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相忘江湖(1)

  蘇挽月再醒來的時候,先映入眼帘的是冷霜遲那張放大了的臉,很曖昧撐著頭在旁邊看自己,也不知道已經看了過久了。什麼話也沒說,撇開了頭去,但要巧不巧,冷霜遲的手肘壓住了蘇挽月的發,被扯得有些疼,側目對視上那雙妖嬈肆意的眼睛,「你壓到我頭髮了。」


  忽而記憶如洪水猛獸一般襲來,蘇挽月想起第一次見冷霜遲的場景,在滴著雨的屋檐下來,他裹著一陣風忽然而至,大大咧咧說要躲雨。後來中招被擄去了竹林精舍,醒來的時候,也是被他這般壓住了散開來的長發。記憶重疊開來的時候,總是有種恍惚,分不清腦海中的影像是自己衍生出來的錯覺,還是真的存在過。


  「你救過我兩次了。」蘇挽月輕聲說了一句。


  「你每次都不怎麼情願。」冷霜遲滿不在乎隨口答了一句。


  鼻尖幾乎要蹭到蘇挽月的臉了,這次沒有動彈不得,蘇挽月挪了挪肩膀,毫不客氣一把推開了冷霜遲,一臉嚴肅看著他,「你正經些。」


  冷霜遲也不勉強,笑了笑,眼角那顆淚痣有種難以言喻的風情,直了身子起來,拍了拍長衫,秀長的手指摳著衣帶整理了下。他做何種動作,都是行雲流水一般,既不浮誇,也不造作。除去花心這個毛病,冷霜遲論長相論地位,絕對是讓天下女子前赴後繼的類型。但就算倜儻風流專情不久,仍是有許許多多桃花賬。


  「我睡了幾天了?」蘇挽月一掀錦被,就要起身。地板下燒著地熱,房子里一點都不冷,倒是頗有些春意的燥熱。


  「一天一夜。」冷霜遲沒回頭,懶散答了一句,也沒去看蘇挽月。


  揚手起來打了個響指,早已等候在門外的侍女輕聲推了門進來,頷首走過來,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公子。」蘇挽月看不輕那女子的面容,但聽聲音,已經不是當初的紫煙了。


  「把熬好了的粥端進來。」冷霜遲點了下頭,示意那女子可以起身了,而後吩咐了句。


  「是,公子。」起了身,又垂著頭恭敬出去了,輕輕帶上了門。


  「你換人了?」蘇挽月穿了鞋起身,環視了下周圍的布置,果然還是冷霜遲的那種風格,看似簡單實則寸土寸金,就連穿鞋擱腳用的小矮凳,都是紫檀木做的。從這房內的布置,看不出是在京城的哪個地方,屋裡的家拾很少,一張巨大的床榻,上頭鋪著白色狐皮,一張八仙桌靠牆擺著,幾把椅子也是孤零零的樣子。但從地板窗梗到牆壁,都是纖塵不染。


  「你說紫煙么?她有任務在身,沒在我旁邊。」冷霜遲聰明絕頂,一下便猜中蘇挽月要問什麼,笑了笑,「怎麼,你想聽她彈琴?」


  「我只是隨便問問。」蘇挽月頭暈的厲害,也許是睡久了還是太久沒吃東西,定了定身形,總算沒有很落魄,暗自罵了自己一聲沒出息。隨便挑了張椅子坐下,手指撫上太陽穴,蘇挽月氣虛得很,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又不想讓冷霜遲看出窘迫來,只得背對著他順氣。


  冷霜遲一看蘇挽月的舉動,就知道她怎麼了,暗自好笑,「在我面前,你還有什麼面子可言?」冷霜遲也許不能說是豆腐心,但絕對是一張刀子嘴,時有尖酸刻薄,不輸給一般的中年婦女。


  「冷霜遲,我真的煩死你了。」蘇挽月側身,橫眉冷對一臉看笑話的人。


  恰巧外頭有人輕輕叩門,冷霜遲揚聲說了句「進來」,就見剛剛那個女子端著個托盤進來,許是知道東西是要給誰的,望了望蘇挽月的位置,便依舊頷首微微收斂了下巴走了過來。羅裙翩飛,姿態嬌憨,柔美秀氣一點都不張揚,顯得非常有家教,蘇挽月望著那女子走路,在心裡感嘆,自己什麼時候能學會。


  「是葯三分毒,你無需再喝更多的名貴藥材補身了,食補才是王道。」冷霜遲站那沒動,看著蘇挽月盯著擺到面前的那碗粥有些不解,便簡單解釋了句。


  蘇挽月斜瞥了下,雖然知道這碗小小的東西裡面,要煞費多少苦心,但她卻一時無法安心感謝起冷霜遲來。以前這個人信誓旦旦要困自己一世,但那時候借著鳳韻兮的力量,也逃了出去,現在這麼一來的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打算。


  「怎麼?怕有毒?」冷霜遲見蘇挽月並不動手,笑了笑,撿了她旁邊的凳子坐下。


  「你準備放我走么?」略微垂眸,睫毛在燭光下,折射出淡淡的陰影,顯得她有股子疲憊的柔弱氣息。


  「可以啊,只不過我先問問,你是打算回大理寺自首么?」冷霜遲爽快答應了句,弔兒郎當的樣子,但極為魅惑,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哪個弧度笑起來最好看,哪個眼神最勾人。最可怕的就是知道自己資本的美人,殺傷力無法估量,前赴後繼也總有犧牲者。


  「我就想看看,他最後會把我怎麼樣。」蘇挽月虛無望著前方,眼神有些空洞,低低吟了一句。「他」指的是朱佑樘,女人最是情痴,她有些篤定那人不會為了這事殺了自己,但又隱隱想要知道,最終會落下何種罪過。


  「不要試探自己在別人心裡是什麼位置,因為很有可能,會失望。」扯著唇角笑了笑,修長的手指叩擊著桌面,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響聲。


  算是被一語擊中,蘇挽月發覺自己越發討厭冷霜遲說話了,因為太直接,也太傷人。有些失落,垂了雙肩,看樣子更為柔弱不堪,被人望穿的時候,蘇挽月也不過是只紙老虎,平日里張牙舞爪,但利爪尖牙都只是擺設,她矛盾猶豫著不敢傷人,所以只能自傷。


  見蘇挽月的臉色,冷霜遲並沒有住嘴,而是漫不經心又隨口問了一句,「你不會還希望他,要美人不要江山吧?」有些譏誚的話,信手拈來就能把事情以最簡單而殘酷的方式說清楚。人們總愛用各種理由欺騙自己,也幫別人找盡各種理由,但拋開那些東西不談,人生還真是艱苦。


  幾乎一模一樣的話,朱佑樘的確和蘇挽月說過。雖說當時也是不信,但畢竟不可能完全沒有期待和感動,蘇挽月一遍一遍告訴過自己,要認清楚自己的位置,要知足,不要為了一些莫須有的東西毀了手上的幸福。但內心中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告訴自己,要跟隨內心,完完整整服從於自己內心的感受。她從來懶得關心朝政,但每日的生活,已經變為盼他下朝送他上朝,日復一日,靠著他給予的點滴關心活下去,活得太累太累。


  「就因為他是皇帝,我應該大方到和全天下人分享他么?」蘇挽月直勾勾望著冷霜遲,厲聲問了一句,語氣中的怨氣和委屈,連她自己都嚇一跳。她受夠了爾虞我詐的生活,也受夠了每做一個決定都要權衡利弊,但最終讓她心灰意冷的,是和朱佑樘漸行漸遠的那種感覺。


  冷霜遲一時間沒有說話,依舊是漫不經心那抹笑,端了那個白瓷的碗起來,舀了一勺輕輕吹了下,很自然遞到蘇挽月唇邊。是碗用料簡單的桂花糯米紅棗粥,卻能補血見脾胃。脾胃好了,身體才會開始吸收營養。如果這世上有一種葯,又能當飯吃,還能當茶喝,不僅美味養人,還能讓人百病不生,就只剩這粥中的養生之道了。


  「我自己來。」蘇挽月微微愣了下,立馬從冷霜遲手裡端過碗,低頭舀起來一口一口咽下去,也沒抬頭看他。


  要是幾年前,冷霜遲還會氣急敗壞,罵她不識好歹之類的,但現在,聳聳肩不怎麼在意。兩手放在桌上,下巴擱在小臂上,略微抬眼望著蘇挽月一張一合的唇,「你到底喜歡朱佑樘什麼?」敢直呼當今聖上的名字,只怕也只有冷霜遲一人敢這麼放肆了。


  蘇挽月瞪大了眼睛看冷霜遲,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而後嘆了口氣,「便是他即便讓我傷心,我也依舊愛他。」也許說「喜歡」都太淺薄,唯有「愛」這一辭彙,能表達出更多複雜而矛盾的感情,有些人,給你的不止有快樂,也會有無奈和眼淚,但這並不妨礙你把他們放在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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