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破魔僧人
同類之間的打鬥是最殘忍的,因為知道對方的死穴和命門。那青狐死死咬著火狐的脖頸,任由火狐的爪子在身上撕裂出一道道傷口,彷彿不知疼一般,只是死死咬著不鬆口。練武場上被這兩頭體積不小的東西弄得塵土飛揚,地上一地紅白相間的毛髮。
火狐明顯不是青狐的對手,就如同鳳韻兮在海無憂面前,只有俯首稱臣的份兒一樣。不消一會,那火狐像是耗盡了體力,掙扎越來越弱,抓撓著青狐的動作也是越來越沒有殺傷力,地上的血卻不是很多,只是小小一窪,匯聚在一起,像是開放殆盡的罌粟花。
青狐鬆了口,火狐癱軟在地上嗚嗚叫了幾聲,而後變成了正常大小的狐狸。這應該是它本來的樣子,毛色很鮮亮,但明顯看得出來是只小狐狸,可能剛滿一歲,眼神之中也沒有先前在鳳韻兮腿邊那麼嗜血和冷酷,只是一隻普普通通的小動物,怯生生的望著旁邊的一切,無害卻又很脆弱。片刻之後,化作一縷青煙。本就是怨靈,現在它終於可以安然去投胎了吧,不用再束縛在竹管中,成為飼主攻擊別人的工具。
海無憂看著那小狐狸半天,側頭望著鳳韻兮,「你這是在造孽。」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飼主不會輕易讓管狐攻擊對手,因為這樣就如同在你死我活中做了個決定,管狐像是飼主的最後一個護身符,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才會放手一搏。何況看這狐狸的大小,應該也是剛養不久的。
「我再馴化一隻就是了,畜生而已。」鳳韻兮毫不在意,撇了下嘴。
倒是蘇挽月聽得心驚膽戰,像是認識到鳳韻兮內心的冰山一角,就被嚇壞了的感覺。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對小動物有天生的憐憫愛惜之情的。
「六道是輪迴的,你今生為人的時候,視獸道性命為草芥。來世你也可能淪為獸道,任人宰割。」海無憂皺著眉頭,似乎在做最後的努力,希望這個師妹不要淪為魔道。
「無所謂,下輩子的事,下輩子再說。」鳳韻兮聳聳肩,毫不在意的神情。
海無憂也就不再勸了,多說無益。收了自己的管狐,而後看了看愣在一旁的蘇挽月,忽然卻被她凝重的表情逗得笑了下。這一笑仿若春風拂面,旁邊的人都像是被這抹笑吸引住了所有目光一般,不由自主側目望著海無憂。
你必須要承認,有些人天生就像彩虹一樣絢麗,他出現的時候,足可以奪走所有人的矚目。蘇挽月望了望海無憂,又望了望鳳韻兮,忽然想起她以前說過,她的師兄美得天下第一,雖然這話有些誇張,但這種稱譽卻不顯得狂妄到過分。
「你走你的,我不要你管!」鳳韻兮卻是一點都不領情,直接甩了一句。蘇挽月被這一句驚得一個寒顫,她是打死都不敢在大庭廣眾下這麼不給朱佑樘面子的,給別人留幾分顏面,也是給自己幾分退路。但鳳韻兮似乎驕縱慣了,海無憂也是極為寵溺她的樣子,只是臉色陰冷了下,但並沒有發作。
雪若芊和蘇挽月對視一眼,從對方眼神中,看出都是在感慨這個形勢太亂了。忽然雪若芊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從袖口拿出快乳白的玉佩,應該本來是個腰飾,走了過去雙手遞還給了海無憂,「這個那日你來鋅林山看我師父時掉在山路上的,我偶然拾得,今日碰到了就還你,免得讓我不明不白喪命了。」
雪若芊話裡有話,寥寥數語,卻把事情解釋得清清楚楚,也堵了鳳韻兮的嘴。她解釋給鳳韻兮聽是一回事,讓其他人明白卻是主要的。一來讓別人知道自己處事清白,一來也是不露聲色擺了鳳韻兮一道,隱隱扣了個小肚雞腸血口噴人的帽子。雪若芊的性格不像蘇挽月,她雖也是瀟洒自在,但為人處事更加圓滑,也懂得運用人情世故。不似蘇挽月,有時候完全由著自己性子來,我行我素中添了不必要的麻煩。
海無憂伸手接過去,不怎麼在意,淡淡回了句,「謝謝你了。」鳳韻兮斜著眼睛沒說話,仍是不服軟的氣勢,一點也不覺自己做錯了事。
「我可以走了么?」海無憂望著海無憂問了句,後者沒說話,但微微側了下身,一言一舉都是皇親貴胄的那種氣魄。
蘇挽月看著海無憂終於要走了,鬆了口氣,側過身想同雪若芊正兒八經開始敘敘舊,但下一秒,完全沒有防備被人從後頭猛然拉了一把。
旁人只見海無憂摺扇一合,白色稠衣一動,拉了蘇挽月入懷。牟斌拽都沒來得及拽,只看著她被人拉進懷裡,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裹著人幾步遠。海無憂的輕功向來凌駕江湖,而海無憂卻學到了他師父的畢生絕學,輕功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厲害。
「你要幹什麼!」蘇挽月反應過來,已經覺得自己快被鳳韻兮的目光給射死了。
海無憂才是真正不管別人眼光,他處事隨意,也不拘泥於道德綱常,笑了笑看著蘇挽月驚恐的表情,「你先前說同我有過肌膚之親?」
蘇挽月只能瞪大眼睛看著海無憂,示意他不能亂說話。那句話是先前說了去氣鳳韻兮的,但不代表現在無聊到要挖個坑把自己活埋了。但海無憂下一句所說的話,卻讓蘇挽月感覺一鏟一鏟的土正在往自己身上倒,沒有一絲活下去的意義了。
那人不緊不慢笑著看蘇挽月,而後在旁人屏氣凝神等著他說話的時候,輕巧無比說了句,「你的唇的確讓我回味無窮,甚至日思夜想。」
第一反應就是撇頭去看鳳韻兮,鳳韻兮的眼神就是表達一個意思——我要宰了你!算了算日後大戰的勝算,鳳韻兮沒了管狐,蘇挽月覺得自己勉勉強強也不會輸,應該不會活剮。略微放下心來,再看了看海無憂,果然是親王,不像旁邊那些幕僚,幸災樂禍的表情那麼明顯。最後目光落到牟斌臉上的時候,牟斌那樣隱忍的眼神,蘇挽月沒有一個時刻像現在一樣,覺得自己真是可惡,他裝得越不在乎,越是面色平靜毫不在意,蘇挽月越是難受。
「你欺人太甚!」徹底怒了,一掌扇了下來,直接摑在了海無憂臉上,唇角瞬間淌了血下來,漂亮無雙的一張臉,卻被這絲破敗染上了妖異的意味,那雙眼睛顯得更加撲朔迷離了,隱隱的怒意和冷艷。
牟斌驚了下,沒有想到海無憂沒去躲開,在心底里默默感慨了幾句,蘇挽月脾氣真大,當年扇自己那一巴掌,至今還是無人能超越。海無憂那樣的人,應該也只有今日被蘇挽月打過臉吧。
蘇挽月沒想到自己下手這麼重,但心裡有氣,覺得下一秒就算被砍死了,也不會後悔剛剛所為,眼神倔強,等著海無憂接下來的舉動。若是海無憂出手的話,蘇挽月覺得自己肯定死定了,所有認識的人裡面,應該只有夜梟能同他一較個高下。
海無憂卻是沒什麼舉動,只是伸了舌尖舔舐過唇邊那抹血,嘴角有一絲勾人心魄的弧度。這個動作在很久很久以後,依舊鮮明留在了蘇挽月心底,海無憂有時候給人的感覺,真的是個尤物,會吃人心的那類蛇蠍美人。
「我們後會有期。」海無憂看著蘇挽月笑了笑,什麼多餘的話也沒有再說,在場的人無不唏噓,讓人掌了臉,還能心平氣和說句「後會有期」,這種情況比日出西方的幾率還要低。
但蘇挽月沒想那麼多,當時只有一種感覺,活下來了的感覺。
海無憂轉身走了,海無憂回過身來望了幾眼,拱手說了句「再會」,亦是跟著前頭那習白衣離開了這裡。
等著海無憂等人轉身走了,鳳韻兮也被海無憂拽著走了,蘇挽月仍是獃獃站在原地。並非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而更像一種油然而生的不安。她不知道海無憂為什麼要這麼對自己,憑他的功力,就算千鈞一髮也能躲開的,偏偏要硬生生挨了自己一巴掌,也一點都不介意別人的唏噓。
女人是經不起溫柔和恩情的,蘇挽月的苦惱,在於自己被海無憂救了一命卻不懂報答。但另外個聲音又在勸說著,並沒有做錯,以牙還牙才是王道。矛盾之中,蘇挽月恍然有些迷失了自我的感覺。
「挽月,你沒事吧?」雪若芊輕聲問了一句。
蘇挽月聽著雪若芊的問,才回過神來,眼神有些空洞,望了望旁邊已經沒有其餘人,只剩下牟斌和雪若芊。
「你不是一直要找雪若芊有事么?」牟斌的一貫作風,就是若無其事。輕而易舉就把話題扯開了,他不願意讓蘇挽月一直沉浸在剛才的事情裡面。
蘇挽月點了點頭,側目望著雪若芊,後者笑了下,「我知道你要問我什麼。」
「我方便在這麼?」牟斌問了句,怕她們兩人要說比較私密的事情。
「你待著吧,那個鳳韻兮剛剛的眼神,恨不得把挽月千刀萬剮。反正我是打不過她的,你要離開了我不能保證挽月安然無恙啊。」雪若芊笑了笑,依舊是明眸皓齒的那副模樣,大半年沒見,她和以前一點都沒有變。
「你少貧。」牟斌面色鐵青,臉若寒霜望著雪若芊。
「雪若芊,你怎麼會來應天府?」蘇挽月沒有給他們兩人接著說下去的機會,岔開了話題問了句。
「我師父在鋅林山,我過來見我師父的。」鋅林山在江南一帶,離應天府並不遠。
蘇挽月咬了下唇,接下來的事情,不知道怎麼去詢問比較好,思酌了片刻,抬了眼,望著雪若芊那雙清透的眼,「我見過了因,在戒殿那我看到了一些影像。你知不知道水無憂是誰?」
「了因讓你來找我的?」雪若芊不答反問,笑著問了句。看著蘇挽月點了下頭,而後接著說,「你全然可以當成一些鏡花水月的幻想,那些不過是你誤入歧途時最後一絲拉你回頭的東西。每個人到這世上的,都有自己的宿命和目的。只是今生為人,都要去珍惜今生的軀體和緣分,你若是一直種善因,就不必害怕會有惡果,做人總會有低谷和彷徨,但心存善念卻是永世不變的處事法則。」
前世的蘇挽月,那個叫水無憂的女子,是凄風苦雨死在了一樹桃花下,像是造了無法彌補的殺孽。有時候看到過往前身是一種累贅,但有時候卻是一種恩賜,因為會警醒你自己,不再造殺業。
「我以為,你會告訴我更多的細節,讓我知道水無憂為什麼會走到那一步。」蘇挽月望著雪若芊,輕聲問了句,語氣有些飄渺,這是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心裡翻來覆去的問題。
「萬事萬物都有聯繫,但除去你眼下經歷的,其餘都只是故事而已。人心太淺,聽了太多的故事會讓你迷失自己的。」雪若芊笑了下,聲音很軟,波瀾不驚的意味,抬眼和蘇挽月看過來的目光對視著,「這句話是我師父讓我告訴你的。」
「你師父?」蘇挽月猛然想起首先聽著,海無憂好像也上鋅林山找過雪若芊的師父。
「我師父是背負紅蓮的破魔僧人。」每五十年才從生辰和生肖都符合的小和尚里選出一個,後背烙上紅蓮,修行既滿后,就成為奔波在八方大地的紅蓮行者。破魔,指的是妖魔,也指心魔。
蘇挽月似是被點醒一般,忽然憶起法源寺見到的那個影像,水無憂最後死的時候,那個老者徐徐轉身離去的背影,亦是紅蓮搖曳如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