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好夢易醒(1)

  天上下起雨來,淅淅瀝瀝幾滴,但山風吹得很大,雨點砸在人臉上的時候,有些微微生疼。蘇挽月頭也沒回,朝著那個小屋子走過去,敲了敲房門,門是虛掩著的,那姑娘並沒有去歇息,只是冷霜遲沒吩咐的時候,就自個待著。見蘇挽月過來,施了個禮,頷首沒說話。


  「你叫什麼名字?」蘇挽月裝得跟自來熟一樣,先是問了一句。


  「若雅。」那女子輕聲答了一句,聲音很溫柔的那種。


  「若雅啊,你跟我說,冷霜遲平日要下山,是怎麼出去的?」蘇挽月一把架著若雅的脖子躲在房門後頭,噼里啪啦開始問。


  那姑娘也不傻,知道言多必失這個道理,抿著唇沒說話。


  「你要是不好說他的事,那說說你自己唄,你要下山是怎麼辦的?」也許是固定思維限制住了蘇挽月,她已經被前頭的懸崖峭壁和那個水流湍急的瀑布嚇傻了,怎麼看都是一個死局,無法去破解。


  雖是換了個方式問,若雅還是不好意思地搖搖頭,仍是什麼都沒說。


  「問完了么?問完了我把人帶走了。」冷霜遲踱步走了過來,從門后一把扯了若雅的胳膊攬到了懷裡頭,雨下大了些,落了幾滴在冷霜遲的臉上,肩膀上也被打濕了,絲毫不怎麼在意,精雕細琢的那張臉也只是顯得更加乖戾。


  許是雨下得有些大,怕淋到了若雅,冷霜遲抬了下手,把她往懷裡攬了下。若雅身子很嬌小,溫順伏在冷霜遲胸前,外人看起來,亦是還算般配的一對。


  「你今晚就睡這吧,我走了。」冷霜遲抬手沖著蘇挽月一指,站在雨里也不是長久之計。


  蘇挽月抬了抬下巴,覺得自己跟電燈泡一樣的,在這好山好水好寂寞的世外桃源,妨礙了別人親熱,不耐煩揮了揮手,「你趕緊走吧,不送。」跳進了屋子裡頭,也沒有想再啰嗦什麼。


  冷霜遲望了望蘇挽月的臉色,有些好笑,但沒多說什麼,半抱著若雅轉過身走了。蘇挽月看著他們背影,忽然在想,要是朱佑樘這麼樣跟別人舉動,自己肯定會很傷心的,只是僅僅現在這麼想一下,就覺得非常難過。


  下雨的時候,蘇挽月總是能觸景生情想到很多事情。感情真是個讓人很矛盾的東西,最幸福的時候,莫過於最接近幸福的時候,一旦得到了,也就發現和自己想象中的總有出入。究竟是愛他愛得淺了,還是其實愛自己更多,蘇挽月也有些想不清楚。你若覺得離開是唯一正確的事情時,往往在沒有察覺到的地方,矛盾已經滋生良久。


  如果那一晚上,他沒有動手打人,會怎麼樣呢?蘇挽月在心裡苦笑,最難以接受的,莫過於你高估了自己的分量。也許冷霜遲說得對,永遠都不要去測試人性,不要去試探你在別人心裡所佔的位置,因為答案,十之八九會失望。


  電閃雷鳴的一個晚上,蘇挽月幾乎要以為房頂會被掀開,但卻沒有,風呼呼吹著,刮在了門窗的縫隙上。很久沒有一個人睡了,空寂的感覺,比寂寞本身更讓人害怕。被子蓋過了下巴,只露出兩個眼睛,一點睡意也沒有。風雨交加的深夜,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蘇挽月毫無懸念地失眠了。每當失眠的時候,就開始屬羊,這種非常古老又樸實的方法,對她一直很管用。


  被子上是別人的體香,雖也是淡雅清幽,但畢竟是另外一種不熟悉的味道,蘇挽月像是個被慣壞了的孩子,而這似乎只是一次任性的離家出走。要是肯乖乖認錯的話,朱佑樘會怎麼處置自己呢?不經想象了下各種結局,但那個人就算什麼也不做,也能篤定她肯定會受不了外面的風吹雨打。被圈養起來的猛獸,是不能再適應野外生活的,人也是一樣的道理。


  不知道數到多少只羊了,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外頭的雨依然在下,嘈雜的風雨聲伴她安睡。後半夜的時候雨停了,但蘇挽月卻被吵醒來了,是非常想要接著睡,但實在被吵得不行的那種。


  也不知是因為兩間屋子相鄰的原因,還是因為這山間建屋的材質隔音並不怎麼好,又或者蘇挽月聽力本就異於常人,總之萬籟寂靜之時,能隔著幾道牆,聽得到男女交合的聲音。蘇挽月不是傻子,不會不明白那種隱忍的吟喔是什麼意思,若雅叫起來的時候,並不像她平日里給人柔弱乖順的印象,有些超乎想象的淫蕩,起承轉合聽的人面紅耳赤。


  煩躁拿枕頭蓋著頭趴著睡了一會,蘇挽月覺得自己處境相當搞笑和狼狽,被趕到了別人床上睡覺,這床的主人卻在隔壁翻雲覆雨去了。要不是對冷霜遲的秉性有些了解,蘇挽月絕對揣摩很久那人有什麼深意。但冷霜遲為人有一點很好,就是從不拐彎抹角,他最大且唯一的深意,便是讓自己活得舒坦。


  耳膜被折磨著,卻無法去到始作俑者前要他們聲音小點。鳳韻兮以前為什麼會鍾情於一個風流如此的人那麼多年?蘇挽月在黑暗之中不禁問了自己一句,想不明白,就如同不明白冷霜遲為什麼會對不同風情和長相的女人,都那麼感興趣一樣。


  這個世間能長情的能有幾人?這是蘇挽月一直在捫心自問的問題,她跌跌撞撞這麼多年,卻也參不透其中的意味。從最開始的互相吸引到最後的兩兩相惜,其中到底是不舍更多,還是將就更多。若是可以的話,蘇挽月情願瀟洒一些,不願意苦苦求得一個名分,也不想要安安分分守著那些虛無的感情。


  愛情也許至上,但自由和尊嚴,遠比情感更重要。


  迷迷糊糊中,淺淺地睡過去了,半睡半醒中似乎外頭又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雨聲,沒有來勢洶洶,反倒能催人入睡。


  早上醒來的時候,蘇挽月已經抱著那個枕頭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睜開眼是因為若雅在床邊輕聲叫自己,像是已經等了許久的樣子。


  「你起好早啊……」蘇挽月鼻音沙啞感嘆了一句,潛意識是說若雅和人肉搏到天亮才睡,現在還能這麼清醒。笑了下,但畢竟是在古代,她開不出這麼調侃的玩笑。揉了揉眼睛坐起來,許是半夜踢了被子,蘇挽月覺得頭有些昏沉。


  「蘇姑娘,我家公子請您醒來就去後山。」若雅臉上波瀾不驚,跪在床頭說了一句。


  「這破地方哪裡都是山,我哪知道在哪找他……」蘇挽月開口抱怨,見若雅仍是跪著,伸手去把她扯了起來,「你不是我下人,不必這樣了。」


  「那樣公子要罵人的。」若雅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肯起身。他們做下人的,要比主人低一等,主子仍在床上的時候,要半跪著,主子起身了才能跟著起身去服侍。


  蘇挽月有些無奈,套了放在旁邊的衣服,下了床見旁邊銅盆里,已經打好了洗漱的水了。走過去擦了下臉,再漱口,背對著若雅,也沒管她在幹嘛了。外頭的光線從窗戶里照進來,雨後初晴了,但卻不是個艷陽天,陰沉沉的感覺,陽光也沒有多少溫度。


  側頭望了窗戶的方向一會,卻見若雅頷首走了過來,恭敬一屈膝,「蘇姑娘,若雅替您梳頭吧。」


  蘇挽月側目看了一眼若雅,仍是垂眉順目的模樣,條子很順,一望就讓人很舒服。對這樣長相的人,蘇挽月總是莫名其妙有些好感,坐在了梳妝台前,透過銅鏡看著若雅拿檀木梳輕輕梳著自己常常的頭髮,小巧的唇,似乎永遠含著淺笑。


  「你跟著冷霜遲多久了?」蘇挽月冷不防問了一句。


  「三個月。」頭都沒抬,輕巧答了一句,可能感受到了蘇挽月詫異的心情,輕聲接了下去,「三個月前公子救了我,可憐我無處可去,才收留我的。」


  「他也會那麼好心?」蘇挽月冷冷笑了一聲,望著銅鏡里看過來不解的眼神,「也對,你這樣的容貌,他閑來無事是會收留你下。」壓根不信冷霜遲是救苦救難的少年英俠,肯定是某日恰巧撞見了,又恰巧見當事人條正眉順,也就收到那一堆的紅顏中了。


  「公子不是那樣的人。」對著蘇挽月的質疑,若雅也不生氣,慢悠悠反駁了一句,好像別人怎麼說,都不關自己的事情一樣。


  「那他為什麼救你?你的家人呢?」蘇挽月很八婆問著,見若雅給自己盤了個簡單的髮髻,大半的頭髮拿銀色的髮帶纏著,其餘的散發隨意披在了肩上。銀色的綢子跟黑髮的亮澤交相輝映,另一側散落的長發又顯得風情萬種,蘇挽月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自己,看似簡單的一個改變,卻讓人的氣質都變了幾變。


  「我的家人把我賣給了建昌侯做他的小妾,我不願意,想要投河自盡。浮浮沉沉感覺快要死了的時候,被公子的影護救了起來。」若雅給蘇挽月做了最後調整,而後放了檀木梳在桌子上,微微再一屈膝,「蘇姑娘,好了。」


  蘇挽月一時半會只是覺得「建昌侯」這幾個字很熟悉,猛然想起來,這是張延齡的封號,「就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他現在就開始納妾了?」妻不如妾是一貫的定律,也可以先納妾,再娶妻。在古代,妾的位置只比婢女高一點,男主人稍有不悅,可以肆意休妾甚至像普通商品一樣買賣,那種小妾扶正的故事,是永遠不會發生的。因為「妾」像一個烙印,在你入門的當天,就註定跟隨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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