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桃葉渡口(1)

  江南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秦淮河邊是應天府最繁華的一片地方,這兒夜間也是奇美。兩旁花樓掛著彩色燈籠,臨江的窗戶開著,時不時在窗邊有張姣好的面容出現,欲遮還羞,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樣更讓人心動。河裡漂著花燈,彩紙折地各種形狀和花色,中間點著蠟燭,星星點點的燈火,忽遠忽近,襯得這秦淮河像天上銀河一樣絢麗。


  時不時有吳儂暖語的姑娘站在花樓前,生在江南,就算不是傾城的長相,也顯清麗,何況大都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女子如此,大抵應了「腹有詩書氣自華」這一句。畫橋煙柳、旖旎如詩的風景又烘託了她們曼妙身影,那些籠罩在她們身上的情慾幻想,散發出攝人魂魄的美艷,如同凝結在世人心底妖艷欲滴的硃砂痣。總之,秦淮河邊的花樓女,都比一般想象中要特別些,一眼就望得出風塵味的很少。


  這裡最大的酒樓便是「萬花樓」,晚上和白天一樣熱鬧,但熱鬧的方式很不一樣。蘇挽月站在大堂下,幾乎就能聞到空氣中都淌著酒味。她本是不勝酒力的人,看著別人桌喝得熱火朝天,就覺得腦子發暈

  「你不是要看秦淮風景么?怎麼一點精神都沒有?」藍梟在旁邊問了一句,自顧自找了張位子坐下。


  蘇挽月放下扇子,慵懶地趴在酒桌上,她心裡一直在回想剛才霍離櫻說的那些話,如果霍離櫻沒有騙她,那麼騙她的人就是朱佑樘了。問題的關鍵在於,冷霜遲此刻究竟在哪裡?他是不是真的有危險?

  「你在擔心那個叫霍紫槐的人?」藍梟向來聰明,他站在畫舫之外的時候,隱約聽到了她和霍離櫻的談話。此前他與冷霜遲見過面,也交過手,不得不說,冷霜遲是一個完美無瑕的翩翩君子,也堪稱皇太子朱佑樘迄今為止遇到過的、最難纏的情敵。


  蘇挽月頓時撇了撇嘴:「你忘了么?你還和他打過一架。」


  「我當然記得。」藍梟略微皺了下眉頭,比起被冷霜遲暗算下毒,其實更令他耿耿於懷的是蘇挽月對他的念念不忘,不要說朱佑樘了,就算是他,看到她這樣一幅茶飯不思的模樣,也要從心裡生出嫉妒來。


  「太子殿下告訴我說,他全身而退歸隱山林了。可是霍二當家卻說他處境危險,我不知道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蘇挽月微微蹙著眉頭,看著藍梟給自己斟茶。


  「你覺得呢?」藍梟聽著這一段,不動聲色地問。


  「我已經猜不出來了。」蘇挽月仰頭喝著茶,卻覺得索然無味,「也許他說得對,我應該親自去一趟疊翠山,證實一下這件事。如果找到冷大哥,這件事就很清楚了。」


  「你要證實什麼?如果你真的發現殿下騙了你,你就會開心么?」


  藍梟此言一出,蘇挽月立刻沉默了。有些話說出來的時候,並不覺有多嚴重,但聽來往往猶如春雷轟頂,她所害怕的事情莫過於此,倘若真的「證實」朱佑樘對她說了假話,讓她情何以堪?

  她一沉默,藍梟立刻也默不作聲,兩人一時之間都沒有再說話了。


  「快看快看!盈盈姑娘出來了!」蘇挽月正在鬱悶的時候,人群中忽然有人歡呼了句,而後眾人都是紛紛朝著大堂中央看,而後一擁而上圍了上去。


  「怎麼了?」蘇挽月好奇地抬頭,只見地上能爬的起來的人,都連滾帶爬朝著那鋪著紅綢的檯子奔去了,甚至還有人墊了墊腳,越過重重的人頭看到一點點台上狀況,後來索性踩了凳子爬上去看。


  藍梟舉目一顧,只見有個蒙著紫色面紗的女子被丫鬟扶著上了台,緩緩請了個安,很大家閨秀的樣子。


  「哇,頭牌么?」蘇挽月驚呼了下。


  「看看就好,別過去。」藍梟見蘇挽月的舉動,立刻站了起來,遠遠望了眼台上,又收回了目光看著她。


  蘇挽月看到人群擁擠的熱鬧勁,剛才心裡的鬱悶頓時一掃而空,笑得眼睛彎彎的,眼睛里一下子又恢復了光彩,她低著頭看藍梟,拉著他的衣袖說:「你過來看看啊!」


  「我不看。」藍梟沒什麼表情回了句,略微抬頭看了蘇挽月一眼,看她笑靨如花的可愛的模樣,心裡不覺又是一陣悸動,好在蘇挽月一直興高采烈看著台上,並沒有發覺。


  蘇挽月隔著些距離,看不真切那叫「盈盈」的女子的長相,只看到模模糊糊一張端正的臉,戴著金步搖的髮飾,身子嬌小,很可人的感覺。


  在台下眾人的起鬨聲中,盈盈先是坐著彈了幾曲琵琶,聲音太吵,襯得她吳儂軟語的腔調稍微聲小了些,不得不說,語調平和又不失抑揚,語速適中不失頓挫,低吟淺唱的感覺,聽的人骨頭都要酥了。那女子剛剛一曲唱畢,下頭就有人扔了銀子上去,丫鬟撿了一圈,放在了鋪著紅綢的小籃子里,再扶著盈盈下去了。


  蘇挽月剛想收回目光,卻見那群吃飽喝足的男人發出更大的歡呼聲,好奇再望了一眼,另外一個花娘被扶著上來,一頭青絲幾近垂地,沒有戴任何髮飾,身上披著軟紅的袍子,容顏有些素淡,沒看出來是多傾城的姿色。旁邊的樂師節奏有序敲著鑼鼓點子,那女子在這極其簡單的節奏里跳起舞來,一雙赤足,又是清湯寡水的樣子,長發隨著舞姿翩飛起落,極為簡單卻也別有一番風韻,下頭也是叫好聲一片,聽叫好聲有些還是常來看她跳舞的。


  「就跳成這樣,也能夠值得那幫男人天天來看?」蘇挽月很不可理解地抱怨了一聲。


  第一個出來的盈盈姑娘還算有幾分姿色,才藝過人,但那第二個姑娘,還真不值得「千呼萬喚始出來」,看起來舞跳得一般,長得也一般,大概她自己也明白色技都不如人,所以反而故弄玄虛,採取「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迂迴戰術來吊人胃口,好增加新鮮感。


  「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和你們是不一樣的。」藍梟雙手環胸,站在旁邊說了一句。


  蘇挽月吐了吐舌頭:「難道你們都喜歡她這種漂亮?」


  台上那女子,跳著跳著,解開了身上袍子的系帶,軟紅的外衣應聲而落,露著裡面的紗衣。蘇挽月張大了嘴,因為那女子只穿著乳黃色的單薄紗衣,肌膚若隱若現,身材曲線又隨著舞姿凹凸有致,這時候還有誰管她長得不怎麼樣,跳得不怎麼樣啊。


  「這……她跳的是什麼啊?」蘇挽月頓時看傻了,人果然是視覺動物,經這麼一撩撥,還沒表演完,就一錠一錠的銀子往上頭扔,她望著那女子欲遮還羞的胸,差點沒吐血。


  「走吧,別看了。」藍梟看著蘇挽月的表情,知道她看到限制級場景了,他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拉了出來,蘇挽月還想撲騰上去,卻被拎小雞一樣拎到一邊。


  「你為什麼不讓我看?」蘇挽月一臉委屈。


  「有什麼好看的?夠了。」藍梟像個鐵面無私的包青天一樣。


  後頭起鬨聲越來越大,這場表演其實是夜晚的助興活動,等著每個姑娘輪著班表演完畢,再上台看底下挨個出價錢,價錢高的自然可以成為那個花娘的入幕之賓。按著理說,節目會是越來越露骨,花娘也是越來越悉心調教的色藝兼具。


  被藍梟拖著下了台階,蘇挽月扭頭看了眼燙金的匾額,「萬花樓」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有一種異樣的熟悉感,她仔細想了想,似乎與南昌府的「觀星樓」三個大字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筆跡十分相像。


  「難道這座酒樓也是寧王府的產業?」她側過頭,似是在自言自語,其實故人舊情,原本就容易草木皆兵。


  「你說的是寧王朱宸濠?」藍梟看著蘇挽月的神情,輕聲問了句。


  「之前的欽天監叫雪若芊,她離開京城前見過我,她告訴了我一些事,我總覺得奇怪,朱宸濠在江南似乎有很多秘密。」蘇挽月沉吟了半晌,抬眼望著藍梟的眼睛,很認真回了一句。


  「雪若芊……」藍梟凝神想了下,「我在京中聽說過此人。據說她性情古怪,我從來沒有和她打過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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