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往事成傷(1)
冷霜遲獨自站立在窗前,他驀然回頭,才發現夏緋檀已經走到了自己跟前。
她依舊那麼漂亮,氣勢逼人的樣子,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弱乖順,斜著眼睛看人的時候,有種俯瞰的氣魄。
「師兄,你在想什麼?」夏緋檀落落大方笑了下,看著明顯有心思的冷霜遲,眼睛直勾勾盯著,內眼角微微勾嵌,笑起來眼睛黑白不甚分明,淺淺彎了道弧線。
「我在想你。」冷霜遲如實作答,很正經嚴肅的面色,說了句貌似不太正經的話。
「是么?」夏緋檀也不是那種扭扭捏捏的人,聽著那麼一句話,倒也處之泰然的樣子,看著冷霜遲刀削般堅毅的臉,又收了眼神,看著那雙平淡如水的眼。
「想你十五歲之前的樣子,比現在可愛許多。」冷霜遲說話語氣依舊平靜如水。
這是讓夏緋檀有些詫異的話,十五歲那一年發生的事,像是能把她的整個人生徹底切割成兩半。十五歲之前,夏緋檀生活在漠北,那裡是一大片的戈壁,往北走是草原,像是在夾縫中生活一樣,如仙人掌般,活得比誰都認真。十五歲之後,背井離鄉說不上,是她自願要離開故鄉的,無非是想換個環境,遠走高飛的洒脫,是需要練就的。
夏緋檀都有些恍惚,自己以前是什麼樣子,一樣跋扈,一樣囂張,但那時候,卻是真正的快樂。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
她依稀記得,十二年前那場元宵的花燈會上,兩人也說過同樣的對話。
十二年前,那個偏僻北方小鎮上的元宵花燈會,對於很少下山的人來說,也有足夠的吸引力。
「師弟,你快點走,當心被師父發現了!」剛滿十歲的夏緋檀在山間的窄道上疾走,不時回頭望著後面藍色身影。
「師妹,其實師父早就發現了。」十一歲的冷霜遲有點欲哭無淚。
「你又忘了,不準叫我師妹!叫師姐!你還叫,我不帶你去玩了!」她記得師父說過的,要是他們霍家兄弟兩個犯了錯,比他們倆早入師門的夏緋檀也要跟著受罰,誰讓他們拜了個古怪的師父呢,那規矩是一堆一堆的,夏緋檀就鬧脾氣說那讓霍師弟做我師兄吧,我才不當箭靶子呢。她屬於貪生怕死享樂型,平生最怕痛,堅決杜絕一切挨打的可能。
被瞪著眼睛訓了句,冷霜遲才開口:「師姐……」
「嘿嘿,真聽話。」伸手過去拽著冷霜遲一隻衣袖再往前走,「等下我給你買很多好吃的,花燈會人很多呢,師姐牽著你就不會走丟了。」嘀嘀咕咕說了一串話,冷霜遲任由她胡鬧著把自己當成三歲頑童。
腳上的金鈴響了一路,最後湮沒在鼎沸的人聲里。
「這個給你。」舉著份包好糖糕遞過來,一手拿著剛拆封的吃得滿嘴粉末。
「我不用。」皺了下眉,冷霜遲有些抵觸這些女兒家家的東西。
「為什麼?很好吃啊。」夏緋檀不解得問著,停下了咀嚼的動作,睜著那雙清澈見底的眼一眨不眨得望著。
「……我沒吃過這東西。」許久,他有些為難地說。
「你試一次嘛,」她硬塞到人手裡,「不試哪能發現這世上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笑嘻嘻說著,眼睛也笑得彎彎的。夏緋檀那雙眼睛,美艷勾魂得不著痕迹。
她緩慢拆開油印紙,捏了一小塊糖糕,在那人瞪大眼睛的期待下,終於放到嘴裡,後來想起,當時的表情應該是比服毒都難看,但看著那人的笑,心裡卻忽然有種複雜的感情。
「甜么?」
「甜。」
而後夏緋檀笑得更開心了,她笑起來是真的好看,像月下的曇花,在那麼多人那麼嘈雜的環境里,依舊清麗到絕塵。
「你在想什麼?」她走過一排的燈謎,久久沒聽到回話,看了會彩紙上的燈謎回過頭來再問了句。
「我在想你。」冷霜遲想都沒想,就說出了自己心裡的想法,他想不通她怎麼會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愛好。
夏緋檀會錯了他的意思,她的臉一下子紅了,扭過頭去,裝沒聽到。
兩人各自沉默了一陣,而後夏緋檀指著掛著的燈謎,盯著那兩排細字,輕輕念了出來,「水流花下去,燕對雨中飛。這個字謎我猜不出來。」
冷霜遲望了眼,他猜出那是個「滿」字,然而看著夏緋檀側身望過來的清亮眸子,卻是輕巧說了幾字,「我也不會。」
夏緋檀不會的東西,冷霜遲都會等著她會的時候,才說自己會,這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一定程度上,該對她的好和不該對她的好,冷霜遲全部都慣的滴水不漏。
「那個謎是『滿』字!」旁邊有個稚嫩的聲音傳過來,冷霜遲警惕側過頭。
一個滿頭大汗的小孩,腰間佩著一柄奇大無比的劍,很突兀,站在那什麼都不做,就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弟弟?」冷霜遲一看來人,眼角的詫異有些藏不住。
「大哥!」霍離櫻怯怯地走了過來,「我看著你和師姐下山,所以偷偷跟在後面……」
霍離櫻因為身體柔弱,武功不如他們倆,但看的書比他們多。
他們從小時候,就是這麼個格局,夏緋檀喜歡冷霜遲,而霍離櫻又喜歡這個小師姐。
冷霜遲看著艷麗非凡的夏緋檀,輕聲說:「我記得,十二年前那次燈會,你買了很多小玩意,從街頭買到了街尾,逛了很久,你買的東西最後我和離櫻都快拿不住了。」
「是,」夏緋檀苦笑了一下,「那個偏僻的北方小鎮,那個元宵節,是我今生最開心的一個節日。」
那一次,雖然師父知道幾個徒弟都偷偷溜下山去了,但看在他們回來就認錯的份上,也沒怪罪他們,直到各自就寢的時候,仍是其樂融融。師父畢竟老了,年輕時的那種雄心漸漸冷卻下來,望著教出的三個徒弟逐漸成氣候,也就足夠了。
「過去的事,何必再提。」他輕嘆了一口氣,將目光移開看向窗外,「你有你的選擇,我有我的選擇,當年都解不開的結,你以為我們此刻就能輕易解得開?」
「世間沒有解不開的結,只是看你願意不願意去解。」夏緋檀看著他的背影,塗著紅黛的雙眉有些黯然,目光定定地看著他,提高了聲音說,「你以為你不去回憶,一直躲著我,就能夠將我們之間的關係撇清?你不要忘記了,你才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冷霜遲聽到這句話,身體微微一震,但他依然保持著那樣的姿勢,並沒有回頭,也沒有接她的話。
她見他遲遲不作答,忍不住心生憤恨,不由分說從袖中取出一把桃花烙,對著他的白衣背影扔了過去。
「夏緋檀,你瘋了么?」冷霜遲微微側身閃避過那些如花雨般的三寸袖箭,他眼角餘光掃到了銀色箭頭上綠瑩瑩的光,應該也是塗抹過劇毒的,她如此出手,足見心頭之恨。
「你問我瘋了么?我還真是要被你逼瘋了!」管不了那麼多,招招兇險,夏緋檀是怒起來就顯得風捲殘雲的氣勢,一個轉身傾身到冷霜遲面前,捏著袖裡的短箭就要架人脖頸。其實這樣做很冒險,夏緋檀的功夫在近身搏鬥上並不佔便宜,何況幾年未見,她早已不清楚冷霜遲的功力,但心裡的怒意不可壓制,也顧慮不了那麼多了。
還未看清楚,就已經局勢反轉,冷霜遲稍一側身就轉了劣勢從後面脅了夏緋檀,一把擰著她手腕。女人在鬥氣的時候,破綻是很多的,雖然氣勢洶洶,但四兩撥千斤就足以力挽狂瀾。
「是你一直在逼我。」溫潤的嗓音,卻沒有什麼感情,冷霜遲已經不想去提起夏緋檀做過多少次逼自己現身了。
被擰了手腕,夏緋檀不怒反笑,「你不是一直躲著不見我么?如果不是因為那個蘇挽月,只怕你這次也未必肯留下來吧?」
一般如若被他人奪了這樣的機會,那手是要被卸下來的,夏緋檀卻似乎知道冷霜遲不會真的傷了自己,慵懶著一雙桃花眼,笑得煞是嫵媚。不知為何,只要這個鐵石心腸的人有一點點心疼,夏緋檀就會格外開心,好像一切都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