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骨肉分離(1)

  這個決定蘇挽月猶豫了幾天,但你要是對某事猶豫不決的時候,只要踏出很小的一步,接下來的事情就是順理成章。


  當引產的葯汁在體內發生藥效,子宮劇烈疼痛的時候,蘇挽月其實一點都不想哭,但眼淚卻是止不住往下流。你明明知道體內的它只是個胚胎,本來以為不會再難過了,但亂七八糟下來一些血塊的時候,還是哭得淚流不止。那是一種骨肉分離的痛楚,別人無法替你疼,頂多看你可憐,唏噓幾聲,說一句遺憾。


  重新開始如同放下過去一樣,往往只需要一個決定,小小的一步,你就會有莫大的勇氣和決斷去做接下來的事情。正如蘇挽月扔掉了手裡那顆黑色的卵石,拍了拍手轉身離開了河岸,她朝著一個院落的方向走去,像是走向某個未知的旅途。說這是旅途,因為已經沒有再適合些的辭彙,來形容現在的心情了。


  才不過幾日的光景,這個院落就已經破敗,老太醫的家眷已經被驅逐回了老家,只剩下堂中那一塊「妙手仁心」的匾額,像在述說醫者以前的事迹。


  蘇挽月踏進了高高的門檻,像是走進了一個故事裡。最近總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也許是因為這些年乏了,有時候分不清六百年後是自己本來的生活,還是現在的才是,經過重重的歷,人心早已經面目全非。


  我們生活著為什麼會感覺到恐懼、驚怖、憂傷與苦惱,那是由於我們只注視寫下的字句,卻忘記字是寫在一條源源不斷的水上。水上的草木一一排列,它們互相併不顧望,順勢流去,人的痛苦是前面的浮草只是思念著後面的浮木,後面的水泡又想看看前面的浮樞。只要我們認清字是寫在水上,就能夠心無掛礙,沒有恐懼,遠離顛倒夢想。在洶湧的波濤與急速的旋渦中,順流而下的人,是不是偶爾抬起頭來,發現自己原是只是滄海一粟。


  觀察人間的活動,並且在波動的混亂中找尋一些美好的事物,或是找一雙動人的眼睛。人的眼睛是五官中最能說話的,嬰兒的眼睛純凈,兒童的眼睛好奇,青年的眼睛有叛逆之色,情侶的眼睛充滿了柔情,主婦的眼睛充滿了分析與評判,中年人的眼睛沉穩濃重,老年人的眼睛,則有歷盡滄桑后的一種蒼茫。如果說是在世間蒼茫中去看人,還不如說其實是在尋找著人的眼睛,這就是超越了美感的賞析的態度。因為你若是日後回想,浮現在眼前的,無非總是人間的許許多多的眼神,這些眼神,記載了一條河流的的某些感覺,以及自己和他們相會的剎那。


  沒有人氣的院落有些蒼涼之感,天井下有口小小的青磚砌起來的井,旁邊被青苔圍繞著,顯得很是歲月的斑駁痕迹,寧靜致遠的感覺。井邊斜倚著一個被捆縛了手腳的女子,淡黃色的短襖,下身是月牙白的百褶襦裙,頭上綴著的金步搖精緻而華美,一望就不是普通人。


  蘇挽月微微垂下了眼眸,初冬的陽光穿過天井打在她臉上,眉眼顯得清澈如水,又無比溫和。但那女子睜開眼看見她的時候,卻像見到鬼一樣,不斷往後退,但背靠著水井,手腳被綁,也沒有能力逃得更遠。


  「張菁菁,你很怕我么?」蘇挽月輕聲問了句,語氣之中,很詭異的溫柔。


  「你到底想幹什麼!」張菁菁眼睛瞪得很大,嘴唇顫抖,她聞得見蘇挽月身上的殺氣。人都怕死的,那些說自己不怕死的人,只是沒有死到臨頭而已。


  蘇挽月抬了抬弧度精美的下巴,她的漂亮和張菁菁是不同類型的。後者是典型的古典審美觀下的極致美人,柳葉眉鵝蛋臉,透著的氣質便是正統而端莊的,既柔弱又秀美。蘇挽月卻是那種讓人望而生畏的美人,你知道這個人很特別,但卻是有毒的,清冷孤傲得讓人不敢去靠近。她雖可以大大咧咧和你開玩笑,也可以只因一面交情就幫你的忙,但仍是感覺不近人情。一點邪魅,十分狂狷,便是寂寞,這種淺顯的概括,也許剛好表達得恰到好處吧。


  「皇上說要放過你,可不代表我也那樣想。」蘇挽月仍是淺笑兮然的開口,她笑起來很好看,但笑容很冷,眼角那朵扶桑花隨著她的笑意,似乎輕輕搖曳了下,顯得整個人有些詭艷。


  「你的孩子沒了,是萬貴妃死前便布下的局,和我無關啊!」張菁菁急了,因為蘇挽月冰冷的語氣太過可怕,她也的確不想死。


  蘇挽月深深吸了一口氣,有時候想過這便是報應吧。以前隨口諷刺過萬通,說她無兒無女,那樣的話,恰好說在了人的最痛處。所以那個人至死都沒有放過蘇挽月,曾經親手毀過她的容貌,又在生前布下了盤根錯節的網,像是陰魂不散一般。


  那件事情調查到最後,便是說老太醫剛進太醫署的時候,受過萬通的恩惠,或者還有其他的威脅。以前柏貴妃誕下的二皇子,也是由他下毒害死的。生前造孽無數,但最終卻沒有回頭路可走,只得一次一次聽從萬通的吩咐。


  也怪蘇挽月太過大意,很少去防備這些陰招。那太醫趁著每年換季給蘇挽月開藥的時候,暗自偷換過很多葯,這是這次事情鬧出來了。蘇挽月有些不敢想象,自己前幾年都不曾有孕象,是不是暗中被做了手腳。但往事提起無非多惹塵埃,蘇挽月只想解決眼下之事。


  如果主謀和幫凶都已經死了,似乎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朱佑樘登基以來,一直主張「以仁治國」,他沒有株連別人九族,只是把有關人等充軍三年,或者發配回老家,子嗣不得從官。蘇挽月本意不是遷怒於人,她只是很不甘心,也不相信張菁菁無辜這種話,也不想讓張菁菁什麼懲罰都不去承受。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一點都不知情?萬貴妃死了六年了,若是沒有其他人干預,那個老太醫會繼續聽一個死人擺布?」蘇挽月咬牙,走上前,揚手一巴掌扇在了張菁菁臉上。瞬間那張保養細緻的臉就腫了起來,唇邊滲血,髮髻都散了,顯得有些狼狽,但又不敢罵人。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張菁菁輕聲抽泣了下,眼神流轉,那雙眼睛讓人看了就有些心軟。


  蘇挽月望著張菁菁的眼睛,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好好對視過了。沒有旁人,沒有禮節和客套,只是兩個女人之間的對望。蘇挽月知道張菁菁是個幕後操縱的高手,看似柔弱,實則笑裡藏刀,朝中大臣很多同情她名不副實的處境,又佩服她肯忍讓。張菁菁在宮裡又不像以前的妃子一樣趾高氣揚嬌生慣養,許多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不會隨意指使別人,在外人看來,她只是個與世無爭的小女人,口碑極好。


  「在我面前,你就不必裝柔弱了。」蘇挽月望了張菁菁半晌,忽然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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