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互相傷害
蘇挽月一直低著頭,朝著自己那間屋子走。
雲天在毓慶宮門口瞧見她一臉怒容,手臂又磕破了,以為同別人打了架回來,逗著她問:「誰欺負你了?我幫你打他。」
蘇挽月沒搭腔,直接往前走。
不消一會,後頭初八拉著氣喘吁吁的太醫跑過來,看著站在中間莫名其妙的雲天,知道只怕是要問,「雲侍衛,小的待會同您解釋哈。」而後又拽著太醫往裡頭跑。
「你慢些……」太醫覺得自己半條命都跑沒了,喘的不行。
「蘇大人,蘇大人!」初八是見著蘇挽月的背影了,哪裡肯慢一些,拖著已經疲憊不堪的太醫,硬是往前頭拉。
蘇挽月側身望了一眼,低聲訓了初八一句,「我又沒什麼大事,至於急成這樣么?」
初八被訓了下,垂著頭不說話了。蘇挽月轉過身接著往自己房裡走,太醫和初八也是跟在她後頭。
推開門進去,蘇挽月像是有很久沒回這間屋子了,但卻彷彿只有這裡,是她單獨的空間。蘇挽月現在,是不想去朱佑樘那兒的,因為不知道該拿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
「漂漂亮亮一姑娘,怎麼總是弄成這樣。」老太醫把藥箱子一放,看了看蘇挽月臉上的傷,又回頭對著初八吩咐了句,「你去打盆溫水過來。」
初八得令立馬去辦了,蘇挽月木然坐在椅子上,一點都不在意的神情。
「放心,不會留疤。」太醫見蘇挽月不說話,以為她在擔心這個,安撫了幾句,打開藥箱拿出鑷子給她挑掉手臂上的沙粒。
蘇挽月還是一句話不吭,任由太醫清理著臉上傷口,那道傷口並不是很深,初八打了熱水過來,太醫洗了帕子一點點擦掉她臉上的血跡,而後消完毒上完葯就算處理完了。老太醫見這小姑娘悶悶不樂的樣子,以為她還是在擔心留疤,所以一直在重複那句安撫的話。初八卻是很伶俐一般,自然知道蘇挽月並不在擔憂這個,看著太醫處理完了,趕忙送出去了。
蘇挽月安安靜靜坐在那裡,心中卻自有萬般漣漪,她不停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而下最重要的,不過是如何搭救牟斌。別的女孩子著急難過的時候,想著一哭鼻子就會有人來幫,蘇挽月卻是從小都不愛哭著要糖吃,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沒有什麼是能期盼的。蘇挽月懷著一絲僥倖心理,想著萬通或許是設計騙了朱佑樘的筆跡,其實本身並沒有抓到什麼把柄,只是用此辦法來讓她和朱佑樘難受難受。
但轉念一想,那麼老謀深算的一條狐狸,不會布如此淺顯的局。或許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萬通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其實蘇挽月是相信萬通那句惡毒的話的,但隱隱又覺得,似乎不止這些,可是朱佑樘又不願意同自己說他和萬通之間的交易是什麼,她憑空猜測,實在是無通天之術,不能窺測得一清二楚。
蘇挽月背對著門口坐著,感覺門口有人,他的吐納很熟悉,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朱佑樘安靜走進來,一直沒說話,到蘇挽月身邊的時候,她猛然起身,兀自走到那頭的梳妝台旁,對著銅鏡,能照出來朱佑樘有些傷懷的側臉,隱忍著些許怒意也不沒發作的樣子。
朱佑樘知道蘇挽月在給自己難堪,他從來不太會哄人,現在被碰了一鼻子灰,更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許久,朱佑樘,開口問了句。
在圓椅上坐了下來,蘇挽月對著鏡子整理了下頭髮,沒搭腔。朱佑樘走過來拽著她的手,「我問你話呢。」斜著眼睛望上去,額頭上那道不深不淺的血口子,在她白皙的手腕上,顯得有些突兀。朱佑樘望著她的臉,心裡抽搐了下,但面上並沒有表現什麼。
蘇挽月還是沒說話,看著抓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指節如玉雕的節,又細又長的樣子。她的手腕受過燒傷,時間不太久,新長出來的皮肉比旁邊的皮膚要暗沉一些,還沒有完全復原。蘇挽月看著那隻漂亮的手,忽然覺得很礙眼,而後把貼在自個手腕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來。
朱佑樘看著她舉動,狹長的眼裡,滿是陰冷的寒意。
「你打算一句話都不和我說?」這是朱佑樘自顧自說的第三句話,也是他決定說的最後一句,背著手長身而立,語氣有些生疏。
「我有很多話想同你說,一句都不願說的人是你!」蘇挽月望著他,有些委屈。
朱佑樘一見她那種神情,就心軟了,過來伸手抱她。蘇挽月推託了幾把,還是被他按在了懷裡。「我臉痛!」被摟很緊,蘇挽月厲聲反抗了句。「不管。」朱佑樘笑了下。蘇挽月被他抱了一會,心情卻一點都沒好,悶聲在他懷裡,「我該怎麼辦?」她現在很無助,孤立無援的感覺,沒有人給她一條明路,似乎往哪裡走,都是死胡同。抬起頭來,看著朱佑樘,摸了摸他的眉骨,蘇挽月臉上一直是憂心忡忡的神色,「你能不能告訴我,萬通拿什麼逼你的?」
朱佑樘皺了下眉,仍是不想說的樣子。蘇挽月的手有些涼,指尖細膩柔軟,想要去撫平他眉心的褶。
他嘆了口氣,從懂事以來,他從不想在別人面前示弱,包括蘇挽月,眼下,卻不得已向她攤開自己的那份軟弱,「我母妃在我六歲那年被逼自縊……」要回憶起來,這個敘述似乎有點冗長,朱佑樘頓了頓,因從不同人說起,所以現在有些不知如何才能講清楚,沉吟良久,跳過了中間十幾年,「萬通忽然說,萬貴妃當年私自調換了我母妃的屍骸,現在燕郊葬著的,是座空墳。我母妃的屍骸被她放到了別處。」
蘇挽月內心很震驚,捂著嘴巴,一時不知道接什麼話,她很同情朱佑樘的遭遇,但又不忍表現這份同情,傷了他的自尊。萬貴妃真是明代空前絕後的一人,為人狠妒,卻一生得寵,雖不曾封后卻掌控六宮幾十年。
「萬通以此為籌碼,所以你抓了牟斌?」蘇挽月問了一句,若非如此,以朱佑樘這種果斷的性格,不會給自己再留後患。
朱佑樘點點頭,覺得蘇挽月有窺一斑而觀全豹的本事。
「萬通為什麼要這麼做?」蘇挽月平緩了會震驚的情緒,有些踟躕,輕聲問了一句。望著朱佑樘故作輕鬆的眼睛,蘇挽月有些難以言喻的心疼。
「無非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恨罷了。」朱佑樘隨口答了句,本不願在這事上多做停留,只想快點交代清楚,「我逼他把我母妃屍骸還我,她逼我不能阻攔她派人抓牟斌,就是如此。」越是輕描淡寫,就越動人心魄,蘇挽月眉頭皺的比朱佑樘還緊了,一雙眼睛看著他一眨都不眨,朱佑樘拍了下她腦袋,「這麼看我幹什麼?」
蘇挽月聽完后,心裡並不責怪朱佑樘的欺瞞了,換做是自己,肯定也會這麼選的。斂了思緒,又問了一句,「你已經履行承諾了,萬通呢?」
「三日之後,告訴我地點。」
蘇挽月沉吟了半晌,「又是三日?」
「萬通是不想給我時間出手吧,三日後,牟斌是死是活,已成定局。」朱佑樘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這樣一來,萬通手裡,永遠都有一張備用牌。
「不對啊。」蘇挽月搖搖頭,覺得有哪裡不對,努力回憶了下上午同萬通說過的一字一句,只記得自己當時很生氣,急著回來找朱佑樘理論,其餘的倒也沒太多印象,「你回京城之前就知道牟斌要出事?」
朱佑樘點點頭,不否認,「是。」
「那去金陵之前呢,萬通沒有談條件么?」蘇挽月沉聲問了一句。
這個問題似乎也問住朱佑樘了,皺了皺眉,說,「我也曾疑惑過,為什麼時間和條件是如此,即便是她要求我放棄皇位,我也只能答應。」
蘇挽月陷入了沉思中,走到那扇窄窗前,頭一次遇到這麼個非解不可的難題。
「金陵那邊有什麼消息傳過來么?」蘇挽月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
「有通報朱宸濠的情況,但我一直沒想好怎麼答覆。」朱佑樘望著她的側影,平淡交待了句。他承諾過不插手此事,也怕萬通一時不快出爾反爾,若是稍有差異,朱佑樘自覺會抱憾終身。
蘇挽月想著,回過身來看著朱佑樘,眼神明亮,「那我就賭一把。」
「什麼意思?」
「我賭有人會幫我救回牟斌。」蘇挽月咬唇說了一句。
「你把希望寄託於別人?」朱佑樘站在原處沒動,看著蘇挽月的舉動,有些不解。
「那叫信任,何況若是萬通死了,她還有機會害人么?」三日時間,蘇挽月不可能插了翅膀過去,冷笑了一聲,繞過朱佑樘要往外頭走。
「你要殺了她?她還未告訴我具體地方。」朱佑樘拽了她胳膊,沉聲一句。
蘇挽月忽然又回到那種很失望的情緒,她有些傷心朱佑樘只考慮著自己感受,頹然垮了雙肩,「你放心吧,我不會壞你的事。」
「那你要去哪裡?」朱佑樘仍然抓著她胳膊不放。
「無可奉告。我自個能解決的事,從來不想麻煩別人,也非什麼大事,不至於要你庇護。」蘇挽月甩開了拽著自己的那隻手,而後頭也不會地出去了。
朱佑樘捏了拳頭,很是慍怒,從沒有哪個人,敢這麼忤他的意思。冷著一張臉,在她房裡待了片刻,重重嘆了口氣,似在自言自語,「你怪我不顧及你的感受,可你又何曾考慮過我的處境?」
「你在外頭受了氣,回來跟我說就行,何必要那樣去做?」朱佑樘自然是知道之前發生的事,望著蘇挽月的背影,沉聲抱怨了一句。
「我有些累了,想去歇一下。」蘇挽月沒有回頭,漫不經心答了一句。
朱佑樘默默看著她的背影,一直無語。蘇挽月,她脾氣又暴躁嘴巴又不會說話,籠絡人心這類事只怕永遠學不會的樣子,可偏偏,他現在就是只擔心記掛她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