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新寵入宮

  雲天望著在批閱奏摺的朱佑樘,在旁邊安安靜靜望著好一會了。如今他代替了蘇挽月的位置,成為了御前第一等侍衛,站在了蘇挽月曾經陪伴過的位子,很不是滋味,隱忍了良久,終於試探性開口問了一句,「皇上,您真的打算讓挽月走?」還不下令挽回的話,蘇挽月就真的會被充軍到離京三千里遠的地方。


  今天的天氣格外得好,都不必燒地熱的樣子,乾清宮裡頭光線很好,朱佑樘仍是低著頭,修長的手指壓在奏摺上,嘩啦一下展開。他月牙白的長衫被撒上了陽光的顏色,漠然低垂著頭,狹長的眼尾弧度很漂亮。一派清明的景象中,他坐在陽光里,有種與世無爭的感覺。


  「嗯?」聽著雲天的問,朱佑樘微微抬頭,側目望了雲天一眼。


  「皇上……」


  還未等雲天再說什麼,朱佑樘抬了下手,示意不必再說下去了。修長的手指頓了下,撤了回來拿過一封從沒有打開奏摺遞過去,「這個你等下去吏部送給王恕,讓他同禮部商量好納妃的吉日。是誰都無所謂,讓他以後別為這事再來操心了。」那裡頭是備選女子的名冊,朱佑樘連她們長什麼樣叫什麼名都無所謂。


  雲天心中微顫了下,仍是躬身雙手接過,遲疑在當下,仍是欲言又止的樣子,「恕屬下多言,挽月只是意氣用事,且皇后沒有追究此事,過個幾天就能風平浪靜了。雖說朝中反對聲很多,但實在沒有必要就這樣把挽月充軍西北啊,萬事險惡,她此行一定會吃大虧的。」


  說不準具體吃什麼虧,但眾人都以為她在皇上這失了寵,不會對一個欽犯客氣的。可以說蘇挽月現在是一無所有,沒有靠山沒有官級,在大西北那種地方,每年戍邊死掉的軍戶多如牛毛,雲天有些不敢想蘇挽月撐得過幾個月。何況她那樣的容貌,蠻荒塞外,只怕王法置若罔聞,女子處於弱勢也是沒有辦法。


  朱佑樘雙手交叉在腹部,十指輕輕合攏,這是他一貫思考的姿勢。聽著雲天的話,笑了一笑,如玉般的一張臉,說不清楚他臉上的是什麼表情,「她的性格是意氣用事么?那就讓她吃些苦吧。」


  很久以前,就想把她的稜角磨平,但奈何後來的心軟。人都有逆反心理,你愈是得不到的,就愈想要。朱佑樘捫心自問,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佔有慾多一些,還是喜歡多一些,也許本來兩者就無從分開。


  「蘇挽月那樣的人,若是關在籠子里當金絲雀養,她寧願扒光了身上的羽毛。放她出去,無非是她想要的自由,有勇氣選擇,就要有能力承受外頭的日晒雨淋。」朱佑樘沉思了一下,打了這麼個比方。恰當無比,蘇挽月的確是不能圈養起來觀賞的寵物,爪子太鋒利,野性難馴,要是強留遲早還會惹出更大的麻煩。


  他現在的脾氣,頗有點想要卸掉蘇挽月身上那股子戾氣的架勢,他喜歡她乖乖的,她又偏偏做出到逆來順受,這就是矛盾點。可蘇挽月要是真的傀儡一般聽話,朱佑樘十有八九,又會懷念起她趾高氣揚的樣子,所以人性都是在犯賤,沒有人能例外。


  「可是……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要是挽月被哪個好色之徒擄去了……她厲害是厲害,但畢竟一個人……」雲天踟躕了下,終究敢問了這麼一句。他十幾歲跟隨朱佑樘,看朱佑樘身邊的人來來去去,走馬觀花一樣換。除了蘇挽月,沒有人讓這個野心勃勃的少年天子費神過這麼久,為她曾經遠涉過雲南,為她曾跟憲宗翻臉而被關入宗人府,也曾南下江南親自接她回來。


  除去跟蘇挽月的交情,雲天也是在自保。伴君如伴虎,他怕朱佑樘有一日反悔今日的作法了,反倒怪罪起旁邊的人不曾勸阻。


  「她有那麼弱么?」抬了抬修長的眉,朱佑樘伸手端了下擺在桌上的茶水,還沒有涼好,端到唇邊,滾燙的茶水散發著松木腐朽般的香氣。從他的舌尖滑落,從他的喉嚨滑下去,好像貫穿人的心窩,彷彿炙熱的熔漿,融化了一切。


  「那你……捨得么?」嘆息一聲,雲天覺得關鍵不在蘇挽月有多脆弱或者厲害,再強悍的人也會有哭泣的時候,再軟弱的人也會碰到必須奮不顧身的事情。


  「有舍才有得,一直是恆古不變的道理。她曾問過朕,要江山還是要美人。朕那時候的回答是後者,可如今念及那一問,心中答案早已偏頗。」朱佑樘漫不經心笑了笑,眼裡目銳如刀的那種狠勁早已爐火純青,「後來想明白了,為什麼不能兩者都要?只要蘇挽月還活著,她就只能是朕的,無論流放多遠,無論她願不願意在朕身邊。」


  為什麼不能兩者都要?這句話如醍醐灌頂一樣,雲天從來都沒懷疑過朱佑樘的實力和野心,但這幾年,總以為外人稱頌的那個仁孝治國的君王就是朱佑樘的性格,差不多都忘了,朱佑樘從來不是忠於仁義之人。


  他要的東西,有得不到的么?回想起來,答案是沒有。雲天徹底閉嘴不言了,因為揣摩不好朱佑樘心裡真正的盤算,說的越多錯的越多。


  門口太監傳報,朱佑樘應了一聲讓候著的人進來了。雲天在旁側望著那個英姿颯爽的侍衛進來單膝跪下的乾清宮的漢白玉地板上,是個女子,說的事情,大致是廣西地方官芩猛反叛被平定了,奉命前往平息的劉大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未用一兵一卒,將反叛平息了。


  朱佑樘看上去挺高興,但並非喜上眉梢的那種,只是淡然一笑。雲天忽然想起劉大夏的蘇挽月引薦上來的,當時還在懷疑蘇挽月為什麼,對這個只會紙上談兵的文官相當讚賞,還要大力推薦他做兵部尚書。只是兵部尚書一職給了馬文升,所以劉大夏做了個兵部侍郎,但後來的種種,發現劉大夏此人的確才華橫溢。上馬治軍,下馬治民,文官掌兵符,集文武謀略於一身,作事智敏,用兵神速。


  「你抬起頭來,讓朕看一下。」朱佑樘聽完稟報,忽然說了一句。


  那侍衛抬起頭來,扎著高高的馬尾,利落又乾淨,亦是眸子清亮,但眉眼之間稍顯稚嫩。是以前沒有見過的一張面孔,或者說,以前沒有注意過。很年輕的一張臉,有蘇挽月五六年前的一絲影子。


  雲天心中一驚,手裡捏著皇上要納妃的名冊,心中五味雜陳。蘇挽月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送上門來,雖說是有人安排過的,明顯是為了討朱佑樘歡心。但又如何呢,能討到點子上才是正事。


  「你是新調任上來的?」朱佑樘饒有興緻問了一句。


  雲天冷冷掃了那女子幾眼,在心裡暗自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閑事。


  「回皇上,屬下是新調進宮裡來的,以前在鎮撫司當差。」聲音很清脆,不禁讓人感慨年輕真好,朝氣蓬勃的感覺,也不怎麼怕生,笑起來像個小兔子一樣,她笑起來比平日里好看,是讓人感覺很溫暖的那種樣子。


  朱佑樘抬起手來,撐著下巴面無表情,若有所思看著跪在前頭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張了張嘴,但沒有回答什麼,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一般。她有種很青澀的味道,渾然天成的那類真摯,比那些濃妝艷抹的精緻女子,顯得更吸引人,起碼對於朱佑樘這類看慣了美人的人,她的確是挺特別的。


  朱佑樘也不著急,靜靜等著她說話一樣。靜默流轉,好像回到了以前,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天氣格外的好原因,他心情也不錯,所以願意饒有興緻看著一個闖入自己視線的人。


  其實很少有人懂朱佑樘,他的真真假假讓人蔘不透。就像他現在能眉目含笑看著跪在前頭的人一樣,也許心底里是寒風陣陣,外表的一切都是假象,唯有內心無盡的空虛,才是最真切的感受。


  「屬下名字叫獨孤十二。」過了許久,那女子才幽幽開口。


  「好奇怪的名字……」朱佑樘發自內心感嘆了一句,雙姓獨孤,但名字卻取得很草率。


  這種氣氛讓雲天在旁邊有些尷尬了,拱手朝朱佑樘說了一句,「皇上,那屬下去辦您交代的事情了。」朱佑樘並沒有說話,輕點了下頭,目光看似虛無,仍是不動聲色的那副神情。


  今天真的是難得的好天氣,雲天走出乾清宮的門,抬頭看了看天,忽然覺得身心疲憊。連他都覺累的話,不知道當事人是不是已經千瘡百孔,他不願意相信朱佑樘的薄情,但也不得不承認,地位越高,越是生不由己。無論是真情還是逢場作戲,都不能由著自己喜好了。


  蘇挽月要是在場的話,應該會是傷心的了。她也是極為霸道的人,自己的愛人只能看自己,雞飛蛋打的飛醋不知道吃了多少,而今卻是肯主動拂袖走了。不知道以後的事情會是如何,雲天只是在這一瞬間,很想念和蘇挽月經歷的那些時光。


  第一次去執行任務,她拽著雲天,不肯下狠手殺了吳皇后。她那個時候是真的善良,懵懂莽撞,也像張白紙一樣。


  後來跟牟斌打起來,被砍了一刀,她嚇得不行忙活了半夜,給自己包紮傷口。


  太子大婚之前,跟她去張府送初定禮,她安慰雲天不要再苦戀紅綃了。


  時至今日,雲天還記得蘇挽月笑著說,滿大街的女人都比紅綃好。那笑爽朗又豪邁,燦爛若今日的太陽。


  看她從雲南回來,被晒黑了的皮膚,笑聲仍是清朗,在神武門口碰見,笑著說我回來了。


  不知道何時,蘇挽月不再那麼爽快笑了。也許是從封后大典那天晚上,她站在宮后苑裡的那株連理枝下整整一夜。還是在朱佑樘抱著朱壽其樂融融的時候,總之她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不快樂。


  真的,雲天感覺得到,蘇挽月曾經收斂起所有的鋒芒和脾氣,只想安安靜靜陪在已經是皇帝的朱佑樘身邊,看他運籌帷幄,看他君臨天下。只是隱忍再久,終究等不到她想要的生活,朱佑樘越來越忙,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多,她也許覺得朱佑樘不再需要她了吧。


  雲天有些傷懷蘇挽月的離去.

  如果紫禁城是囚禁她的牢籠,那這個漂亮的籠子,會因為那隻羽翼已豐的飛鳥離去,而黯淡一些。雲天尚且如此,他想著,牟斌應該也很難過,皇帝應該更加。只是大家都不說罷了,少了誰太陽還是會照常東升西落,只是人,少了期盼天亮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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