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十里秦淮(2)
秦淮河是金陵的標誌,一灣綠森森的河水從這座古城中心蜿蜒而過,無數精巧的古典建築散落在秦淮河兩岸的綠樹叢中。和別的穿城而過的河流相比,秦淮河的水算比較乾淨了,儘管那水不夠清澈,腥味也較濃。形態各異的紅燈籠把秦淮河裝點的如詩如畫,如夢如幻,那些瑣窗朱戶,玉砌雕欄沉浸在幽明的橙紅色的光霧裡的,恍惚飄渺,彷彿不在人間。總讓人感覺是不小心穿越了鐵骨錚錚的現實,沉浸到一段恍惚迷離的夢境里。
「你真的要去青樓畫舫?」藍梟再三問了遍,看樣子蘇挽月雖是貪玩的人,但也並非胡鬧的性格,她應該知道有些事本來就不好玩,或者不適合女生玩。
「我只是去看看,又不會做什麼,再說有你陪著,還怕出什麼事么?」煙花柳月,河邊有些燥熱,蘇挽月帶著藍梟給她「特製」的面具,穿上男裝,手裡搖著一把剛買的絲綢扇子,裝模作樣地扇風。
這邊的人都愛附庸風雅,就算是妓院也是極有情調,據說那些名妓見一面都要一擲千金,而且也不是光有錢就可以見的,要看客人的才氣和長相。蘇挽月其實也沒想去妓院里胡鬧,她只是想找個酒樓試試喝一下花酒,看下六百年前古人的風流生活是什麼樣的?
「要不,我帶你去白鷺洲旁的浣花橋看看吧?」藍梟還是不死心提了個建議。
白鷺洲旁有座廊橋名曰「浣花橋」。每年暮春,就會有許多艷妝華服的美麗姑娘匯聚到橋上洗滌花葉上沾染的泥沙,故此得名。
蘇挽月想了一想,搖了搖頭說:「你說那座橋,橋面離水至少三米,浣花需要多長的手臂啊?再說剛綻放的花哪有泥沙?不過是一堆女人,故意在燕舞鶯啼做出點風姿卓越的態度,牽引他人驚艷流連的目光罷了,有什麼好看的?」
藍梟嘆了口氣,似乎覺得蘇挽月一點情趣也沒有。
她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扇子搖得分外逍遙。雖然故意那麼說,但蘇挽月暗自想象了一番,浣花橋上驚鴻飄渺、綠波留影的景色,還有那些美麗的浣花姑娘,應該是很美麗的吧?
「你不會覺得我在胡鬧吧?」她故意問藍梟。
「隨便你,你高興就好了。」藍梟看著她,並沒有任何抱怨的神情。
蘇挽月得意洋洋地搖著扇子踏上畫舫,忽然覺得身後有一道奇異的目光射過來,她立刻警覺地回頭,竟然意外地看到了附近一艘畫舫之上的青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霍離櫻。
「你在看誰?」藍梟迅速跟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他與霍離櫻的目光恰好撞上,「那個青衣公子,是你的朋友?」
「他是冷霜遲的二弟。」蘇挽月低聲向藍梟解釋了一句,「我好久沒看到他了,等我過去和他說幾句話。」
見藍梟並沒有表示反對,她立刻加快腳步,向那艘畫舫走了過去。
「霍二當家,好久不見了!」蘇挽月來到霍離櫻面前,貌似平常的明朝世家公子們見面寒暄一樣和他打招呼,還抱了抱拳致意。
「蘇姑娘。」霍離櫻很客氣。
「你怎麼認出我的?」蘇挽月很佩服他的眼力,隔了一條畫舫,又是夜晚,竟然還能夠認出她的背影。
「你的氣質風度,十分特別。」霍離櫻打量了她一眼,「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帶著面冪。」
「是的,你記性真好。」蘇挽月四周張望了一眼,壓低聲音問,「你怎麼會來到金陵?小王爺知道不知道?夏姑娘呢?」
「你問我這麼多問題,我如何回答你?」霍離櫻淡淡地苦笑了一下,「我也有很多話想問你,比如我大哥的下落,你不是和他在一起么?怎麼會獨自來到金陵?」他說著話掃了一眼藍梟,又說,「我說錯了,你身邊這位公子,應該是你的護衛吧?」
「藍梟,你幫我們看一下船好不好?」蘇挽月好不容易看到霍離櫻,正想向他打聽一下南昌府的情況,她示意藍梟在畫舫之外守候,自己一頭鑽進了霍離櫻的船艙。
畫舫之內很是精緻乾淨,燭火搖曳,桌案上放置著一套精美的功夫茶具,霍離櫻給蘇挽月斟了一杯清茶。
「那天晚上,我和冷大哥一起掏出寧王府,路上遇見了京城來的人。」蘇挽月簡明扼要地講述了一遍事情經過,「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了他了!聽我的朋友說,他已經離開了江南。」
「據我所知,並非如此。」霍離櫻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深沉的光芒,語氣有些沉痛,「大哥將煙雨樓的事情交給我執掌,前天有人收到了大哥留下的暗信,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現在的處境應該十分危險,或許被人重傷或囚禁都說不定。」
「真的嗎?」蘇挽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冷霜遲留下暗信告訴煙雨樓,難道他並沒有歸隱?可是,朱佑樘告訴她的情形,並不是這樣的。「難道是朱宸濠他們派人下的手?」
「寧王府並沒有任何動靜。」霍離櫻篤定地搖了搖頭,「朱宸濠最近忙於料理他家二夫人的病症,他連夏緋檀的去向都不關心……不可能騰出手來對付我大哥。」
「朱宸濠知道你來了金陵嗎?」蘇挽月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側頭問了一句。
「整個應天府都是寧王府的眼線,他想必已經知道了。」霍離櫻滿不在乎地回了一句。
「這件事好奇怪。」蘇挽月一聽霍離櫻的語氣就知道他對朱宸濠沒什麼好印象,這件事多半和夏緋檀有關,她沉吟了片刻,想了想說,「冷大哥那天帶著我往疊翠山下走,我在那裡和他失散,難道暗算他的人是我的朋友?可是他們明明告訴我,沒有傷害過他。」
「也許真相就是如此。」霍離櫻皺了皺眉,「我大哥行事向來細緻,你仔細想想,他和你分別之前可曾給過你什麼東西?」
「給我的東西……只有這個了,你幫我看看是什麼?」蘇挽月驀然想了起來,她遞了一直塞在袖口裡的瓷瓶過去,通體碧翠的一個窄口瓶子,正是之前逃離寧王府時,冷霜遲給她配製的「桃花烙」的解藥,她服用了一半就已痊癒,還有一半保存在瓶子里。
這些毒藥解藥之類,憑她的眼力,是什麼都看不出的。
霍離櫻接過那個小瓶子,打開來倒在掌心內,卻見是一些黃黃的粉末。
霍離櫻和冷霜遲同出一門,但所學不盡相同,霍離櫻最在行的是劍術,學到了他師父的九成本事。若說行醫用毒,冷霜遲當之無愧應該稱得上一流神醫國手,但論起暗器功夫來,他們又比不上夏緋檀了。
「這是蛇骨壓製成的粉末,是白尾蛇的骨頭。」霍離櫻倒了很小一點在手心,拇指和食指碾了下,又嗅了嗅,最後還像要確認一般,伸了舌尖輕添了下。
「你就不怕是毒藥啊?」蘇挽月被霍離櫻的舉動嚇了跳,生怕是自己無心之差,把人給毒死了。
霍離櫻笑了笑,封上瓶子的塞口,遞迴去給了蘇挽月,說道:「白尾蛇又稱『小青龍』,能解上百種奇毒。是瑤族的圖騰,黃綠相間,尾巴卻是白色。成年蛇最少是七尺長,這麼小一瓶,至少需要三條蛇。」
「『小青龍』有七尺那麼長啊?長在莽山山林之中?一定很珍貴吧?」蘇挽月暗自算了算,一尺又差不多是三十三厘米,七尺就是兩米多,應該是很罕見稀有的東西了。
「對,莽山瑤族是伏羲女媧的直系後代,而伏羲女媧是人面蛇身的神仙。瑤族人繼承了他們人性的一部分,而他們蛇性的一部分被一種叫『小青龍』的蛇繼承。瑤族人覺得他們和「小青龍」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弟,是有靈性的,把它奉為圖騰。瑤族世代居住在深山溪峒,雖然和他們的兄弟很少謀面,但是瑤族人深信,他們的兄弟和他們共同居住在這茫茫深山中。」
雖是在說著莽山瑤族和小青龍的事,霍離櫻心裡還是微微在驚訝,大哥竟然肯把這麼稀世的東西輕易給了蘇挽月,而若是未經自己提醒,蘇挽月也完全不知道這瓶子里裝的是什麼。像往常很多年一樣,霍離櫻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那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蘇挽月只覺得,霍離櫻說起這類藥引方面的東西來,有種渾然天成的悲憫氣息,與昔日清心谷中的冷霜遲頗有幾分相似。
「你再想想,他還留下了什麼?」霍離櫻看著她,望著蘇挽月那張完美無瑕的臉。
蘇挽月絞盡腦汁想了想,她抬頭瞥見霍離櫻衣角上的那朵淡紫色槐花,腦子裡頓時靈光一閃,說道:「有,我想起來了,我剛剛醒來的時候,我的眉心有一朵紫色的扶桑花,但是現在已經不見了!」
霍離櫻聽到她的話,立刻怔了一怔,臉色忽然微微一變。
蘇挽月一看霍離櫻的神情,瞬間搖著扇子的手僵住了,也不那麼熱了,因為他的眼神實在是寒氣逼人,讓她不禁嚇了一跳。
「恕我冒昧,」霍離櫻沉默了片刻,很清冷開口又問了一句,「最近幾天,蘇姑娘是否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蘇挽月的臉頓時紅透了,她知道霍離櫻話中有話,意有所指。霍離櫻什麼都沒說,他站起了身走到船頭,看著旁邊秦淮夜色。蘇挽月起身追到船頭,問他說:「是不是那朵花里藏著什麼秘密?」
霍離櫻深深看了她幾眼,面色沒什麼異常,語氣高深莫測地說:「據我們得到的可靠消息,我大哥此刻應該還在疊翠山中。如果你心裡有他,擔心他的處境,最好能夠親自去一趟,找他當面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