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愛恨交纏

  蘇挽月在校場的時候,心裡忽然猛然一疼,不知道為什麼,心窩的位置,像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校場上在操練陣型,其實在戰場上,格鬥術並不是軍隊最重要的科目。因為主戰兵器並不是刀槍劍戟,而是弓弩和戰馬。騎兵的速度和衝擊力不是任何步兵分隊能比的,所以軍隊中最重視的就是騎射。騎兵都是經過嚴格的選拔,弓兵弩兵訓練也很嚴苛。而在步兵方隊裡邊,要求的是「動如臂使」和「所向披靡」,要求的是完全能聽從將領的指揮。以長槍方陣為例,作戰的根本就是整個方隊隊形整齊劃一,步兵手中的長槍組成一道無堅不摧的槍林,一起向前推進。作為一名步兵,最關鍵的功能就是跟著大家一起走一起刺殺,即便死也要保持方隊的隊形整齊。一個方陣一旦被騎兵衝散,那麼步兵的下場就是被馬上的騎士像砍冬瓜一樣砍成兩節。


  面對刀槍如林、人擠人的戰場,你就算武功天下第一也沒有太大發揮的空間。平日里如果武功高強也許有助於晉陞,但對於整個軍隊而言,格鬥術不是很重要的東西。


  校場上正在操練的就是長槍陣營,用粗布捆紮了鋒刃,以防誤殺。扮演敵軍的陣營扎藍色頭巾,我方為紅色。訓練的士兵都是操練最實用,基本的。槍的基本用法,就是突、挑、擋。如果是劍的話,就是刺,劈,削,根本沒有什麼招式。訓練就是每天做這些動作,而後操練陣型。


  前頭是副將在審視,蘇挽月站在他身側。這種情況下,她身體再不適,也沒有辦法要求先走一步。官大一級壓死人的事,現在領略最為透徹。


  「聽說你以前是錦衣衛,改天我們練練?」那個姓張的副將回頭,對著蘇挽月饒有興緻說了一句,他只怕日復一日看這些士兵操練,也膩得不行。


  「張副將,你饒了屬下吧。」蘇挽月愣了下,反應過來的時候,先是在心裡罵了一句,而後嘴上婉拒。其實當兵的比拿筆杆子的好相處多了,你要是武功比他厲害,武策比他高明,自然就服你,但有一個不好的地方,就是太多人都有躍躍一試的心理,總想著切磋幾下。


  張倫聽著有些不悅,眉頭一皺,「你是看不起我么?」他有一張孔武有力的臉,皮膚曬得很黑,眉毛濃密,讓蘇挽月一看就覺得像水滸傳里的黑旋風李逵。


  「張倫,別人是姑娘家,你還逼她同你打?」後頭猛然有個聲音傳了過來,嗓音溫潤,但卻很有魄力。


  蘇挽月循聲望了下,見是楊寧清帶人走了過來,心裡鬆了口氣。


  「楊將軍。」張倫拱手施了個抱拳禮。


  「你要手癢就同我打。」帶笑的一句話,楊寧清望著張倫的黑面,語義輕鬆調侃了句。


  「屬下不敢。」張倫的臉色很黑,但現在卻感覺開了染坊一樣,黑中帶紅。


  「那你是看不起我么?」楊寧清學著張倫先前的話,但他的話,卻別有一番溫潤的味道。蘇挽月看著張倫反應,禁不住笑了起來。便是這般道理,同上級過招的話,往往是吃力不討好,要是贏了拂了上頭的面子,要是曲意輸了,又怕人說無能。


  「挽月,你隨我過來一下。」楊寧清側目望了蘇挽月一眼,吩咐了句。


  左看右看,直到自己的頂頭上司張倫反應過來,朝她點了頭,蘇挽月才小跑跟上已經轉身的楊寧清。


  「三日後,是易貨城開市的日子,這個地方你見過,在紅石峽和榆林城之中。」楊寧清仍是望著前頭,語義平穩說著,「你帶屠四去看管易貨城直到互市結束,到時候人畜聚會,交易興旺,你確保蒙漢商人間,不要有衝突。」


  「我去?」蘇挽月愣了下,沒有猜到楊寧清會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自己。


  「這事兒很容易,你在軍中威望不高,這是個機會。」側目,楊寧清盯著蘇挽月的眼睛,意味深長。


  易貨城是韃靼首領和明朝當初息戰議和時,共商沿邊界開放,交換雙方所需物品,設互市十一處之中的一處。漢商交易以茶、布、綢緞、煙、鹽等,禁易糧食、鐵器。蒙民則以皮張、絨毛、牛羊等交易,禁易馬。每年冬季春節之前,擇日開市,隔日互易。交易相當繁盛,人畜皆有,商賈們就地挖窯、搭帳,住宿貿易,呈現一派「當貢市期,萬騎輻輳」的盛況。


  「那你呢?」蘇挽月吐了下舌頭,明白了楊寧清的意思,擺明了給個便宜讓自己占。


  「三年一度的茶馬交易要開始了,我要去泰州茶馬司那裡,督促戰馬應收。」楊寧清皺了皺眉,好像是個很麻煩的事情。的確,他要管的事情,涉及到明朝一直以來的大麻煩,私茶販運嚴重,蒙民有了茶葉,就不再大規模趕馬來交易,戰馬長期錄入不足,而且今年冰凍嚴重,草原上凍死了許多馬匹。要是此事有了偏頗,未來三年明朝兵防都會因此削弱戰鬥力。


  「你不要太擔心了,整治茶馬交易,你能做和不能做的,已經都做了。畢竟人是逐利而生,有利益的地方,就會有人鋌而走險,你不必太苦惱了。」蘇挽月見楊寧清煩不勝煩的神色,寬慰了幾句。


  楊寧清默不作聲,他自然不會因為蘇挽月這幾句話,就覺得萬事大吉了,只是不想因為自己的情緒,弄得別人跟著焦慮罷了。


  「這個月過得好么?」話鋒一轉,楊寧清隨口問了句。


  「時間過得好快。」蘇挽月恍然大悟,自己來兵營已經一個月了,而距離楊寧清從榆林把自己帶來固原,也已經一個月了。


  「是啊,轉眼又是一年。」楊寧清也感嘆了句,他感慨的是下個月就要過年了。不遠處士兵操練的聲音振聾發聵,空間卻好像被拉伸得無限長,天地彷彿都被混沌成一片,所有人都不過這中間的一粒沙。


  「我要什麼時候出發去易貨城?」蘇挽月問了句,側目看著屠四從不遠處走了過來,臂膀上棲著的那隻海東青格外威武。


  虎豹騎最早是三國時曹操的精銳部隊,作戰驍勇又極為神秘,是當時縱橫天下的騎兵。發展到後來,雖沒有天下無敵的實力,但也是極具攻擊性,虎豹騎中有一部分要訓海東青,蘇挽月對那種獵鷹不是很了解,只是知道再過個三百年,是滿族最高貴的圖騰。


  海東青異常兇猛,平日捕捉獵物靈敏迅速,餓急了會抓小孩吃,兩翅一收,從天上俯衝下來,快過所有的箭。也正因為它們的速度和敏銳,可以繞過幾乎所有的箭雨,在對陣中可用於傳送書信。


  屠四是這方面的好手,他訓鷹的本事高過鷹坊的官員,初調他來固原的時候,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他的海東青是只白色的,名為「玉爪」,白色是上品,若是能捉到純黑色的海東青,按照當時的說法,可以立即減免一切死刑。但就算如此大的誘惑,仍然可遇不可求,往往九死一生,難得一名鷹。


  「你們營沒在操練么?」楊寧清也看見屠四走過來,問了句。


  「回楊將軍,剛結束。」屠四一頭的汗,行了個跪禮。


  「你起來吧,沒人的時候,不用這麼正式。」楊寧清擺了下手,很好說話的樣子。


  屠四站了起身,手裡拿著禽類的內臟,一點點餵給海東青吃,不可喂得過飽,所謂「鷹飽不拿兔」,就是這個道理。那鷹眼神很銳利,爪子鋒利,就算被馴服了,毛羽根根似利劍,隨時都能捯飭一般。


  「楊將軍,屬下也是剛巧路過,就不打擾你們了。」屠四從第一次見楊寧清起,就似乎看得出來他同蘇挽月的關係,所以一直很是識趣。這兒寒風肆掠的,肯站在外頭說話,自然是不想別人聽到,也不會想人打擾。


  「無礙,正好剛剛說起你。」楊寧清顯得很無所謂,示意不要緊。


  「說我?」


  楊寧清點點頭,「你明日隨挽月去易貨城,具體的事,剛剛已經同挽月說過了。」


  屠四有些莫名望向蘇挽月,蘇挽月卻是聳聳肩,「其實我也不知道具體幹什麼。」直到楊寧清投射過來一個有些嚴厲的眼神,才稍微正經了些,「三日後是易貨城開市的日子,蒙漢商販民間交易,禁販馬匹、糧食和兵器,主要是去管這些事,再就是維持下秩序。」說完的時候,瞟了一眼楊寧清,見他臉色緩和了些,蘇挽月才鬆了口氣。


  有些人能對你好,但並意味著會不分場合縱容你。


  「那我等下去準備下。」屠四聽完,點了點頭。


  「那我一起走了?」蘇挽月試探性問了句,怕楊寧清還有什麼事要吩咐。


  但那人什麼話也沒說,點了點頭,宛若雕塑的一張臉,眼神比屠四身上那隻海東青還要銳利。


  蘇挽月剛剛轉身,卻聽見楊寧清在後頭叫自己,「等下。」不解回頭,卻見迎面扔過來一個包裹,劃過一道緊湊的弧線,最後蘇挽月眼疾手快接住了。那人笑了下,明朗又穩重的那種笑容,「這是我託人給你捎過來的。」


  望著手裡的東西,蘇挽月仍是有些不解,摸了摸牛皮紙,然後展開來的時候愣了下。她好像有很久不吃這個玩意兒了,是當年嗜甜如命時最喜歡的粽子糖,一顆一顆,像是小小的粽子,裡頭綴了各種堅果。黑糖甜而不膩,又不粘牙,曾近在蘇挽月心裡,是愛不釋手的那類。


  沒有想到楊寧清還記得自己這些小癖好,那樣軍務繁忙的一個人,還願意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撿了一顆放在嘴裡,蘇挽月抬頭,卻只能看到楊寧清已經走遠的背影。風沙呼嘯而過,吹起他的斗篷,像道黑色的屏障,他挺拔有修長的身影,看上去無比偉岸。楊寧清會給人一種安心的力量,無論是他的屬下,還是他身邊的人,總覺得跟隨著這個人,迷茫和漂泊就會遠離。


  「楊將軍待你真好。」屠四在旁邊看著這一幕,由衷說了一句。


  粽子糖在嘴裡,糖衣被含化了,蘇挽月覺得這糖也沒有印象中好吃,但凡細細品味一樣東西,總會挑出毛病來。又或者是人的心眼廣闊了,不再像以前一樣容易滿足。但無論怎麼樣,此刻蘇挽月心裡,是苦澀和甜蜜混合交融的,或許是心裡的苦折中了嘴裡的甜,楊寧清每對她好一分,蘇挽月心裡就會多一分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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