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無解之毒(2)
司寇玉煙見她盯著自己的脖子看,立刻羞澀地低下了頭,恨不得將臉埋進那件披風裡面去。
朱宸濠倒是很鎮定自如,看著冷霜遲說:「冷兄一向醫術高明,我正要請你過來,不想你已經到了。你既然來了,就幫忙看蘭兒情況如何吧?」
蘇挽月暗想,你之前對我們那樣,現在還來求他給你小老婆看病,這臉皮實在有夠厚啊!要是換做她,打死也不會給他看病。只不過,冷霜遲向來都是「醫者父母心」,要他袖手旁觀恐怕是不可能的。
果然,冷霜遲側目看了蘇挽月一眼,說道:「挽月聽說二夫人身體抱恙,所以要我一起來看看。」
朱宸濠望了望蘇挽月,很給面子地道了個謝說:「多謝蘇姑娘關心。」
朱宸濠的二夫人名叫冰蘭,是南昌府都指揮使王洪昌的掌上明珠。
冰蘭十五歲就被父親嫁給了朱宸濠,因為一直沒有子嗣,至今都沒有得到世子妃的封號,在寧王府的地位也遠遠不及為朱宸濠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兒、丫鬟出身的三夫人晴翠。
朱宸濠府中姬妾眾多,像簡泊然、司寇青陽、夏緋檀等人還能有四夫人、五夫人、六夫人的頭銜,而諸如司寇玉煙之類的女子,甚至連姬妾的名分都沒有。因為出身的緣故,朱宸濠對冰蘭還算是特別照顧,這麼多年不說恩愛有加,倒也是相敬如賓,並未有因為冰蘭未誕一子半女而特別冷落她。冰蘭在他心目中不甚得寵,但待遇也不算太差。總而言之,朱宸濠對這些夫人們態度都很淡然,對誰都說不上特別喜歡。
這些八卦傳聞,都是蘇挽月白天在王府中閑逛的時候,隨便找幾個丫鬟們聊天時所得到的。
冰蘭所居住的蘭香閣,布局和設計是明顯南北融匯的樣子,閣樓前頭有一堵高牆,這是江南園林在後宅女眷的住處很愛用的一個警醒,意思是要懂規矩,后宅望不到前院,女眷是不能插手男人之間的事宜的。那堵牆很高,還有個意思,是不可紅杏出牆。
進了蘭香閣,最顯眼處擺著一道七彩琉璃的屏風,顏色絢麗,這類明黃和朱紅交錯的顏色,一看就知道是北方顯貴的風格。轉過旁邊的珠簾,面闊五間,暗兩間的布局,朱宸濠的二夫人此刻在最裡面的房間內。
「小王爺也是剛剛才知道二夫人『病』了?」不知為何,那屋子裡頭很是陰暗,空氣里瀰漫著檀香的味道,氣氛有些詭異,蘇挽月出聲問了一句,她不相信真有「中邪」這種病。
「她生病已有一段時間了,不知為什麼今晚格外嚴重。」朱宸濠簡單回答了一句,他走在最前頭,回過頭來望了下蘇挽月,「希望不會嚇到蘇姑娘。」
「有那麼嚴重嗎?」蘇挽月撇撇嘴,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二夫人身患怪病,樣子有些恐怖。」跟在朱宸濠後頭的侍衛低聲解釋了一句。看樣子那人極受朱宸濠器,不然絕不敢當著他的面這麼說自己的主子。這人瞎了一隻眼睛,另外一隻眼有些下三白,看人的時候顯得有些惡毒。
蘇挽月望了望,心裡「咯噔」一下,光看面相,此人也不像是個好人。
「那知道是什麼病么?」斂回了思緒,蘇挽月問了句。
「王爺遍尋了名醫,也未得出是什麼病來。」那侍衛回了句,不無遺憾的那種語氣,但蘇挽月卻從他眼裡,看不出任何的悲懷,顯然是事不關己的那種心態。
朱宸濠走到冰蘭的卧房門口,掀開了帘子進去,只聽見他壓低聲音,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蘇挽月和冷霜遲沒有貿然闖入,但她的聽力很好,大約聽見有個女子用很低很低的聲音發出一聲聲呻吟,她似乎無比痛苦,朱宸濠儘力安撫著她,但這些無用的話語並不能減輕她的痛苦,最後那個女子像是已經絕望,忍不住低聲哭泣。
「小王爺,我們可以進來嗎?」蘇挽月對著帘子裡頭,沉聲問了一句。
朱宸濠停頓片刻,才說:「請進。」
冷霜遲掀了帘子進去,隔著還有一段距離,蘇挽月就瞧見屋子裡頭架著一口大鍋,聞著味道應該是艾葉草,旁邊的侍女把拿進來的白綢煮到水裡,再撈起來送過去。
蘇挽月好奇地走過去,望著躺在床上的那個女子,只見她面目憔悴,看不出原本的容顏,長長的頭髮一直垂到了床沿邊,那頭青絲已經幾近枯黃,她的眼睛里溢滿了淚水,面紅額熱,渾身都腫脹起來,尤其是肚子更是鼓脹得厲害,雖然面容沒有太多恐怖之處,但明顯感覺到是個元氣殆盡之人。
「二夫人這個癥狀有多久了?」冷霜遲淡淡地開口詢問。
在踏進這個房間之前,蘇挽月沒想到冰蘭的病情會這麼嚴重,若是提前能有一些耳聞,她也不至於會好奇到這種程度。人的好奇心有時候足夠害死自己,在沒見到事情真相時,總是能嘲笑別人大驚小怪,如同先前見著那個小丫鬟慌慌張張,她還在想是不是這些故人沒見過世面,但等到她自己親眼看到了冰蘭的情況,才覺得於心不忍。
「快一個月了。」朱宸濠抬起身體,輕聲回答著。
一名丫鬟把帕子擰乾,再搭到冰蘭的額上,另外一個丫鬟不停在給她揉著手臂,冰蘭手臂上也腫脹得厲害,只有不斷揉捏方能稍微減緩疼痛。
冷霜遲低頭看了冰蘭一眼,伸手試探她的脈搏,恰巧冰蘭也費力睜開眼,她看著冷霜遲的眼神彷彿有千言萬語。那一眼,凝固了很多很多的希望和求生的本能,人的眼神往往最能體現人的心靈意志,尤其是將死之人的眼神,最能讓人動容。
蘇挽月看著冰蘭的眼睛,心裡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一動。
「小王爺,可否出去說話?」等著冰蘭緩緩闔上了眼,冷霜遲側頭對朱宸濠說。
朱宸濠點了下頭,起身跟著他們一起走了出去。
「恕我直言,二夫人的病已經無葯可治。」到了外面,冷霜遲停下了腳步,有些惋惜地看了朱宸濠一眼,「二夫人並不是生病,不過是被人下毒了,而且還是一種混合毒藥。」
蘇挽月頓時暗自心驚,好端端的,冰蘭怎麼會被人下毒?
果然,朱宸濠鐵青著臉看著冷霜遲,語氣有些冷厲地說:「是何毒?麻煩冷兄說清楚些。」
「此毒是用十三種慢性毒藥配製而成,凡中毒者,不出三十日必死。初則吐瀉,然後則肚脹、減食、口腥、額熱、面紅,更嚴重的時候面、耳、鼻、肚都會腫脹,痛苦在夜間更甚,內外交攻,無法求治。」
冷霜遲說完這一席話,朱宸濠和他身邊的王府眾人頓時都沉默不語了,因為他所說的癥狀,都和冰蘭的病症一模一樣,毫無紕漏,簡直奇准無比。
「冷兄是醫道聖手,蘭兒此病可還有得救?」朱宸濠立刻問。
「時間來不及了。」冷霜遲緩緩搖頭,「如果中毒初期,我還能設法拖延控制病情,再尋求解藥之法,現在二夫人已病入膏肓,我恐怕已無能為力。」
「那……會是誰下的毒呢?」一直站在朱宸濠身側的司寇玉煙有些怯怯地開口問。
蘇挽月聽到她的聲音,心裡略微驚訝了一下,她原本以為司寇玉煙是個蛇蠍女子,一定是手段狠厲、仗勢欺人之流,但今晚與她相見之後,發現她竟然總是低垂著頭,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似乎很怕朱宸濠的樣子,且不說和夏緋檀那樣的厲害女子比,就是和她的親姐姐司寇青陽比,也算不上是個強勢的人。難道說她的柔柔弱弱都是裝出來的,屬於扮豬吃老虎的那種女人?
「你先回去,不必跟著我了。」朱宸濠掃了司寇玉煙一眼,出聲吩咐。
「是。」司寇玉煙不敢再作停留,她帶著隨身丫鬟離去,纖細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花園的小徑深處。
「鷹眼,你去查一下。」朱宸濠抬手,吩咐了下那個瞎了一隻眼的侍衛。
蘇挽月暗想原來他的名號叫「鷹眼」,真不知道朱宸濠賜給他這個名字,是為了諷刺還是頌揚。
鷹眼拱手領了個命,轉身即走。
朱宸濠抬頭看了看冷霜遲,依然十分客氣地說:「冷兄慧眼,蘭兒病入沉痾,無論她有沒有活下去的希望,我們都盡人事吧,哪怕能夠讓她減輕一點痛苦也好。」
冷霜遲略點了一下頭,說道:「我稍後開個藥方給你。」
朱宸濠神情似乎有些悲傷,哀嘆著說:「我本以為蘭兒是患了怪病,沒想到是被人所害,才會受了這種罪。如果讓我查出下毒之人,我絕不會輕饒!說實話,我也覺得奇怪,究竟是誰這樣居心叵測謀害她?我實在想不出緣由。」
「聽說二夫人出身名門,或許其中有些緣由吧?」蘇挽月貌似隨口說了句。
「挽月,不要隨意猜測,以免引起誤會。」冷霜遲聽出她話風不對端倪,隨即出言提醒。
蘇挽月淡淡一笑,緘默不語。
「蘇姑娘是否在懷疑什麼?你接著說。」朱宸濠眼神有些暗沉,緊接著追問了句,他斜瞥向蘇挽月的目光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波濤暗涌。
「我只是按常理推測,聽說二夫人的父親是南昌府的官員,當年他將女兒好生生的嫁給小王爺,如果二夫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在王府里,她的父親會善罷甘休嗎?所以說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碰到別有用心的人,足夠作為興風作浪的理由了。如果真有人下毒置她於死地,只怕還有更厲害的下一步棋,讓小王爺你惹上麻煩!」
蘇挽月說這番話,並不是為了朱宸濠分析「案情」,而是剛才冰蘭的眼神中透露了太多太多的信息,她不知道從哪來的靈犀一點,彷彿能夠讀懂冰蘭未曾說出的那些言辭。
「區區一個都指揮使,能奈我何?」朱宸濠毫無感情地笑了一聲,像是一點也沒有將冰蘭的父親放在心上,「蘭兒若是冤死在王府中,我自然會為她報仇,查明真兇然後繩之以法,何須驚動外人?」
「這些事,當然是小王爺自己定奪。我們不過是局外人,姑妄言之,姑妄聽之。」冷霜遲委婉地接過話。
蘇挽月雖然心有不甘,但畢竟在這人心叵測的局勢里,說得越多,也就錯得越多,也就趁機閉嘴,不再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