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東瀛幻術(2)
「確實不像。」蘇挽月腦海里浮現出冷霜遲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逸模樣,她仰頭看著霍離櫻,「雖然我知道你不一定會說真話,但我還是想問你一件事。」
「你想問我,你要找的冷霜遲是不是他?」霍離櫻凝望著她的臉,「那麼你自己以為呢?我相信以你的聰明,應該心中早有判斷,又何須問旁人?」
蘇挽月聽到他的回答,心裡忽然湧起了一種淡淡的酸澀感。確實,她心中其實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一直很抗拒那個答案,所以反而在期盼一種另外的結果。雖然冷霜遲親口說他不是霍紫槐,但如今種種疑點都指向了他。錦衣衛的情報通常是不會有錯的,哪怕他故布疑陣,事實終究是事實,由不得她不信。
「我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他怎麼會是那樣的他?難道一個人真的可以有兩張完全不同的臉嗎?」她低頭嘆了口氣。
「人都喜歡美好的東西,所以往往很難看到事物的另一面。」霍離櫻緩緩垂下頭去,過了片刻又抬起了頭,俯仰之間,瞬間蒼老了幾歲的模樣,「就像蘇姑娘擁有了這張完美無缺的臉,即使你性格兇惡如夜叉,只怕也沒有人相信。」
蘇挽月的面容,與夏緋檀的艷麗妖嬈完全不同,她的肌膚嬌嫩宛如新生嬰兒,五官明艷中帶著幾分清麗,一雙杏目似七彩琉璃般奪目,曼長臉,尖下巴,是如氧氣一般清新的那種驚艷。
「有些人從來都不會在乎我長什麼樣子,你一定想不到,一個月之前我還是一個面目模糊、肥腫難分的醜八怪,只是如今,我已經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蘇挽月唇角微微揚起,笑了笑。
這句話,估計能聽明白的人,少之又少。
「蘇姑娘的臉若是就那麼損毀了,未免太可惜。他治好了你臉上的傷痕,所以你今日才會如此感恩,哪怕他是一個朝廷欽犯,你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找人。」霍離櫻望著蘇挽月的臉,感慨之餘也很佩服她的坦蕩,竟然肯攤開舊傷口給別人看而又處之泰然,可見她是一個性情開朗的女孩子。天下沒有哪個女人是不愛美的,但命運的苦痛總在人的承受範圍之內,往往越是平靜接受,舔舐好傷口,就越能在下個暴風雨來臨之際更加鎮定從容。
外面的雨越下越急,夜也越發深了,站著聽雨的人卻是越來越清醒。
「我找他,並不是僅僅因為他治好了我的傷。」蘇挽月搖頭看著霍離櫻,「你知道他在哪裡?」
霍離櫻並不直接回答,反而向前一步走近她,伸手去撫摸她的右臉。
蘇挽月嚇了一跳,頓時退後半步,警覺地問:「你想幹什麼?」
「看看他用了什麼方法,將你臉上的疤痕修補得如此天衣無縫。」霍離櫻手頓在半空中,平淡說了一句,「任何面部傷痕都是有瑕疵的,但是蘇姑娘你的臉太完美了,我相信不僅僅是藥物的力量,他應該費了不少心血,甚至對你用過幻術。」
「幻術?」蘇挽月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不禁十分好奇,「這是一種什麼法術?」
「那是東瀛幻術。」霍離櫻語氣幽幽像是自言自語,「每一個看到你的人,都會被這種幻術所迷惑。這種法術來自東瀛,而我大哥……是這種幻術的唯一傳人。」
好神奇的法術!
蘇挽月忽然覺得指尖有些微涼,原來冷霜遲對她使用過東瀛幻術,才給她換來了一張新生的臉。她其實早就應該知道,被火燒過的皮膚不可能恢復得如此完美,新舊皮膚之間會產生疤痕,而少許皮膚的增生會導致表面有些凹凸不平。她甚至特地對著鏡子仔細看過自己臉上曾經那一道道狹長的傷痕,試圖找出他們被毀壞的痕迹,但是她真的一點都沒有找到。如果霍紫槐真的懂得東瀛幻術,那麼眾人眼裡所看到的、那個完美無缺的冷霜遲,會不會也是他自己所製造出來的幻象?只是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印象中的冷霜遲和霍紫槐完全沒有交集啊!今天霍離櫻這麼一說,她終於明白了其中的奧秘。
霍紫槐就是煙雨樓的大當家,他隱居在清心谷中,利用東瀛幻術將自己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認為他是冷霜遲,而他就在這層保護色的外衣之下,成功隱藏了自己的江湖身份。
「你現在知道真相了,還會像以前那樣想見我大哥么?」霍離櫻看著她怔怔的表情,忽然開口問。
「你大哥,就是煙雨樓的主人霍紫槐?」蘇挽月重複了一遍,她忽然笑了出來,她的笑與剛才不同,有恍然大悟,有無奈,甚至有些心痛。
「是的。」霍離櫻沒什麼表情,輕輕點了下頭,「我們本是忠臣之後,成化十年我家父輩被西廠構陷,被判滿門抄斬,我們兩兄弟被世叔伯們搭救逃過那一劫,從此飄零於江湖之上。十年後,霍家的冤案得以平反,但我們兄弟二人早已遊離於功名之外,大哥發過誓一輩子都不會走仕途。」
蘇挽月聽到這裡大略明白了,難怪沈彬等人口口聲聲說煙雨樓「謀反」,原來霍家與朝廷之間曾經有過這樣的過節。霍紫槐即使真的謀反,也是有理由的,他不願意在明朝為官效力,也是有理由的。
「你猜,他什麼時候會來這裡見我們?」她輕聲問霍離櫻。
「他或許會來,或許不會。」霍離櫻看著天幕,眼神有些天馬行空,「夏緋檀每次都會這樣逼他出現,但是我大哥對她避而不見已經好幾年了。」
蘇挽月想起夏緋檀艷麗妖異的面孔,心想人真是一個很奇妙的物種,每個人都有一個想得到卻得不到的人,你的想象中,那個人可以給你無限快樂、滿足你對愛情的所有幻想,你願意為了他去付出整個青春,只要能夠等到苦盡甘來的那一刻,哪怕付出什麼都值得。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有那麼傻的一段時間,卻忘記了還有一種可能——也許那些不過是你的想象,別人根本不是你的良人。
比如冷霜遲,當他還原了本來面目,變成了霍紫槐之後,她還會像以前一樣信任他、視他如知己嗎?
兩個人說話之際,蘇挽月忽然感覺到了一種異樣,她向對面迴廊的盡頭看了一眼,看著霍離櫻笑了笑,低聲說:「那邊有人。」
霍離櫻起初眼神有些疑惑,隨即懂了,他彷彿不經意地露出了一絲苦笑,說道:「她向來如此倔強,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大哥長年累月對她避而不見,她心中始終抱有希望,自然想找他問個清楚明白。」
「我如果喜歡她,就該努力讓她把目光投向你啊!」蘇挽月笑了下, 斜眼望了下那座太湖石后,「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夏緋檀與霍家兄弟的感情糾葛看起來十分複雜,他們之間的往事恐怕只有當事人心裡最清楚。但是,在蘇挽月的心目中,她總覺得夏緋檀是一個既漂亮又有氣勢、我行我素的瀟洒女子,可以輕鬆在眾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魅力,虜獲很多男人的心,沒想到她竟然也會為情所困。
霍離櫻聽著她的話,臉一下子紅了,被人看穿的感覺不太好,他看著蘇挽月離去的背影,她的腳步快速而輕盈,樣子很是逍遙,他遠遠注目,突然之間開口說:「蘇姑娘連續數日追尋我大哥的下落,難道僅僅只是因為他是你的朋友么?我們不過是同道中人罷了。」
蘇挽月驀然聽到霍離櫻在她身後輕輕地問出這一句,心裡不由得微微一動,這些天來她一直努力尋找冷霜遲,卻從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真的被霍離櫻說中了,其實在她心裡某個隱秘的角落裡,潛藏著一種她不曾發覺的情緒?她隱隱約約覺得心底有些慌亂,迅速加快腳步離開了迴廊。
霍離櫻一個人站在原地,望著曲徑通幽處的那座太湖石,定定看了許久,他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邁下了台階。
雖然不過百來步的距離,真的走到了的時候,全身上下已經被淋濕了。雨水從脖子和衣領的縫隙里流進去,深夜的苦雨,冷得有些沁人,一個男人不應該怕冷吧,霍離櫻卻明白,這冰冰涼涼的感覺,原來無非是自己心底的悲愴。
夏緋檀果然在那裡,舉著傘站在太湖石後頭,像一幅畫一樣。紅色的油紙傘,傘柄是翠綠的竹,一紅一綠,在夜色中,顯得妖嬈萬分。夏緋檀的性格就是那樣的,喜歡很高調張揚的東西,她也襯得起那份妖嬈。
霍離櫻在雨幕中和她對視著,夏緋檀舉著傘站在雨里,一動不動,直勾勾看著走近了的人,很坦然的模樣。
「你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蘇挽月告訴我的。」
夏緋檀聽著,笑了笑,語氣輕快地說了一句:「看來她還有點真本事。」
「你還在等我大哥么?」下一句,霍離櫻輕易說出了夏緋檀心裡的那根刺,雲淡風輕,「你以為他今晚會來這裡?倘若他不來呢,你就一直這麼等下去?」
「我願意等。」夏緋檀很倔強地回了一句,美麗的眼睛閃爍了下,捏著傘柄的手也微微多用了些力。只是隔著雨幕,模糊了她的面貌,也自然看不清她捏到發白的指節。
霍離櫻又望了她一陣,最終什麼都沒說,轉過身走了。
夏緋檀依舊舉著油紙傘站在雨里,等候的身影如同一塊頑石,不肯成全別人,也不肯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