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舊情再續(1)
蘇挽月擦乾身體,穿好衣服的時候,發現那套衣服大得離譜,男女的身形還真是差別很大,勉勉強強套上,斜開襟的上衣像是唱戲的一樣。
她垂頭看了下自己,覺得有些可笑,但也沒辦法,只穿了裡衣,連個抹胸也沒有換洗的,駝著背盡量含胸,緊緊扯了衣領,外頭的夾棉兵服也就隨便披在了身上。
踢踏著靴子往外走,褲子很長而且寬鬆,塞到靴子里走不了幾步就跑出來了。蘇挽月走幾步就要整理下,被煩的不行,最後懶得管了,任由褲腳拖拉在地上,只想快點回房睡覺。
走到偏房的門口,卻看見楊寧清站在柱子旁邊。脊樑筆直,像沙漠里的胡楊一樣,就算沒有人看著,也非常自律而挺拔,他是個嚴格意義上的軍人,也是個相當優秀的少年將軍。
外頭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血來,白茫茫一片,蘇挽月站在那愣了下,完全沒有想到楊寧清會在這兒等自己,「我以為你早就回房休息了。」有些抱歉地說,不然的話,她不會磨蹭那麼久,也不會在裡頭亂七八糟想那麼多東西,耽誤時間。
楊寧清看了看蘇挽月的穿著,笑了幾下,嘴巴里呼出白白的霧氣,「我應該把我的衣服給你穿。」
「你的我穿也大了啊……」蘇挽月完全不明白楊寧清這句話里的意思。
有種莫名的味道,看她穿著不合身的衣服,楊寧清私自幻想了下那套衣服如果是自己的,感覺應該會更好。每個男人都會有佔有慾和保護欲,楊寧清應該是保護欲多一些,但看她裹在一堆亂七八糟的衣服里時,忽然佔有慾又多了起來,忽然裹住她的,是自己的衣服。很幼稚的想法,但卻真實。
「你特意在這等我么?」見楊寧清遲遲沒有說話,蘇挽月再問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
楊寧清還是沒怎麼說話,沖她笑了下,「我們走吧。」不算承認,也不算否認,轉過身走了,蘇挽月踢踏著寬大的褲腳跟在後頭,靴子踩在雪上沙沙作響,才洗過澡的身子暖烘烘的,一點都不冷,就是仍然濕漉漉的頭髮有些凍頭皮。
她腦海中一直在想楊寧清剛剛含蓄英氣的那抹笑,紛紛大雪彷彿都淪為陪襯,他是天生極為適合這個塞外的人,所有的雄渾和厚重,都與他身上的氣質,融合得恰到好處。
走回房裡的時候,蘇挽月的頭髮絲,已經結成了細小的冰凌,外頭氣溫應該到零下三十度了,遇水就能結冰。房裡燒著地熱,炕上也暖的燙人,幸虧是這樣,不然會被外面的天寒地凍冷死。蘇挽月扯了扯衣領再裹緊了些,也沒見外,踢掉鞋子爬到炕上暖腳去了,炕上頭擺著個黃花梨木的炕案,上頭擺著個熏香爐和幾本書。
「你在幹什麼?」見楊寧清在翻箱倒櫃的找東西,最後長吁口氣,好像終於找到了似的,蘇挽月扭頭望了幾下,問了句。
「把手伸出來。」楊寧清走過來,站在了火炕旁邊,手裡拿著管軟膏。
蘇挽月臉微微紅了下,把自己變很醜的兩隻爪子遞過去,而後楊寧清把軟膏擠在她手上,用掌心的溫度幫她把藥膏揉散,「這是口脂,能治你手上的傷。」
口脂也叫面葯,能塗在臉上和嘴上,是用豬牛羊胰臟里的東西提煉出來的,加了香料,聞起來有濃郁的香味,這是最早的凍瘡膏,功能都是差不多的。蘇挽月望著楊寧清在昏黃燭光下,無比認真的神情,忽然覺得很感動。手上每一條裂開的縫隙,都被小心揉進了藥膏,動物的油脂有種滋潤的功效,讓它不會那麼乾裂。
「你以為我在遼東,那最後是誰跟你說,我在榆林?」蘇挽月開口問了句話,打破了寧靜。
「沒誰同我說,我自己查出來的。」楊寧清依舊在很認真看蘇挽月手,沒有抬頭,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皇上做事的風格,還是滴水不漏。」的確,若不是朱佑樘有意為之,不可能所有武將都集體裝傻,楊寧清也不可能這麼久都徒勞無功。
擦好了葯,收了手回來,蘇挽月垂眸看了看自己兩手,抬眼沖著楊寧清笑了下,「謝謝。」
「你究竟犯了什麼事?要有這麼嚴厲的處置。」很認真的神情,語氣也很嚴肅,楊寧清看著蘇挽月那雙依舊流光溢彩的杏目。
「叛書上很清楚,我刺傷了張皇后。」蘇挽月答得毫不在意。
「不太可能。」不知道為什麼,楊寧清很不相信這個說法。
「是真的,」蘇挽月瞪大了眼睛,重複了一遍,「我沒必要騙你啊,我就是把皇后從宮中擄了出來,這是條死罪。我還一刀砍傷了皇后的腿,讓她三個月都下不來床,這又是條死罪。但我卻只是被叛充軍而已,是不是很幸運?」笑了笑,本想很隨便而輕鬆結束這個話題,但看著楊寧清的臉色,卻是越來越沉重。他明顯不是好糊弄的人。
「你做事都會有一定目的,雖然衝動,但於大事面前不會意氣用事。」楊寧清冷靜望著蘇挽月的臉,像是三言兩語就把人解剖了一樣,而後手抬起來,虛虛晃過一刀,「你這麼做,要執意要離開京城,為什麼?為什麼要斬斷情絲?」
最後那句問,重複而強調了一遍,蘇挽月是自己願意離開朱佑樘的,那個如今貴為天子的人,也留不住她。
「什麼情絲?我以前也不過是個錦衣衛。」蘇挽月仍是死不承認,雖說是個人都知道她同皇帝的關係,但畢竟從來沒擺在明面上來講過,現在更是不願意提起。
「我雖是武將,沒有文臣的花花腸子,但卻並不是瞎子。」楊寧清搖頭笑了下,有些無奈蘇挽月現在睜眼說瞎話。
蘇挽月又開始頭疼了,憋了半天仍是不知道怎麼說,從炕上下來找鞋,「我要去睡覺了。」北方許多人把炕當做床,平日里擺張案子吃飯喝茶不耽誤,晚上把矮桌撤下去,鋪上被褥就是床。但蘇挽月一直沒有這個習慣,她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而且一直抵觸在睡覺的地方干其他事情,所以即便有熱炕,她還是願意鑽去床上的冷被窩。
楊寧清望著她慌慌張張的舉動,也沒再逼她。看她套好靴子,踢踏著寬大的衣服往裡屋跑,也依舊是站在原處沒有說什麼。
吹滅炕案上的蠟燭,想著關好門去隔壁房睡,回過身卻見蘇挽月站在自己身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的,嚇了楊寧清一下。
「怎麼了?」畢竟是久經風雲,只微微一剎那的驚詫,並沒有從臉上表現出來。
「你今晚同我睡一張床,好不好?」蘇挽月直勾勾看著楊寧清,讓人毫無防備說出了這個要求。
這句話比她剛剛忽然站在自己身後,要有殺傷力太多。楊寧清幾乎是退了半步,站穩身形第一句話,「你瘋了么?男女授受不親。」
「我不在乎,反正我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蘇挽月顯得很暴躁,也不知道她剛剛是念及了什麼事情,上前一步拽著楊寧清的胳膊。她眼睛里的神色,顯得很脆弱,是真正意義上的破裂情緒,而不是裝出來的做作。
蘇挽月那句話,說得輕如鴻毛,但別人聽起來,卻是重如泰山。被拽著走了幾尺遠的距離,望著她側過身去,纖細的脖頸,在黑髮襯托下顯得很蒼白,不知道為什麼,楊寧清忽然有絲傷感,「挽月,你是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么……」
「我就不信不能讓他滾出去。」蘇挽月答非所問回了一句,沒有回頭,背影有些倔強。
我要讓他在我心裡,滾出去。這句有些慪氣的話,像是最蒼白的反駁。
楊寧清硬生生要抽回手,卻被蘇挽月攥得很緊,她忽然回頭看著楊寧清,苦笑了下,「你錯了,不是我執意要離開他,是他不要我了。」這句話說起來,能理解成很多意思,但在蘇挽月立場,情形便是如此。
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蘇挽月回答的是先前的問題。為什麼要揮劍斬情絲?
也許是在情況還不算最糟糕的時候,選擇比較好的結局。不要到頭來,兩個人反目成仇。
裡屋沒有掌燈,所以光線很暗,蘇挽月很霸道,拽著楊寧清一定要他上去。兩人僵持不下,卻忽然聽著她很小很輕柔的話語,「我只是不想一個人,你陪陪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