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往事成傷(2)
「你要是不再如此,我就不必躲下去。」他眉睫挑了下,眼角那一抹溫和的光芒顯得格外明晰,他用巧勁掐著她手腕,若是不制住,打起來又是不知道吃虧的是誰了。只是對著這個曾經的小師妹,他既下不了手,也不忍心讓彼此之間的關係再壞下去。
他知道那日在竹林精舍的事情必定會讓她傷心欲絕,她是性子執拗的人,師父說過她天資過人,但錯在凡事看不開。她以前想不通他為什麼不喜歡自己,現在一樣想不通他為什麼要那麼絕情。行到絕處,往往就是死胡同。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狠?」一襲紅衣,任誰看來都是千回百媚的狐媚妖精,但對著冷霜遲的時候,已經完全卸掉了平日里的傲氣。
她的衣裙剛剛被花園裡的露水沾濕了,顯得楚楚可憐。外界皆以為他們師兄妹三人同出一門,必定互為刎頸之交,但誰也想不到底下如此糾葛,有著讓當事人也理不清楚的繁雜。
「師妹,你傷懷與否不是我能決定的,是你自己選擇的,就像六年前一樣。」冷霜遲放開了她手腕,喚著一個往日的親切稱呼。發香盈鼻,華美的一身紅裳彩服。她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愛穿紅衣,性子似乎也沒變,對著熟悉的人辣烈刁蠻,永遠偏執己見,對著其餘的人,卻依然是冷漠不留情面。
六年前,那個雪夜。
半夜突然下起了鵝毛大雪,雷霆大閃,似乎要把夜幕都撕裂一般。冷霜遲披著外衣出門,卻看到了夏緋檀跪在佛堂前,師父站在屋檐下頭,沉默不語,兩人對峙著。旁邊不遠之處還跪著一個霍離櫻。
夏緋檀一直在笑,他從沒有見過她笑那麼大聲,也沒有見過師父說話那麼冷漠,還有跪在旁邊的離櫻,他抿著唇,一直沒說話。肩上頭髮上都覆蓋著雪粒子,一層淺薄的白色,臉色被凍得都有些發白。
「夏緋檀,你到底知不知錯!」
「我有什麼錯?」
師父勃然大怒,抬了手起來,一掌劈翻了夏緋檀幾尺,瞬間就捂著胸口開始吐血。霍離櫻見狀大驚失色,他立刻起身跑過去,半扶起有些狼狽的夏緋檀。她卻只是搖頭,倒在雪地里,扯著嘴角努力勾勒出一抹笑,像是帶著面具一樣的怖人,嘴裡不斷地說:「我沒有錯……我做錯了什麼?」
她根本不理會身邊扶著自己的霍離櫻,目光一直盯著冷霜遲,一眨也不眨地,執著地看著他。
冷霜遲靜靜地站在那裡,一句話都沒有說。
夏緋檀一直抬頭看著他,但是,時間越久,她期盼的目光就越發暗淡下來。他身上那件白衣在雪地里,顯得更加出塵,也更襯他清冷的氣息,他根本不關心她,好像一切都和他無關。她覺得恍若置身九天寒窟,把人骨頭都要凍碎了。
「夏緋檀,從今往後,我當沒收過你這個徒弟。」師父扔下這麼句話,拂袖轉身走了。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夏緋檀被逐出師門。
她並沒有求饒,也沒有生氣,只是跪在雪地里,第二日清晨,就收拾東西下山了。而師父絕口不提那個雪夜發生的事情,冷霜遲獨自隨師修行兩年,獨自下山創立了「煙雨樓」。
從此以後,夏緋檀再沒有出現過,她那麼倔強,一走之後,恐怕一輩子都不會願意回漠北。
霍離櫻在南昌府找到她,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此時的夏緋檀早已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她有著太過招搖的習慣,也有與之相配的本領,關於她的傳言很多,但她依然是她,本質從來沒有變過。
「六年前,你還記得么?如若那一晚,師父沒有趕我下山,你會選擇怎麼面對我?」夏緋檀低垂著頭,忍著沒有讓眼淚掉下來,她做不出其他女子那樣故作可憐傷心欲絕的舉動,一旦心痛了只會獨自一人去舔舐,她咬牙低頭,問了一句。
冷霜遲目光低垂,長發從他的臉頰兩旁散落下來,落在他的白色衣衫之上,匯成了一團斑駁迷離的光影。
當塵封六年的記憶,突然展開來在眼前的時候,每個人其實都無法面對。那時候他們還是花季妙齡的少男少女,十五歲的她,除了三寸袖箭,她還是用毒的高手,師父的寵愛助長了她性格中極為陰暗的部分,她不但會熟練使用各種藥物,甚至懂得用藥讓自己喜歡的男人對自己動情。當她一絲不掛出現在他房裡的時候,他並不是不想抗拒,而是沒有抗拒的能力。而她之所以那麼做,想要得到的不過是自己的愛情。第二天,這件事被師父知道了。師父問起緣由,他一言不發,倒是她說了個乾乾脆脆。她起被罰跪在佛堂前。那晚下起雪來,也是她最後一次看到漠北的雪,師父大怒要逐她出師門,她笑了笑,望了眼跪在旁邊的人。他卻以無言代替了回答。
如今容顏依舊,卻已是滄海桑田。
夏緋檀發覺,他看自己的眼神,還是如當初一樣瞭然無情,她似乎明白了什麼,淡淡地笑了笑,似乎已經不需要知道答案了。
「如果師父沒有趕你下山,也許我會娶你。」冷霜遲開口回了句,眼神清冷,像是夜空里的星星,「可是,我依然不愛你。難道這麼多年你都不明白么?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就像霍離櫻或者小王爺,他們心甘情願為你做任何事,你不一樣也無動於衷么?就算當年我真娶了你,也不過是一張空約,我心裡沒你,一樣不會疼惜你。要是你喜歡的人也恰好喜歡你,你豈不是幸福得多?」
夏緋檀咬了咬牙,執拗地說:「那你為什麼還要躲著我?我們還是可以和小時候一樣,一起練武一起玩笑,你答應過我,長大以後我們一起闖蕩江湖,一起行俠仗義!」
她一心想見到冷霜遲,但真的見到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仍是一樣絕望。但即使絕望,只要時常能見到他,這輩子也就夠了。年少稚嫩時說改日學成出師定要降魔衛道,於混亂的江湖上闖出一股清流。可惜如今卻是是皆成名了,只怕早已經忘了當初的話。
「江湖早已與我無關。」他的眉頓時簇起,那張如玉的臉,微微露出著一絲除去冷漠外的淡然表情,「你如今的所作所為,可對得起我們當初的誓言?」
夏緋檀一時沒有說話了,她知道自己和名門正道偏離太遠。
雖說未做過欺凌弱小之事,但殺的人也不計其數了,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正道人士,常說的感化和仁慈,她是一直沒有學過來的。
「我們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你好自為之。若是你再無端滋事,我決不會再管你。」冷霜遲看了看垂頭不語的夏緋檀。
夏緋檀似乎是笑了,他說得出口,日後也必定做得到。
她慢慢笑著低下頭,而後慢慢笑著抬起頭:「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你我之間會到這種地步?連見你一面都變成了奢望?而後好像想明白了,是因為我們都長大了。那種重情重義的熱血心腸只適合小時候,等到長大了,只有冷著一雙眼,寒著一顆心,才能看透紛繁複雜的明爭暗鬥,不為情感所累,這才是一個人強大的必經之路。」
「並非如此。」他輕聲糾正她,「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才是亘古不變的定律。你若是能夠勸得動小王爺,不妨也對他說說這個道理。」
「我什麼都不會對朱宸濠說!」夏緋檀眼角閃過一絲妖異的光芒,果決地搖了搖頭說,「你們之間做什麼交易,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為何要對他說這些?這裡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留戀,我又何必留下來?」
「你若是要走,至少告訴離櫻一聲。」冷霜遲低頭看著她,語氣依然溫柔,「無論你在天涯海角,他都在記掛著你。」
「我會告訴他的。」她輕輕點了一下頭,然後執著地看著他,「我還有一件事問你。那個蘇挽月,你是真的喜歡她么?」
夏緋檀問出這個問題,就一直密切關注著他的表情。
冷霜遲本是一個清淡不染煙火氣息的人,然而在他聽到「蘇挽月」這三個字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線條明顯更加柔和,眼裡也充滿著光芒,那是戀愛當中的人才會有的表現。
她心中無限憤恨,更無限嫉妒,卻毫無辦法。
冷霜遲略微仰起頭,長發掩住了他的臉,她看不見他此時的神情,卻聽見他清清淡淡地說:「我在疊翠山中獨居多年,釀過很多種類的好酒,至今卻只遇見過一個能夠陪我舉樽共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