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滄海桑田(2)
獨孤十二自然是不傻,她不敢說皇上和楊將軍的名號,就算提個牟斌,也算是以下犯上,宮裡頭嚼舌根可以,但當著人面說,就是另外碼子事了。就算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不能說的東西,仍是要咽在肚子里。
「不敢說?那我走了。」蘇挽月深深盯了獨孤十二一眼。
轉身的時候被獨孤十二扯了右手,蘇挽月抽了口氣,臉色瞬間白了下,但沒什麼舉動。
「你要幹什麼?」牟斌訓斥了一句,「退下。」他畢竟是錦衣衛里最大的官兒,只要穿著那身飛魚服,就要聽他差遣。
獨孤十二直勾勾看著蘇挽月,眼裡有種不太符合她年紀的東西,旗鼓相當的味道,「皇上是我的。」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蘇挽月忽然就笑開了,擺擺手,「畢竟長你幾歲,我不同你這小孩子鬧。」笑得特別坦蕩,一時間旁邊的人也不知道蘇挽月怎麼了,她像是遇到了真正可笑的事情。
伴君如伴虎,她現在年輕新鮮么,沒關係,過幾年就老了。
「你手怎麼了?」過神武門,牟斌低聲在蘇挽月耳邊問了句。
微微驚訝,沒想到剛剛那一拉扯,很細微的不適仍被他看出來了,瞅了旁邊一圈,雲天和張允離的稍遠,「沒大礙,日後同你解釋。」蘇挽月只是簡單說了句,現在沒時間去詳細說。
到了太和殿前的廣場,果然見楊寧清長身而跪,脊背挺得筆直,身上裘衣圈出了一個寂寂寥寥的影子。那扇朱漆大門緊閉,琉璃瓦上白雪皚皚,重檐屋頂飛龍走鳳,漢白玉台階卻顯得冰冷徹骨,這是個沒什麼人情味的地方。
蘇挽月什麼話都沒問,扯緊了身上斗篷,走過去在他旁邊跪了下來。
雪地冰寒,地氣太過寒意重重,楊寧清臉上微微有些發青,側過頭來看著蘇挽月,「你幹什麼?」
蘇挽月抬頭看著那扇描金的朱漆門,「楊將軍待我一往情深,我就算心性涼薄,也當同你共苦同甘。」
楊寧清看了看蘇挽月身上的白狐斗篷,認出是許多年前自己送出的那一件,心裡一驚。她微微低頭,臉映襯在白色的毛領下,已經不是當年驚鴻一瞥的驚艷,但歲月留下來的東西,好像更讓她有種不動聲色的力量。
「你當真願意娶我?」沒等楊寧清說什麼,蘇挽月側過頭來,盯著他眼睛。
「我一直非你不娶。」
「不介意我過去?」仍然盯著那雙正義凜然的眼睛,不知為何,蘇挽月問出的話,有些顫抖。歲月悠悠,好像自己辜負了很多人,但又接著在不可避免傷害其他人。
「介意吧,但我仍是想娶你。」
「娶了我之後呢?不在乎我心裡沒你?」
楊寧清猛然搖了搖頭,輪廓分明的那張臉,顯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那痛苦是隱忍的,所以看得更讓人心驚,「我只想帶你回塞外,不願你留在京城。你是我唯一喜愛過的人,無論如何,我都想你過得好。」
蘇挽月卻像是忽然懂了什麼一樣,她曾經問過楊寧清,要是這次回京什麼都沒了,願不願意什麼都不要就走。楊寧清那時候沒有給答案,但蘇挽月隱隱覺得,沒有哪個男人會那麼傻,放棄真正的前程似錦去追求虛無縹緲的愛情。有些人的價值可以很大,他征戰沙場戍守邊疆,價值遠遠大過當個山村野鶴,蘇挽月終於明白,她不能那麼自私。
嫁給楊寧清也沒什麼不好,多少女子夢寐難求的姻緣。蘇挽月側頭看了看站在遠處的牟斌,心裡縱然長嘆,全都是孽緣。她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三瓣去償還了,那樣的深情厚誼,壓得她都喘不過氣來了。
「皇上是同你說了什麼?」
「虎豹營被當成先鋒步兵營,損失過半。再回京路上,我雖早知此事,仍是裝作一無所知,我不想謀反,但皇上卻要逼我反。」虎豹營一直是楊寧清的嫡系,是最精銳訓練最優良的營隊,本不應該做衝鋒營的功用,劉大夏如此一來,擺明了是要砍了楊寧清的左右臂。外敵當前,卻現行內亂,確實讓人心寒。
「那為何扯到我身上了?」蘇挽月怔怔半晌,現在也來不及去怪罪他一路來的隱瞞。
楊寧清苦笑,男兒膝下有黃金,他上跪天地,下跪君王。而今跪得筆直,也算是低人一等,「皇上令我三月之內掃平蒙郭勒津,否則不再與你相見。」
蘇挽月頓然無言,蒙郭勒津已經稱雄漠北四十多年了,幾代皇帝都沒有搞定的事情,就算楊寧清天賦異稟是一代戰神,也不可能三個月之內擺平。「那我就陪你跪著吧,等皇上允了你的願,我就陪你回塞北,一輩子都不回來了。」蘇挽月有些乏力,她將自己的命運隨波逐流了,不再去拚死頑抗。
「現在怎麼辦?」雲天看著跪著的兩人,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是雙雙跪著,在這雪天,那麼眉清目秀的一對麗人,站在那還真是極為養眼。
「等著。」牟斌卻沒有雲天那麼急,抱著雙臂冷酷得跟座鐵塔一樣。
「我說牟統領,你還真沉得住氣。你喜歡的女人要嫁給別人了,你還這麼優哉游哉?」
牟斌斜斜看了雲天一眼,他們好像共事了十幾年,卻一直沒太多交集。雲天一向只忠心於皇上,牟斌也是公事公辦的冷傲勁,同誰都不套近乎,唯獨在同蘇挽月的關係上,兩人對她,卻都是真心實意做朋友的。
「不添亂就好了。」牟斌淡淡說了句,算是回答。
雲天也不做聲了,這種情況下,再去參合一腳,只會是更加雞飛蛋打的局面。誰都明白這個道理,牟斌也從來都不是衝動的人。
「怎麼連她也來了……」雲天沒和牟斌繼續討論那個話題了,因為遠遠看著莫殤走過來,莫殤到的地方,肯定是隨著張皇后而來。
牟斌也看了眼,皺皺眉頭,他實在不願意這麼多人來看蘇挽月的熱鬧。
但張菁菁好像也聽聞得出來這件事情不一般,被宮女扶著走了過來,亦是同正殿前頭還有挺長一段距離。見著牟斌和雲天,客客氣氣笑了笑,說實話,她做皇后,架子擺得比以前的貴妃還低,在外的名望也很好,多得眾人敬佩。
這些事情都是其他年輕女子學不來的,正妻終歸是正妻,她不吵不鬧,母憑子貴,沒有人能動搖她的地位。
「參見皇后。」牟斌和雲天先是要行跪禮,被張菁菁先行一步制止住了,「兩人大人客氣了。」笑著扶了兩人,滾邊的萬字不到頭的立領衣襟,外頭鑲著一圈兔毛,舉手投足都是謙然之間不失大氣。
「那兒是怎麼了?」張菁菁下巴點了點正殿那頭,語氣中頗為不經意。
「我們也是剛來呢。」雲天禮貌性笑笑,答得話也官方。
張菁菁問不出來,但也不急,站在那兒等了一會,就瞧著獨孤十二雄赳赳走過去。年輕人就是不一樣,你就算只看她一個遠遠的身影,依然能感受到活力非凡。
「莫殤,你陪本宮去見皇上吧。」張菁菁望著獨孤十二的身影消失在那扇朱漆門后,笑了笑,側頭對立在一旁的貼身侍衛說。後者抬頭,對視不到一秒,而後迅速頷首,輕聲諾了句。
待張菁菁走遠,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牟斌忽然問了句,「莫殤陪著皇后也有十年了吧?」
雲天本在想張皇后這個時間去見皇上,到底是什麼用意,被牟斌這麼冷不丁一問,嚇了一跳,愣了愣,而後點頭,「差不多了,過完年就是十年。」
牟斌陰鬱的眼神一下子更加深沉了,雲天看了看他,大驚道,「你不會在懷疑?你膽子太大了……」
「你以為我在想什麼?」牟斌仍是不動聲色,瞟了雲天一眼。對比那個喜形於色時常弔兒郎當跟個少爺一樣的雲天,他著實老練和心機重重不止七八個檔次。
雲天自然知道牟斌在猜測什麼,舌頭都要咬掉了,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莫殤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不可能的。」皇后也許備受冷落,但也不至於飢不擇食,她有天下女子都嚮往的地位,沒必要以身犯險。
牟斌還是酷的不行抱著胳膊,「二皇子出生不到兩個月就夭折,三公主病病殃殃卻可以活到現在,憑醫術來講,太醫院都不是等閑之輩,這樣的結果,你自己好好揣摩吧。」
「你是什麼用意要提醒我?」雲天警惕性問了句。
「沒有任何用意,共事這麼多年,我也不希望見你最後落得凄涼結局。」
雲天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怔怔半天,他是小聰明還行,但大事面前有些迷糊,「怎麼就能扯到我身上?我是越來越聽不明白你說的話了。」
牟斌望著不遠處蘇挽月的身影,語氣頗為凝重,「挽月應該也感覺到了,是到了收網的時候了。」他不像是在回答雲天的問題,但的的確確是在晦澀表達些什麼,不是只有改朝換代才有換血的時候,大面積洗牌,無可避免淘汰一些不太聰明的人。
雲天默然不語,好像是在沉思。
「你覺得現在天下太平么?不見得,天翻地覆也只是那些大人物一盞茶的功夫。」牟斌的目光還是沒收回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今天的話特別多,也許是先前看著蘇挽月哭哭啼啼的那一番話有了感觸。
忽然有些羨慕楊寧清,他敢於去同那個最高統治者去爭取,就算世事難料,起碼他們現在生死與共的情形,就足夠讓人羨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