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時光如電(2)

  安安靜靜立在他身側,正午的陽光曬得蘇挽月微微出汗,但身上仍是裹得一絲不苟,窄袖長衫,她已經習慣了古人的保守。這種天氣,就像是朱佑樘這種心如止水的人,暴露在室外的時候,也是被曬出了汗來。


  「繼曉這個人,心計太淺,又愛搬弄是非。除了能變些洗髮哄我父皇開心,別無用處。」還是朱佑樘先開了口,語氣不屑,評價了繼曉一句。


  「其實他算個小人吧,本事太小,再怎麼折騰,翻不出什麼驚濤駭浪出來,你不必太操心。」蘇挽月輕描淡寫回了一句,並不放在心上。


  朱佑樘側目,望著蘇挽月的眼睛,還未開口接著說什麼,卻見她掏了手帕出來,墊著腳輕輕擦拭過自己額頭。她這個動作顯得很溫柔,本不是骨子裡溫柔似水的人,但這一刻卻有種俠女柔腸的感覺。


  「我不爭不搶,對名分也不放在心上。你全然不必擔憂,換個心思深的人,也決斷不能說動我半分。」蘇挽月一邊替朱佑樘拭汗,一邊隨口說了句。看似漫不經心,卻是思酌了許久的語氣,她要徹底斷了朱佑樘那若有似無的擔憂。


  「我並未擔憂過你會做什麼,但總覺委屈了你。」朱佑樘嘆了口氣,說了自己想法。要是蘇挽月能爭會搶的話,也是情有可原,並不是無理取鬧。但她就是那種毫不在意別人看法的人,就願意這麼無名無份下去。提過納個側妃,但總是被蘇挽月搪塞了過去,理由千奇百怪,無非是那一紙名分,比天上的晚霞,葉上的朝露,還要靠不住。


  「你又來了。」蘇挽月笑了下,有些厭倦這個話題了。收了錦帕回去,也就垂著頭不願說話了。


  「好吧,我不說了。」朱佑樘長嘆一聲,有些拿她沒辦法,手臂伸過去要牽她的手。


  「在外面呢。」蘇挽月不肯,一下跳開了。


  「那我們回去吧。」朱佑樘無奈,雖是人人都心知肚明他們的關係,但這畢竟是皇宮,不可能把倫理綱常都拋到腦後。


  「他們走了么?」蘇挽月抬頭輕聲問了句,他們指的自然是張巒和金夫人,還有帶著兒子的張菁菁。


  「走了。」朱佑樘點了下頭,「雲天送他們走了。」


  蘇挽月聽著,這才肯跟著朱佑樘往回走。朱佑樘側目望了望她的臉色,見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也就沒有再多問什麼,這像是兩個人的默契。不言不語,卻也勝過千言萬語。


  「你父皇的病,現在好些了么?我看你最近總是睡不好。」蘇挽月輕聲問了句,憲宗皇帝自從萬通去世后,日日鬱鬱寡歡,太醫院的太醫們也是束手無策,只說是傷心過度,採取慢慢精心調養的保守治療。朱佑樘雖是和憲宗關係並不親密,但畢竟父子連心,他還是感受得到憲宗這段時間所受的苦楚。


  「這些日子好一些了。」回了一句,想了一想父皇的癥狀,朱佑樘也是無奈。


  蘇挽月心裡暗嘆一句,今日是九月的第一天,歷史上憲宗皇帝猝死於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初九,也就是還剩不到十日的陽壽。現在病情的好轉,只怕是迴光返照。思慮了一會,望著朱佑樘的眼睛,「你這幾日多去陪陪皇上吧,病中的人,其實最需要人陪。」


  「我知道。」朱佑樘點了點頭,蘇挽月卻是知道他並未將這句話放在心上。他那樣的人,就算到了生死離別的時候,本來不曾放在心上的人,到頭來也無法因為割捨而痛不欲生。也許這樣比較好,蘇挽月是戀舊又多愁善感的人,她會怕日後沒有機會彌補,所以處事少了幾分決斷,多了一些留戀,這種矛盾的性格,往往也就能折磨自己。


  「你在想什麼?」見蘇挽月遲遲沒有答話,朱佑樘側頭問了一句。


  「若是我同你提朝政的建議,會不會已然是越矩?」蘇挽月抬眼,先是問了一句,在得到朱佑樘很肯定的搖頭之後,蘇挽月接著說,「朝中言官,要是能得王恕,馬文升,劉大夏三人輔佐,將會肅清你日後許多障礙。西北邊境,若能重用楊寧清,可保五十年平安。」


  朱佑樘愣了下,沒有料到蘇挽月會說到這麼精確。王恕本就和朱佑樘關係匪淺,馬文升的能力,在應天府接觸的時候心裡也看清楚了。楊寧清的為人和閱歷,亦能是個能出將入相的人才。可是再說到劉大夏,對於這個人朱佑樘並沒有過多拉攏,只是知道這人是天順年間進士,任職為兵部職方司郎中,曾被太監誣陷入獄,但錦衣衛查無所獲,鞭笞二十杖就放了,也並未有太多建樹。


  「對於其他幾人,我都能理解你說的,只是劉大夏,我卻不解。」朱佑樘沉吟了下,神色有些嚴肅問了一句。


  「成化元年,劉大夏被授兵部職職方司主事。當時安南王黎灝侵略寮國失敗,宦官汪直向憲宗進言乘機掠取安南,所以憲宗令兵部交出永樂年間征安南的軍事冊籍和航海地圖。劉大夏反對汪直,將圖冊藏匿。管理圖冊的官員無法交差,逐日遭到追問與鞭打。劉大夏向兵部尚書餘子俊道:『打死這名屬吏,不過一條命罷了。若讓安南戰爭打起來,死的人將何止千萬!』餘子俊於是不再問圖冊事。便是因為這一事,我知道劉大夏肯定是個能知民間疾苦的好官,這樣的官,比那些會寫一手八股文會拍馬屁的官員,值得重用多了。」蘇挽月笑了笑,緩緩說了自己的看法。


  朱佑樘是個極其有才華有能力的人,他要是決心做個好皇帝的話,一定是大明百姓之福。只是明君尚要賢臣輔佐,現在朝廷,逢迎拍馬拉幫結派的人太多,真正肯為民著想的太少,少有的一兩個,也在這世態炎涼中搖搖欲墜。蘇挽月很清楚,朱佑樘接下來將要接手的,是個被他父皇荒廢了幾十年,已經千瘡百孔的江山。


  穿過瓊苑東門,一路儘是古柏老槐和奇花異草。以及縱橫錯布的石子路,兩人皆是驀然無言了。蘇挽月低著頭走路,並未看旁邊的風景,只是望著朱佑樘那雙墨雲的錦靴,忽而看到他停了腳步下來,不解抬頭,卻見朱佑樘伸了手過來,「這裡沒人了。」


  對於這種固執,蘇挽月心裡頭有些異樣的情緒被觸動了,一時也仍然沉浸在剛剛的對話中,沒有明白他要幹嘛,緩緩遞了手過去,卻被他一把扯了過去,「你幹嘛?」蘇挽月被他嚇了一跳,從他懷裡幾下掙脫開來,再左顧右盼了一圈。


  朱佑樘有些好笑看她反應,四下的確無人,只聽得到蘇挽月氣急敗壞的埋怨聲,還有朱佑樘淺淡又清朗的笑聲。午後的蟬聲未絕,襯著兩人的話語,顯得非常熱鬧。


  「挽月,比起坐擁江山,我寧願懷裡抱的是你。」朱佑樘望著蘇挽月,眼神含笑,但卻有說不盡的無奈。


  「等你真的可以選擇的時候,也許你就不會這麼說了。」這話聽起來,雖是感動,但是蘇挽月撇撇嘴,仍是不怎麼相信說了一句。要美人不要江山,有一個條件是沒有後顧之憂,朱佑樘若是撇下一切不管,會是一團永遠無法走上正軌的局面。蘇挽月望著眼前這個人,這就是大明王朝最後一個明君,除此後,再經七代,就是被滿族統治的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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