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玉容憔悴

  雲天從水鬼手裡接過蘇挽月的時候,一時望著她臉上的傷很震驚,抬頭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水鬼,終於罵出了聲,「你找死么!」


  「先替她找太醫吧。」水鬼往後退了幾步,輕功很厲害,如拂塵點地,輕易避開了雲天踢過來的腳勁。


  雲天兩手都攬著蘇挽月,一時沒辦法脫開身,但望著蘇挽月的樣子,又實在很生氣,眼睛瞪著水鬼,啐了一口,「我倆的梁子結下了。」各事其主本就不相為謀,但也本可以不那麼劍拔弩張,雲天此刻是氣憤水鬼傷了蘇挽月,還那麼大搖大擺不當回事的樣子。


  門口這一番鬧騰,毓慶宮裡頭的人也都聽到了,四喜和初八跑了出來,一瞧見這架勢,呆在那也不知道怎麼辦,殿下還在撫仙閣沒回來,推搡了半天,又一起跑去找劉公公去了。


  「雲天,我今天沒想同你打。」水鬼連連退了幾步,一直退到迴廊上頭,看著雲天眼睛要噴火的樣子。


  「你少廢話。」迅速掃了周圍一圈,想著把蘇挽月安置在哪裡,騰出身來去揪著水鬼打一場。


  水鬼一見雲天的架勢,就知道只怕說不清楚了,立了單掌起來,就是迎敵的把式。


  「我的臉不是他弄的。」有人幽幽說了一句,聲音很輕,很疲憊的樣子。


  「你醒了?」雲天一見蘇挽月醒了,把人放了下來,「挽月,你等著我給你出口氣,看我不把他臉皮撕了。」


  「我說了不是他弄的。」蘇挽月重複了一遍,咬了咬唇,臉色蒼白,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每說一個字都要用很大的力氣一樣。抓著雲天的胳膊,沒有鬆手,怕他在這裡就打了起來,那樣不過是正中別人下懷。


  「雲大侍衛好興緻啊,又要找人練手么?」那頭有人走了過來,語氣輕佻,遠遠就打了個招呼。


  「老三,你怎麼來了。」水鬼側頭看了眼,冷冷問了一句。


  「不是怕你吃虧么?」又是無比輕佻回了句,一努嘴,示意著臉色不怎麼好看的雲天,又回眼看了下水鬼,笑得很曖昧,再伸手摸了摸他蒼白的那張臉。


  「你給我滾開。」被男人摸了一下,水鬼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蘇挽月靠在雲天身上,偏過頭去看了眼,那天跟著自己去觀星樓的人裡頭,有他一個。若是以前,會想在這看一會熱鬧,只是現在不是以前。有些累,搖搖欲墜的樣子,半邊臉都花了,染了一衣服的血。實在不想自己這種樣子還在外頭,被人笑話,轉了臉過去,緊緊拽著雲天胳膊,「快帶我回去。」


  「好。」雲天看著蘇挽月的舉動,有些心痛,微微皺了下眉,知道現在不是去動手的時候。


  「這麼快就走啊?」後頭老三還是在那要死不活說著話,雲天懶得去搭理,看了看臉色越來越不好的蘇挽月,「還走得動么?」點了點頭,但卻是力不從心,失血過多導致的是她雙眼發暈,拽著雲天的手逐漸沒力氣,很想沉沉睡一覺。雲天一見她這樣,心裡著急了,攔腰抱了起來。


  「雲天,你說我的臉,會和以前一樣么?」蘇挽月腳下一個懸空,被抱了起來,看了看頭頂上的天空,吃吃問了一句。天空很藍,劃過鳥的痕迹,其實自己很狹隘,要是沒有一張完整的臉,就算是鳥語花香也不過是一片虛無。蘇挽月的恐懼,源自於她知道一切都會開始不同。


  「不用擔心。」雲天並沒有正面回答的意思,安撫了蘇挽月一句,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復,只是這一刻,忽然有種憐憫的感覺。蘇挽月像個犧牲品,再好的運氣,終究沒能躲過這一劫。


  蘇挽月安靜看著太醫舉了剪刀起來,把臉上傷口邊的爛肉先剪掉,沒有麻藥,也沒有其餘更好的器械。她聽著皮肉被剪下的聲音,身上寒毛豎了起來,抓著雲天的胳膊,幾乎要把他給掐斷了。


  「疼你就哭出來。」雲天看著蘇挽月的臉色,實在是不忍她這麼狠心於自己了。


  「不疼。」蘇挽月像是在對自己說,緩緩說了一句,一手抓著雲天,一手緊握成拳,指甲幾乎都要嵌進了肉里。


  朱佑樘從門口進來,就是看到了這麼一幕。他聽著四喜慌慌張張過來稟報,說是蘇挽月一臉是血被人抱了回來,但沒想到這麼嚴重。隔著那麼遠的距離,被她斜著眼睛盯過來的時候,不知為何,朱佑樘覺得在她眼裡,看到了深不見底的恨意。


  「挽月,沒事的。」雲天讓開了位子,朱佑樘伸手握住了蘇挽月的手,輕聲安撫了一句。


  「我一定要殺了她。」蘇挽月沒有看朱佑樘,直直盯著前頭,冷不防說了一句。她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懶得說狠話,所以這樣一言,必定是事出有因,才能讓她這麼說。


  朱佑樘看著太醫收起了剪子,擦拭了下旁邊的血跡,而後拿了藥用的針線出來,要縫合蘇挽月臉上那道口子。手撫上了她下巴,挪了下臉細看了下,眉頭皺得很緊,很是心疼,但什麼話也沒有說。


  「太醫,是不是就算皮肉長好了,我臉上仍然有道很明顯的疤。」蘇挽月面無表情問了一句,看著那個老太醫穿針引線,放在燭火上烤了一陣。


  「會有一點。」斟酌了用詞,沒有回過身,說了一句。


  「那何必要去治!」蘇挽月聽著這話,又是完全要失控的樣子,從床邊起身,朱佑樘拉都拉不住。


  伸手一掌就推翻了桌上的藥箱,不管旁邊都是關心自己的人,蘇挽月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想要發泄,無法去平靜接受。


  「你聽話,會沒事的。」朱佑樘死命抱著她在懷裡,雲天過來按著她腿,蘇挽月仍是困獸那般利爪尖牙的樣子,她有些絕望的氣息,讓旁邊的人無從下手。


  「你們都別碰我!滾開!」蘇挽月散落了滿頭的青絲,像是積滿了地府的怨氣。


  她現在是最脆弱的時候,但卻又偏偏,要去傷害陪在身邊的人。這便是人性吧,不成熟的時候,總是滿身傷痕,隱匿不了疼痛,恨不得全世界都明白自己的痛楚。


  「挽月你聽我說,我尋遍世間良藥,總會有辦法的。」朱佑樘仍是好脾氣在她耳邊哄著,不管她已經像頭小獸一樣狂躁了,她從來都不溫柔,現在也格外囂張,但朱佑樘卻是心疼她無助的絕望,「我仍愛你,一切都不會變。」


  「殿下,馬大人求見。」初八在門口怯生生稟報了句,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但馬坤卻又確實很急的樣子,初八也是生怕耽誤了朱佑樘什麼大事,擔當不起這個延誤的罪過。


  「我現在沒空,要他明天來。」朱佑樘很不耐煩回了一句,仍是抱著蘇挽月。


  「馬大人說,有雲南的密報,要親自交給殿下。」初八猶猶豫豫,還是站那沒走,把原話稟報了出來。這就是做下人的苦衷,左右不是人,要是主子事後遷怒起來,後果是相當嚴重。還算是初八聰明,知道把話都說完了,讓朱佑樘自己去判斷。


  「雲南?」蘇挽月沉吟了一句,雖是萬般煩躁的心情,卻並沒有迷失了心智,她心裡一直記掛著雲南的很多人,所以對於任何那頭的消息,都是萬般上心。瞟了一眼雲天,示意自己不會在鬧了,後者嘗試性鬆了下手,蘇挽月把腿從床上挪下來,臉上仍是火辣辣的疼,但好在還有東西分散自個注意,「初八,你叫信使到這來。」


  「我去見一趟就行。」朱佑樘攬著蘇挽月,不動聲色,斜目看了眼太醫。


  老人家被蘇挽月掀翻了藥箱,此刻正在一旁不知所措,彎著腰,見朱佑樘看過來,趕忙跪了下去,「殿下您儘管吩咐。」他此刻只怕覺得,朱佑樘再怎麼陰晴不定的性格,都比蘇挽月肆意遷怒來得好伺候。


  朱佑樘沒有對老太醫說什麼,側過頭看了看蘇挽月,看她腫得老高的半張臉,揉著她頂心的發,嘆了口氣,「你要乖一點,不要再讓我操心了。」


  「你覺得一切都是我自找麻煩?」蘇挽月有些不服氣,回了句嘴。她現在就像一隻炸了毛的獅子,對什麼都看不太順眼。


  「我當然知道你吃苦了,只是現在我無法出手。」沒有從未輸過的人,也沒有永遠的贏家。朱佑樘心裡雖是擔憂,卻不可能方寸大亂,一切事情,還需要再重新思酌。但這話必然不被蘇挽月聽到心裡去,她對於深謀遠慮這種事,一向都沒有興趣。


  蘇挽月垂了下眼眸,長長的睫毛纖細分明的模樣,定了片刻,再抬眼時裡頭浸滿了淚光,沉浸了片刻還是沒有溢出來。她畢竟才十七歲,煩躁起來愛發脾氣,委屈起來會想哭,忍了一忍,沒有再那麼脆弱。依靠別人就是這麼個下場,會有享不盡的苦楚和隱忍。


  她望了朱佑樘片刻,一雙杏目,卻似明珠蒙塵,「你是不是早知道,是張菁菁騙我去法源寺,也是她,害我落得現在地步?」


  蘇挽月畢竟不傻,聽著朱佑樘那般說話,隱隱能猜出幾分,他不可能全然不知。


  「你怎麼會這麼想?」陰沉了一雙眼,再看蘇挽月的時候,朱佑樘有種陌生的感覺,並不是覺得她變了,而是她比自己印象中,要聰明許多。


  「是,還是不是?」蘇挽月寸步不讓,咄咄逼人再問了一句。


  旁人都被這種氣氛弄得很緊張,大氣也不敢出,鮮少有人敢這麼對朱佑樘說話。蘇挽月一臉的血,唯獨那雙美目分外清明,似要把人生生看透,朱佑樘被盯了片刻,卻仍是很淡然的神情,望著蘇挽月眼睛,如實作答,「法源寺一事我知道,但今日這事,我沒料你會著了道,也沒想到她們真的敢下手。」


  朱佑樘並不是神仙,他不可能料事如神,對任何事都瞭若指掌。他的不動聲色,也並不是不在意,被蘇挽月那樣質問的時候,心裡還是微微傷了下。


  蘇挽月被那雙眼睛望著,心裡的火氣也消了下,但仍是撅著嘴,很不開心,「你說娶她不過是你父皇的下令,其實你心裡本來就有一些喜歡她,是不是?」


  「你私底下調查過我?」狠狠皺了下眉頭,像是心裡的一些秘密被看透,抓著蘇挽月的手也分外用力了些,一字一頓,語氣有些嚴厲。


  「是那金夫人跑來跟我說的!」蘇挽月也窩火,胳膊被抓得很痛,一反手就甩開了身邊的人。她受不了那個潑婦,私底下也沒少受那個女人什麼氣,蘇挽月只是懶得什麼事都跑去和朱佑樘說而已。她也不喜歡翻舊賬,但女人天性就是這樣,自個不爽的時候,能想起很多不爽的事情來。


  「我確實小時候見過她幾次,但並不是你聽到的那樣。」朱佑樘站了起身,難得好脾氣的解釋。雲天聽了,也是倒吸一口冷氣,殿下肯耐心耐煩在這說明白,也算是很看重蘇挽月了。


  一時沒說話,想了想,其實蘇挽月也沒在想這事了,那些鶯鶯燕燕的曖昧情事,她現在不願意去猜測太多,人生已多風雨,有些事就睜隻眼閉隻眼好了。抬眼看著立在面前的朱佑樘,蘇挽月笑了笑站起身,「那些暫且不談,如今萬通和張菁菁那兩個賤人,把我弄這樣,你是打算袖手旁觀了?」


  「你的事自然是我的事,但現在不是時候。」吸了口氣,朱佑樘如玉的那張臉,仍是沒被蘇挽月的話,惹出一絲漣漪的樣子。


  「沒關係,這筆賬我自己去要回來。」蘇挽月冷笑,抱著雙臂往外走,她懶得去設身處地為朱佑樘著想了,不心疼自己的男人,權傾天下又有什麼用。


  「你切勿衝動。」朱佑樘抓了她胳膊,沉聲勸了一句。


  「我受夠了這個皇宮,也受夠了你。」蘇挽月甩開了拽著自己的那隻手,這是氣話,也是實話。


  每一次都被挑戰了自己底線,蘇挽月以往覺得,被人綁架會被嚇破膽,後來被火燒覺得了不得了,再到現在被毀了半張臉,覺得整個人都要瘋了的時候,看著朱佑樘輕輕巧巧的語氣,一瞬間有種錯覺,覺得也沒什麼大事。但這種壓抑的情感,幾乎都要把蘇挽月弄到崩潰,她不需要那麼善解人意,也不想那麼委屈自己。


  朱佑樘站著沒動,那句話,真的把他惹毛了。吸了口氣,最終還是沒有發作。看了看雲天,眼神示意了下,「你把她扯回來,又想去幹什麼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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