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恍如隔世(1)
太和殿,御座底下。
蘇挽月跪在下頭,一點都聽不清朱佑樘和楊寧清幾個來回到底說了什麼。直到那個冷清的聲音說了句同樣冷清的話,「起來吧。」
垂著頭立在一側,始終沒有抬頭看一眼。不知何時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曾經常伴左右立在御座後頭,曾經出入隨意無需禮節,但有些東西,你離開了哪怕半天,那東西也早早就不屬於你了。
從進京的那一刻,蘇挽月呼吸著空氣都覺得不一樣了,雪中的紫禁城仍然很美,美得讓人望了自己曾經多麼想逃離。一樣的人,一樣的景,但真真切切詮釋著什麼叫物是人非。
「蘇挽月。」恍惚間聽見那人叫了自己一句,錯愕抬了下頭,完全不知道剛剛說到哪了。
「你快上前。」楊寧清提醒了句,眼裡一閃即逝的擔憂。
再上前幾步跪了下去,蘇挽月努力在回想先前的對話停留在哪了,是稟報塞北的戰況,還是上諫治邊的良策,她對那些東西都不敢興趣,聽著那些長篇大論竟然仍是一片空白。腦漿一片混沌中,聽著朱佑樘出聲,「這是你遺落的東西,現在還給你。」
蘇挽月沒有反應過來,直直跪在那,見前頭跨刀的錦衣衛捧了個托盤下來。這人從來沒見過,但非常篤定,蘇挽月確信她已經無數次聽過這個人的名字。
「恭喜,失而復得。」抽掉了托盤上的紅綢,上頭放著的是那把「龍鱗」,雙刃梅花匕,是蘇挽月被發配去西北時丟了的。那女子看上去十七八歲年紀,渾身上下都是那個年紀的青澀和驚艷,淺笑的時候有個酒窩,扎著馬尾,窄身的飛魚服顯得英姿颯爽。
蘇挽月愣了下,她一直太過緊張,也太過沉迷於自己的胡思亂想中,望了去觀察皇帝面前的大紅人。風水輪流轉,只是那人的喜好一直沒怎麼變,蘇挽月跪在那,抬眼看著立在面前的獨孤十二,一瞬間覺得自己應該心存安慰,你也曾那麼年輕過,也曾被那樣喜愛過。
「回皇上,屬下不敢當。」沒有伸手去接,蘇挽月聽著自己毫無感情的話,「已經失去了的東西,再拿回來也不是以前的感覺了。」她寧願一輩子沒有襯手的刀刃,也不想去接。
太和殿內一時悄無聲息,朱佑樘本就是個氣壓很低的人,他不說話的時候,讓人感覺特別壓抑,但幸好,沒有沉默太久,「兩年未見,你仍是那副脾氣。」
好像在說一個許久不見的老友,無悲無喜。朱佑樘垂了下眼眸,看著台階下跪著的人,一時間不知道是誰比較殘忍。想來想去,他只送過蘇挽月這一樣東西,而今唯一的這一樣,蘇挽月也不願意要了。
「十二,你帶她先下去,楊寧清留下。」朱佑樘面無表情吩咐了句,蘇挽月跪安,至始至終沒抬頭看高高在上的那個人。
出了太和殿,外頭大雪紛飛,蘇挽月看著站在雪裡頭等自己的兩人。
「有勞姑娘了,我去見見舊友,不知道可以不可以?」蘇挽月側頭對著獨孤十二笑了笑,但眼裡卻沒有什麼笑意。她在示意獨孤十二可以不用跟著自己了,本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人,氣場很相衝。
獨孤十二抬了下眉毛看著蘇挽月,畢竟年紀小,有些沉不住氣,盯著蘇挽月的臉,沒什麼客氣可言,「也長得不怎麼樣嘛……」
蘇挽月對這類話已經免疫了,笑著搖了搖頭,「是,我已經老了。」
沖著比肩而立站在下頭的人走過去,雪落在她的頭髮上,塞北的風吹日晒讓她比實際年齡大了那麼一兩歲,而且還有揮之不去的滄桑感。歲月即便沒有過早在她臉上留下印記,但內心碾過的輪軸,卻會從眼神中表現出來。
是牟斌和雲天在等自己,偌大的一個紫禁城,從來都只有這兩個朋友而已。
「你什麼時候到的?」雲天開口問了句,手上拿了件白狐裘衣,展開抖了下給蘇挽月披上了,「這是你丟在毓慶宮一直沒穿的,今年雪大,別凍著了。」
純白的狐皮斗篷,沒有一根雜毛,這是當年楊寧清送給自己的,當初怕惹朱佑樘不高興,一直壓箱底放著。而現在被雲天翻出來,蘇挽月說不好雲天是什麼心思,也說不準在別人眼中,自己和楊寧清是什麼關係了。
「也就一個時辰之前,進宮就直接去面聖了。」蘇挽月解釋了句,側目望了望牟斌,恰巧那人也投過來眼神,兩相對視的時候,牟斌眼裡是波瀾不驚的神色,好像一直都未起過漣漪。
「走吧,別在這兒說了。」牟斌看了看站在屋檐下頭的獨孤十二,建議了句。
蘇挽月點了點頭,走過幾步又回身看了一眼,心裡莫名有些寂寥。
走出神武門的時候,蘇挽月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綠蘿呢?」說起來也奇怪,以前綠蘿還在毓慶宮當差的時候,蘇挽月和她是水火不容,但到後來,莫名其妙有點君子之交的意味。
「她懷孕的時候,黃儒就請辭了,現在只怕她孩子能下地跑了。」雲天答得異常輕鬆,臉上沒有一絲尷尬和不爽的情節。蘇挽月頗有些唏噓,當年綠蘿再怎麼不喜歡的人,時間久了,只要人品不壞,就會生出相依為命的情感,而且綠蘿和黃儒有了孩子,只怕這輩子都不會再分開了。
「挺好的。」蘇挽月由衷笑了笑,還算有些讓人心情愉悅的消息。
「對了,你上次要我查的事情,幫你查到了。」雲天迅速掃了旁邊一圈,低聲說了句。
蘇挽月撇了牟斌一眼,也沒把他當外人,牟斌是絕對盡忠職守的人,但他也有個守口如瓶的優點,「直接說吧,這事我等得很急,在那邊也找不到可信任的人。」
「鳳韻兮和霍紫槐早就死了,小寧王朱宸出事之後不久,死在鋅林上。霍紫槐傷勢太重,鳳韻兮抱著他屍體跳崖了。我派人去詳細查了,煙雨樓把這事瞞得密不透風,只是住在山上的當地人有印象,當年一個穿紅衣的漂亮女子在那殉情,後來來了一批江湖人去崖下找了幾天幾夜。時間對的上,應該就是你要查的結果。」雲天輕聲說了這麼一大段話,雪花落在他的眉毛上,襯得他臉有些肅殺。
「真的死了……」蘇挽月站在原地一時間挪不開步子,「冷霜遲同我說,霍紫槐由鳳韻兮陪著,懸壺濟世浪跡天涯去了。我還以為是真的,本沒有懷疑,但最近太多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