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患難之情

  第二天依舊重複那些事情,但是兩個人卻好像比以前更默契些了。蘇挽月仍是扳著一張臉,不苟言笑,但蘇柔麻利多了,也沒在做事的間隙都長吁短嘆。晚上的時候,也沒有直接悶在那個黑屋子裡,而是願意在院子里幫蘇挽月劈柴。


  這兒燒柴都是用沙漠生長的胡楊木,木質結實,火力均勻而且耐燒。紮根地下五十多米,抗乾旱,鬥風沙,耐鹽鹼,生命力極其頑強。何況胡楊木身帶有特殊的類似堅果和草原氣息的煙熏香氣,要是直接用來烤肉的話,也是相當不錯。但木質結實,就代表比較難劈開,蘇挽月虎口處被磨出了大大的血泡,沒幾天要扎破幾個,然後下次還是會長,女人的手,天生比較柔弱,蘇挽月這麼多年拿劍磨出來的繭,也難以抵抗這每天重複的劈柴活動。


  「你讓開啦,別礙著我事,一邊玩去。」蘇柔要來幫忙的時候,蘇挽月連忙把人揮開。


  蘇柔也不走開,背著手站在邊上,看著蘇挽月手起斧落的身影。


  太陽逐漸西落,這兒天黑得很早,除去這片院子,她們沒有機會出去。每天奔波在洗衣房廚房後院中,連兵卒的駐所也沒有機會看一眼,也不知道前頭是個什麼模樣。


  「你還要看著我到什麼時候?」蘇挽月見蘇柔一動不動站了許久,直起身來問了一句。


  「那你要我去哪裡?」蘇柔理直氣壯回了句。


  蘇挽月暗自嘆了一口氣,確實也沒地方能讓她去,一手拎著斧頭,一手指著那頭的水井,「那過去幫我提桶水。」


  蘇柔轉身去辦事去了,蘇挽月卻瞧著前頭進來了幾個兵卒。西北的房子都是緊挨著一連片的土屋,這樣能防風保暖,但庭院倒是寬敞,有點像北方四合院的布置。所以一旦有人進來,很明顯,蘇挽月望了大搖大擺走過來的人,沒有任何錶情。


  「發什麼呆?拎過來啊!」蘇挽月看著蘇柔提著水桶愣在當場,大聲罵了一句。


  陝西話和京腔屬於同一語系,那三個人用土話交流了幾句,語速很快,但蘇挽月還是聽得懂大概。


  蘇柔提了水過來,蘇挽月挽著袖子開始磨斧頭,在磨刀石上來來回回,白細的手腕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氣中,被凍得發紅。但她彷彿感覺不到冷一般,沒有任何錶情。蘇柔縮著脖子依舊在旁邊看著,時不時抬頭望一眼站在院子門口的兵卒,那幾個人沉默下來,像是在等人。


  「他們要幹嘛?」蘇柔小聲問了蘇挽月一句,一般這個時間了,不應該再過來了。


  「他們領兵想請你過去吃飯。」蘇挽月面無表情回了一句,手上的動作沒停。


  「找我?」眨著眼睛,像是不可置信一般。她雖是良家出身,可是這種騙鬼的理由,她還沒傻到去相信。


  「那幾個人先前是這麼議論的。」蘇挽月點點頭,無視蘇柔瞬間驚慌失措。


  為什麼單單會要蘇柔去?蘇挽月剛剛思索了下,應該是押送自己過來的那幾個京官,同榆林的管事打過招呼了。至於為什麼要打招呼,蘇挽月拿捏不準是牟斌還是雲天賣得這個人情。肯定不會是朱佑樘,蘇挽月很清楚那人的性格,捅你一刀賞個棗吃還有可能,但捅刀的位置,不會心慈手軟特意避開要害。


  院門又有人進來了,拿著手腳的兩幅鐐銬,一般欽犯要出去的話,會被帶上這種東西,為了防止你逃跑,就算僥倖逃走了,也跑不遠。


  「蘇柔,你過來。」後來的那個人生硬叫著蘇柔的名字,像是他們幾人中的小頭目,應該是個都尉之內的,百戶一所,他們的領兵可能就才是百戶的官級。而蘇挽月幾百年前就已經是個千戶了,所以說這兒山高皇帝遠,猴子稱大王。


  蘇柔愣住了,眼睛里滿是恐懼的神色。其實別人什麼都沒說,就這樣就開始害怕的話,反倒只是嚇著了自己。


  「我不去!」蘇柔忽然驢頭不對馬嘴回了一句。


  「領兵找你吃飯,是件好事,你怕個啥子?」


  蘇挽月一直置身事外,把磨好的斧頭放入水桶中洗了幾下,那水很冷,沁骨的那種冷法,蘇挽月握著斧柄的手都僵硬了。


  那幾個男人過來拖蘇柔,硬要給她戴上鐐銬,蘇柔在尖聲掙扎。一時間頗有些雞飛狗跳的感覺,蘇柔畢竟是姑娘家,掙扎了幾下就被按在了地上,塵土飛揚了起來,蘇柔哭得嗓子都啞了,一直在說她不去,也不停在求他們放過自己。


  有人能面對已知的險境,仍然能無動於衷么?沒有人吧,恐懼是人的天性。


  「我代替她去吧。」蘇挽月把那桶水倒在院子里的梧桐樹下,回過頭說了一句。


  那伙人愣了下,站在旁邊一直沒動手的兵卒望了蘇挽月幾眼,「上頭吩咐過不能動你。」


  「不敢么?」蘇挽月冷冷笑了下,直直走了過去,從地上拽起蘇柔,給她拍乾淨身上的塵土,再把已經磨鋒利的斧頭遞到她手上,「拿著,再哭一下我一斧頭劈死你。」就這一句話,硬生生把蘇柔已經哭花了的臉,給罵得不敢再哭了。


  肅殺寒風中,蘇挽月默不作聲,在一堆愣在原處的人中,拿過那個沉重的鐐銬,親自扣上了自己雙腳,然後直起身來,雙手遞過去。


  面面相覷,直到那個為首的人過來給蘇挽月帶上手銬,望了望她平靜如水的臉,又看了看還像是沒有回過神來的蘇柔,沖著蘇挽月抱拳說了句,「我還真是佩服你。」


  蘇挽月沒回話,扯著一側的唇角,斜斜笑了下。那抹笑意味深長,也邪氣逼人,看得人心裡發虛。她為什麼要替蘇柔去,不是可憐蘇柔,也不是善心大發,只是不願意讓壞人得逞罷了。蘇柔名如其人,性子太軟,在溫室中待得太久,除了哭鼻子什麼都不敢做,就算把斧子磨利了給她,被欺負到頭上了,估計也不敢砍人。蘇挽月不一樣,她永遠不知道任人宰割四個字怎麼寫。


  榆林是陝北的邊界,也是黃土高原的一部分。山連著山,溝接著溝。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在山上勞作耕耘,趕著牲畜的腳夫們,行走在險峻的山路和深深的溝壑之間,他們食宿、住店與當地的女人產生曖昧,在繁重而單調的生活中,一則為了排遣心頭的憂愁和寂寞,渲瀉孤獨,自慰消遣,二則回想起家人、親朋、戀人,便見景生情,以景寄情。往往信口編唱歌曲,悠長的調子在山壑中迴響,這便是最早的信天游。


  蘇挽月被壓著走在路上,這是第一次這麼密切接觸到這片土地,像是活在他們當地人的生活中。他們用高亢而悠長的歌聲抒發自己的感情、感觸,也釋放積壓在心頭的鬱悶和愁苦。一曲高歌,響遏行雲,全掃靡靡之音;一聲入耳,蕩氣迴腸,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這兒的人,沒有得天獨厚的肥沃土地和氣候,也沒有便利的交通,活得比江南那一帶更加辛苦,也更加努力。信天游的傳唱之境,是一片廣漠無垠的黃色高原,這高原,千溝萬壑,連綿起伏,蒼茫、恢宏而又深藏著凄然、悲壯,清峻、剛毅而又飽含著沉鬱、頓挫。歌聲中性格鮮明的高原文化,蒼涼雄渾而沉鬱,也潛在影響著陝北人的生活習俗。


  「東山上點燈西山上明,四十里平川了也不見人……


  你在你家裡得病我在我家裡哭,秤上的梨兒送也不上門。」


  很明朗的那種女聲,身體里充滿了力量一般,但起承轉合銜接得極好,又沒有完全扔掉女子的柔美。


  「井子里絞水桶桶里倒,妹妹的心事我知道……


  牆頭上跑馬還嫌低,面對面坐下還想你。」


  那女聲剛落不久,就有個聲音接了下去,一望無垠的黃土地上,蘇挽月不知道歌聲從哪裡傳過來的。但在這地瘠民貧,交通不便的偏僻山溝溝里,聽起來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他們在唱什麼?」蘇挽月聽完一男一女的對唱,問了一句,信天游的那種調子,實在是聽不懂唱的什麼詞。


  「唱情歌而已。」有人回答了句,而後把那一段歌詞用白話念了一遍。就是首先在院子里就同蘇挽月說了句話的人,他京腔很濃,不像是土生土長的陝北人。


  蘇挽月側頭,認真看了他一眼,皮膚黝黑,被風沙侵蝕得有些粗糙,但眼睛很有神,「你名字?」不禁問了一句。


  「屠四。」很奇怪的名字。


  除了信天游,陝北還有個特色,便是窯洞。這是天然的土壁,在裡頭開鑿橫洞,並常將數洞相連,在洞內加砌磚石,建造窯洞。窯洞防火,防噪音,冬暖夏涼,節省土地,經濟省工,將自然圖景和生活圖景結合起來,而且又因地制宜的完美建築形式。


  屠四一行人把蘇挽月帶到一個窯洞前時,示意地方到了。這兒並不是駐所,也不是領兵百戶住的地方,顯然對方說了個不怎麼精闢的謊話。裡頭等待自己的是什麼,蘇挽月不知道。漫不經心笑了下,卻沒有任何問題。回頭望了望送自己過來的人,她比以前黑了些,但仍然同西北的女人很不一樣,笑起來更是剛柔並濟,個人特色很濃郁。


  「如果,我能活著回來,我要同你交個朋友。」蘇挽月望著屠四,天馬行空般說了一句。


  屠四一愣,還沒有想好回答什麼,便只來得及看著她轉身的背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