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進宮面聖

  蘇挽月在謝府拜完帖子的時候,門口守衛讓她等上一等。


  「你們先回去吧,我自己溜達下就好。」回頭對著侍衛吩咐,她實在不習慣四個男人像四大金剛一樣形影不離。


  「蘇姑娘,楊將軍的命令,我們也不敢違抗啊……」面露難色。


  蘇挽月踢著門口的台階,一上一下,頭上的金步搖也輕輕抖動,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她今日穿成這樣,也不是完全失心瘋,自然是不想那身黑衣太過拒人於千里,也不想一切顯得太公式化。而今誰看她,都以為只是哪家大戶未出閣的閨女,羸弱又蒼白。


  門口通報的守衛出來了,「姑娘,請。」


  「城南的泥人張,城北的紅拂扇,城東的蔣家饅頭,城西的桂花酒。你們四人分別給我買到,半個時辰后,我在這兒等你們。」蘇挽月望了眼不肯走的幾人,意興闌珊吩咐到,這幾個地方在京城的最邊角,要是一樣一樣買到,最快速度來回也要半個時辰。


  人高馬大的侍衛,被蘇挽月弄得滿臉窘迫。


  「怎麼?楊將軍都被我差遣去配酒去了,我還請不動你們么?」眼裡笑意冷卻,她就算打扮得平易近人,凶起來還是很有魄力。


  雖明知是故意調開他們,但也沒有回絕的理由,「那蘇姑娘注意安全,我等四人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蘇挽月努了努嘴巴,而後背著手,踱著四方步隨著守衛進了謝府大門。


  「姑娘先在大廳歇歇,我家老爺剛上朝回來,需要換個朝服。」奉完茶,就解釋了句,蘇挽月擺擺手,絲毫不在意。


  看得出來謝遷是個附庸風雅之人,擺設遠沒有其他京官那麼財大氣粗,色域淡雅,牆上掛著的那副價格不菲的古畫,也只是簡單裱了起來。屏風用的是蘇綉,一副山水圖,蘇繡的娟秀和柔美,好像襯得主人隱隱有洒脫的淡然之氣。


  看慣了屏風上的描龍綉鳳,或者七彩琉璃,恨不得鑲金嵌玉的彰顯富貴,如此簡單的一副山水圖,看得她頗為新奇。直到身旁站了個人,也沒有察覺。


  「蘇姑娘來找在下?」溫潤的嗓音響起,蘇挽月側過頭。成化十一年就高中狀元,現在已經快二十年過去,蘇挽月也算在京城中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但竟然完全沒有見過謝遷。


  不是說快四十歲了么,怎麼看上去頂多三十成立之年。廣袖長襟,貌比潘安,臉上溫文儒雅的樣子,「謝大人,蘇某眼拙,以前竟然沒見過你這麼號人物。」這樣的人,在官場中太過特立獨行,應該見一次就不會忘了,但蘇挽月確定,沒一點印象。


  「可是在下見過姑娘你,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次了。」謝遷笑了笑,溫柔到淌水的樣子。


  蘇挽月站著沒動,似乎想得有些為難。


  「姑娘你以前是御前侍衛,在下上朝的時候,豈不是日日見你?」


  蘇挽月這才反應過來,她對那些朝官記不太住臉,除了發言最積極的王恕,那是不記住也不行,其他人等,蘇挽月僅僅有個名字做代號,同樣貌聯繫不起來。在御座旁站了五年,仍是一片茫然的人,也只有蘇挽月了,她那時候光看著朱佑樘,就可以發一整天呆了。


  兩兩坐下來的時候,有個侍女模樣的女子過來給謝遷奉茶,再幫蘇挽月添水。


  蘇挽月一見那女子側臉,就愣了下,而後想也沒想,說了句,「我有個認識的人,同你長得一模一樣。」


  侍女驀然抬頭,眼神里儘是不解。反倒謝遷,卻是瞭然於心的那種淡定。


  蘇挽月看了看謝遷,又看了看侍女,揮了揮手,「沒什麼,我記錯了。」


  侍女退下,蘇挽月慢慢品茶,看杯子里的茶葉伸展開來,上下漂浮,「謝大人做事真是謹慎,什麼事都查得清清楚楚。」沒抬眼,依舊看著深棕色的茶水,低垂的側臉,顯得柔柔順順,她抿唇的樣子,一直都漂亮得可以殺人。


  「在下只是見她名門之後,落入風塵於心不忍。再說,在下同她父親頗有些交情,贖回來養在府里,改日看個好人家嫁了出去,也不枉在下那已經九泉之下的故友。」那侍女就是蘇雅,是蘇柔的姐姐。蘇挽月最初在榆林的時候,同那個只會哭鼻子的蘇柔相處過幾月,後來見她可憐,帶她去了固原,也是一直在總督府當差。


  蘇挽月不算是善類,但對於那種天性柔弱的人,卻又不能漠然見她們被人欺凌。蘇柔以前只會哭,後來仍是特別單純,但幹活很賣力,尤其對蘇挽月親昵,說一不二。蘇挽月沒閑工夫跟人做什麼姐妹,但被一個成年人全心依賴時,總會有點成就感。


  頗不經意在想,要是告訴蘇柔,誤打誤撞找到了她姐姐。蘇柔應該又會激動得哭個三天三夜,然後不眠不休給蘇挽月綉那些複雜精緻的玩意兒。她畢竟是大家出來的閨秀,女工好到驚為天人。


  謝遷似乎找到了訣竅,能和蘇挽月一下子拉近距離。


  「大人如今位高權重,在蘇某面前自稱『在下』,真是折煞死蘇某了。」撇開了那個話題,蘇挽月抿了口茶水。


  「『位高權重』這四個字,從來不敢當。」謝遷自顧自笑了笑,他笑起來一點都不討厭,起碼不虛假,那張臉溫文如玉,看得也讓人舒坦。


  「蘇柔我改日派人送她回京,還請謝大人多照顧下,塞外那種地方,畢竟不是她久待得了的。」蘇挽月瞬間已經把蘇柔的後路給找好了,能同她姐姐團聚,又能有謝遷這樣的人庇護,她的苦難應該到頭了。


  「舉手之勞。」謝遷答得很平淡,甚至有些冷淡。


  蘇挽月也不多言,茶盞放下,「那大人您先忙,蘇某先告退了,久不在京,從未來拜見,還請大人恕罪。」


  「姑娘言重了。」謝遷隨著她起身,親自送客。


  蘇挽月行了個萬福禮,垂眉順目的樣子,看得一點侵略性都沒有,謝遷扶了她一下,蘇挽月笑笑退了半步。


  「姑娘慢走,改日再登門造訪,拜見楊將軍。」謝遷一直把她送出府外,拱手說了句。


  「蘇某會轉達給楊將軍的。」蘇挽月依舊是笑了笑,臉上有些蒼白,但唇紅齒白又眉眼含俏的樣子,比一般女子都要獨特。金步搖的髮髻也襯得她極為靈動,月牙白的裙擺翩然,她就算不穿武裝,也一樣可以殺人眼球。


  甩手打開了那扇紅綢做的扇子,扇骨精緻,片片均勻,裹著的那層綢子也是上好的染色。蘇挽月頗為滿意,笑了笑,冬日裡搖扇,紅拂扇趁著她眼角的妖花,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楊將軍人在哪?」走在大街上,蘇挽月不打算先回去。


  「西坊藥鋪,剛剛屬下在路上見著將軍的馬了。」先前被支去城西買桂花酒的侍衛說了句。


  「那好,我們去那。」蘇挽月大搖大擺,臉上掛著笑,心情卻彷彿很沉重。


  到了西坊藥鋪,果然在門口見著楊寧清那匹棗紅馬駒,他自個的貼身侍衛在藥鋪門口站著,像是在抄家的架勢。蘇挽月點了點頭,自己進去了,後頭幾人也並未跟上來。


  進大堂,就見楊寧清在那正襟危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光線較暗,蘇挽月卻是一眼就瞟見了,直直走了過去,招搖無比甩著扇子。往那一站,就是風景獨到。她眯著眼睛彎腰同楊寧清差不多平行的視線,「將軍,我見完謝遷了。」


  「如何?」楊寧清略微抬了下眼皮。


  蘇挽月側步在旁邊椅子上坐下,捂著胸口,「差點嚇死我了,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楊寧清沒說話,聽她抱怨,蘇挽月扁扁嘴,笑得沒心沒肺,「他一下就賣了我個不得不接的人情,幫蘇柔找到了她姐姐,你說謝遷是不是個奇才?」


  「你再修鍊十幾年,也會如此。」楊寧清一點驚訝也沒有。


  蘇挽月瞅著楊寧清波瀾不驚的側影,打趣道,「不過比將軍你還是差遠了,您才是真正的英雄出少年,前途無可匹敵。」三十歲就能有這樣的成就,誰也保不定楊寧清過個十年,不能成為衛青霍去病那樣名留青史的名將。


  楊寧清瞪了她一眼,蘇挽月不好再開他玩笑了。


  「你出府後,宮裡來了人,被我打發走了。」楊寧清坐在任何一條凳子上,永遠都像坐在軍機大廳里步兵埋陣一樣的氣勢壓人。


  「怎麼?找我幹什麼?」


  「皇上要見你。」


  蘇挽月冷哼一聲,「不怕我再打起來拆了紫禁城么?」


  「我說你出城辦事去了,幾日後才能回。」楊寧清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一點都不弱,耍起流氓來,武將其實一點都不會比文人弱。


  「這麼好打發?」換做以前,連滾帶爬在天邊也要回來複命。


  「現在不是十萬火急的事,都可緩一緩。」楊寧清頓了一頓,接著說,臉上沒什麼表情,「今早傳來的消息,巴藏卜親王領兵二十萬,同火篩會合了,賀蘭山以北紮營。」


  蘇挽月依舊搖著手裡的扇子,但略微覺得有些冷了,思緒一下就炸開,還想要更低的氣溫才能冷卻下來。瞅著楊寧清怡然自得的姿態,他明擺著背手在等好戲開鑼,只是蘇挽月聽到「巴藏卜」三個字的時候,頭又大了一圈。


  如果獨孤十二真同巴藏卜親王有血緣關係,那這件事未免也太巧了。


  正說著,藥房掌柜拿了配好的藥材過來,一大堆東西,畢恭畢敬,「楊將軍,已經配好了。」


  蘇挽月愣了下,就見楊寧清點了點頭,讓人拿著出去交給自己侍衛了。


  「你有沒有搞錯?我哪有那麼虛弱?」


  「少廢話。」楊寧清難得的蠻橫,蘇挽月憤然瞪著,他只當做沒看見。


  出了藥鋪門檻,卻見門口幾個錦衣衛在那候著,似乎已經站了片刻了。楊寧清直接把蘇挽月扯到了身後,面色十分不悅。


  「怎麼了?」蘇挽月不明所以。


  「楊將軍,蘇侍衛這是出城辦事回來了么?那隨我們走一趟吧。」為首的人客客氣氣問了句,擺明了剛剛是守株待兔。


  「哼。」楊寧清臉色鐵青,「我說了她出城去了,幾日後才會回。」


  「楊將軍是當我們瞎子么……」對著楊寧清這樣耍橫的態度,有些為難。


  「要是你們想,倒可以變成瞎子。」楊寧清氣得不輕,蘇挽月在他身後,都覺得氣壓驟低,寒意逼人,也沒見著他眼神到底多凶了。


  僵持間,蘇挽月滿不在意探出頭來回一句,「又不是陰曹地府,我隨你們去就是了。」


  楊寧清回頭瞪她,「你傻么?!」


  她今天上了妝,但仍然掩蓋不住倦色,眼下的一抹青黛,下巴更尖了,再貼切的胭脂也掩蓋不了她蒼白的底色。楊寧清好像一瞬間,就明白她為什麼突發奇想要擦脂抹粉了,一夜之間,她又愁苦了幾倍,那些東西,無非是亡羊補牢罷了,不願敞著張誰都看得出異樣的臉。


  「我去去就回,你的劍借我。」蘇挽月垂眼瞟了楊寧清腰間的劍,睫毛長長,安靜伏在眼上,那一瞬間的線條,溫柔得楊寧清可以再痴迷幾年。


  默不作聲解了腰上的劍遞到她手裡,有些埋怨的囑咐,「萬事小心。」


  「我沒那麼魯莽。」蘇挽月勾著唇笑笑,她有點喜歡楊寧清這種表情了。


  仍是一張不太爽利的臉,「謝遷的事,三日之內辦妥。」他的承諾,好像都是淡漠無比。


  「你還怕我三天都回不來?」


  「……那我就立馬收拾東西,去西北落草為寇算了。」楊寧清有些自暴自棄的樣子,實在不是他一貫作風。蘇挽月若是一去不復返,那隻能是同朱佑樘和好如初了。


  蘇挽月哈哈大笑,手中扇子收入袖中,「堂堂將軍,說這些話也不怕別人嗤笑?」


  沒待楊寧清再回答什麼,蘇挽月下了台階,朝著那幾個錦衣衛點點頭,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沖著楊寧清說,「我買了壇桂花酒,還有六兩蔣家饅頭,全部送你了。」蔣家饅頭雖是京城的老字號,麵粉鬆軟,發出來的饅頭個個飽滿,但楊寧清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被當著眾人的面打發了一袋子饅頭時,臉上鐵青,但憋著沒發飆。


  蘇挽月揮了揮手,隨那幾人走了。這樣根本不像是進宮面聖的,反而像是押犯人,但她還不至於輕易就被嚇破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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