聲笑了下,她說的這個好久,過了今夜,已經第八年。


  她臉上有種和以前不同的味道了,更淡然,更溫和,雖然還是讓人感覺不近人情,但默默無言間,卻有種不動聲色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應該牟斌也感覺到了,所以他看雪若芊的眼神,有點不一樣了。


  「你那兩個傀儡,找到我時,還真讓我吃驚呢。」山海關外二十里亭,那麼偏僻的地方都被揪出來了。


  「你不準這麼說他們兩個。」


  「抱歉……只是你年紀越大,怎麼心眼越小?」雪若芊笑著損了蘇挽月一句。


  雪罌和無逸的確是傀儡,真正意義上的活死人偶。他們以前是對恩愛的戀人,生和死都在荒涼的邊境上,韃靼部落某次的南掠,讓他們重傷在砍刀下,蘇挽月的營隊到時,無逸一身是血抱著雪罌,兩人都只剩一口氣了。


  其實那兩個名字,不是他們本來的名字,但蘇挽月已經無從得知他們本來的名稱。用了蠱術困住最後一口氣,這是偷壽,本是損陰德的事,但蘇挽月那時候看著血泊里的人特別難過,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見死不救。


  活死人會留在最後的時間,永永遠遠活在最後的一刻,所以他們相愛無比。只要下蠱人不死,他們也將殘喘最後一絲氣息,作為回報,他們會無條件效忠於下蠱人。


  見過冷霜遲的傀儡,毫無生氣關了好幾個院子。像陰曹地府偷壽這種事,絕對會損陰德,這樣看來,冷霜遲死後應該有的受了,說不定要在地府受刑千年。


  「雪若芊,這次請你回來,是的確有很重要的事情。」起先的幾句寒暄過後,蘇挽月開門見山。


  「不急。」雪若芊抬了下手,示意蘇挽月先不必說下去,「我這次要待很久,過完年再說。」


  那語氣很有分量,蘇挽月眯了眯眼睛,「過到什麼時候?」


  「出了十五。」雪若芊笑笑,那已經是半個月以後了。


  蘇挽月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可知我要問什麼事?」


  「大概。」眼神對視中,蘇挽月嘆了口氣,一物降一物,她是拿雪若芊沒什麼辦法的,況且還是有求於人。


  「新年大家有什麼願望呢?」雪若芊回過身,撐著石質的城牆,微笑的側臉看上去脫俗又安靜,眉目如畫。


  蘇挽月望天,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看牟斌深思熟慮仍是緊皺眉頭的樣子,應該他也想不出來吧。


  「都沒有么?」雪若芊笑笑,轉過身來,手肘撐著後頭,白衣下的身形顯得很慵懶。他們三個自小相識,但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完全另外的人。按照現代醫學來說,人體每過七年,身體里的細胞就會全換過一次,無論你願不願意,每個七年,都是新生。


  明日就是第八年的第一天。


  京城裡的人家這個時候都不會睡,有小孩在玩煙火,每個院子都很熱鬧。衛兵依舊需要兢兢業業,但一個時辰輪班一次,幾乎都能夠合家團圓。很熱鬧的氣氛,宅邸在城外的大戶開始不惜血本放煙花和鞭炮了,那外頭還有張家的皇莊,隔著遙遙夜幕,蘇挽月看著排場最大的,就能猜到是張家。


  雪若芊伸了伸胳膊,把蘇挽月一把勾了過去,兩人臉離得很近,她望著蘇挽月的眼睛笑了笑,在夜幕下像星星一樣閃耀,「今年我會嫁給牟斌。」


  蘇挽月幾乎以為聽錯了,想要彈起來卻依舊被雪若芊摟著脖子,好像很久以前她們打過一架,然後發誓要絕交。這次蘇挽月不想同她拉扯得打起來,但又實在想問個究竟,她雖說天生有那麼點遲鈍,但以前好像看不出來雪若芊對牟斌有心意。


  「你喜歡他么?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


  雪若芊把人拉遠了些,雖然牟斌完全沒偷聽的意思。


  「以前是以前,緣分要天時地利人和,現在時間到了,水到渠成。」雪若芊笑了笑,和蘇挽月扭作一團。


  兩人平日里都是比較不近人情的冷臉,畢竟嘻嘻哈哈鎮不住手下,但老友相見,自然不必管那些東西了。蘇挽月好像現在才明白雪若芊那個雙生花的說法,漂泊於世,一枝上並蒂開出的兩朵花,註定要相互扶持,千絲萬縷的聯繫。


  「如果真的,那就太好了。」蘇挽月抹了把額頭,她往後也無需對於牟斌愧疚了,有雪若芊那樣的女子為伴,羨煞多少人。


  「不是如果,命里如此說。」雪若芊難得的斬釘截鐵,沒有她一貫比較柔和中庸的說法。


  蘇挽月自然不能在這事上同她爭辯,那是別人的天賦和專業,沒有理由來騙自己。吐了吐舌頭,小心翼翼問,「那你喜歡牟斌么?」要是全部歸咎為「命」,那就太沒人情味了。


  「我一直很愛他。」雪若芊臉不紅心不跳。


  「那你一直沒說過……」


  「他喜歡的是你時,我說了不是自討沒趣么?」


  蘇挽月要把舌頭都咬斷了,她一直以為雪若芊不食人間煙火,原來也會捲入這種俗氣的情情愛愛。那這樣說來,以前那麼多年同自己絕交,也不是完全因為打架輸了。


  認認真真看著雪若芊那張臉,蘇挽月覺得,她絕對做得出來死要面子活受罪這種事。


  「好吧,希望你們幸福。」蘇挽月平復了下心情,「我以後會注意同他距離的。」不知為何,她心裡那種愧疚的情緒好像又蔓延上來,好像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牟斌不應該痴情那麼多年,雪若芊也不應該沉默這麼多年。


  雪若芊笑笑,那雙桃花眼斜飛起來,有些看透人心的魄力,「你無需內疚的。」


  蘇挽月咯噔一下,沒想到被看穿了。


  「時候未到時,一切都是強求。不是所有的苦等都能換來柳暗花明,也不是所有的深情都值得去感激。」瞟了眼城牆下頭,遠處似乎有個高大的身影走來,雪若芊笑了笑,接著說,「好比楊寧清,去年今日,你能猜到你此刻對待他的心情么?」


  蘇挽月愣了下,搖搖頭。


  「那就是了,這就是生活讓人期待的地方,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雪若芊退了半步,朝蘇挽月笑笑,「好好享受你的當下,正月十五,我在觀星樓等你。」


  「我先走了。」雪若芊打了聲招呼,不給人問她要去哪兒的時間,轉身就懶得回頭的架勢。


  「我回宮巡視了。」牟斌也就勢要離開,他和雪若芊並肩走下台階,但兩人都沒有搭腔。


  楊寧清走過來的時候,蘇挽月還在望著兩個友人的背影,心裡頭仍然在想雪若芊的那句話。


  永遠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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