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畫舫美人(1)
「去年花燈會,鄱陽畫舫上。依稀粉黛香,聞君簫聲盪。起舞翩躚弄霓裳,一曲梨花落君旁。」
疊翠山下便是煙波浩淼的鄱陽湖,三面臨山,一面靠近南昌城,蘇挽月站在船頭,舉目四顧。
一縷清歌悠揚,從精緻的遊船畫舫上傳來,船頭立著一個紅衣美人,她看起來年紀不過十八九歲,獨自一人孤孤單單的站在船頭。全身著絳衣,眉梢抹紅黛,艷麗逼人,但又華美得讓人睜不開眼,如同能吸人膏血的罌粟,在最美好的年紀肆意綻放著。
蘇挽月安安靜靜遠遠望了她一陣,覺得這個女孩很奇怪,兩船相錯過去的時候,她才真正看清了船頭的人。細雨柳風中,那女子漫不經心地笑著,她的五官很有立體感,骨子裡滲出著一縷邪煞之氣,配著她身上的紅色紗裙,她像是比秦淮河整整六朝的粉黛都驚艷,讓人第一眼就驚為天人。
她們側身而過的時候,那個紅衣女子抬眸打量了蘇挽月一眼。
蘇挽月依舊穿著一襲墨色的男裝,頭上帶著竹節的斗笠,上頭垂著黑紗,遮蔽著她的真容。她看到那個邪氣逼人的女子朝她微微一笑,嘴角淺淺淡淡的笑意如同水墨畫。
她不經意地回顧一眼,面紗阻隔了她的容顏,但蘇挽月隱隱覺得,這個紅衣美人似乎有一種無以言語的熟悉感,直到相距很遠了,她仍在不停回頭,看著雨霧裡顯得單薄的紅影。
「客官,到岸邊了。」搖櫓的船夫叫了蘇挽月一句,把烏篷船往岸邊靠了靠。
蘇挽月抬頭看了一眼,臨江的「觀星樓」三個字,龍飛鳳舞分外瀟洒,她驀然想起一個人,立刻回頭問船夫說:「這座觀星樓真氣派,開張多久了?」
「客官好眼光,」船夫帶著笑臉回答,「這是我們南昌府最豪華的酒樓,有最好的花雕酒,也有最漂亮的侍酒姑娘。開張的時間倒是不長,大約一年多,每天生意好得不得了,晚了都訂不到雅間,客人只好排隊坐散席!」
觀星樓,觀星樓。
蘇挽月腦海里頓時想起了很多往事,也想起了雪若芊,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她能夠在這裡遇到她?
「船家,你知不知道剛剛站在畫舫上的姑娘是誰?她看上去好特別。」蘇挽月將銀兩遞給漁夫,好奇地問了一句。
「我們只管搖船,很多事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也是說不得的。」漁夫貌似很為難,討好地笑了笑,卻並沒直接回答蘇挽月的問。
他的回答更勾起了蘇挽月的好奇心,看來那個紅衣女子確實大有來頭,聽漁夫的口氣應該認識她,卻不敢說。她不再追問,從小船邊緣跳了下來,上了碼頭。
暮春初夏,天氣十分晴朗,湖邊遊玩的紅男綠女不計其數。
古代的南昌城內十分繁華,因為地處江南富庶之地,距離明朝舊都金陵又不遠,似乎也沾染了許多王城的氣概,處處可見飲酒作樂的奢華之風。南昌府和金陵應天府有著完全一致的朝廷機構設置,但是聲樂犬馬之事,比起金陵應天府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天高皇帝遠,又坐擁江南旖旎美景,反而更加放縱一些。
蘇挽月進了酒樓,在大堂內左右觀望了一陣,這座酒樓是環形的木質結構,第二層是雅座,再往上看,想必就是觀星樓的銷金窟——賭場和妓院了。紛紛攘攘的大堂內賓客三五成群,很是熱鬧,她找了張角落的位置坐下,叫了幾份糕點和一壺菊花茶。
突然,酒樓內的人全部都將目光投向了大廳門口。
蘇挽月隨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竟然看到了畫舫上的紅衣美人,她長得很漂亮,行事又很高調,就像她身上那件紅色紗裙一樣,又招搖又美艷,去到哪裡都是焦點。她一進門就挑了二樓最顯眼的位置坐下,伸手喚了小二過來,俯身又吩咐了幾句。
紅衣美人忽然從二樓雅座望到了大堂角落裡的蘇挽月,饒有興緻地沖著她笑了笑。
蘇挽月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只當沒有看見她矚目自己,不動聲色地喝茶。
店小二飛快地跑過來,將一壺上好的花雕酒放在蘇挽月面前的桌案上,笑著說:「姑娘請慢用。」
「小二哥,我沒叫酒啊!」對著送酒過來的店小二,蘇挽月覺得很奇怪。
「我知道,這壇酒是夏姑娘讓我送過來的。」年紀很輕的店小二搭著帕子在肩上,卷著袖子敞開了胸口那粒門襟,仍是熱得冒汗。江南的天氣,已經快要入夏了,日中的時候更是熱。大家都穿得很單薄,只有蘇挽月一身黑衣,戴著黑面紗,將自己裹得緊緊的像個黑粽子。
「夏姑娘?剛才坐在二樓那一位嗎?」蘇挽月微微揚起下巴,發現二樓那個位置已經沒人了,正覺得莫名其妙,卻發覺那抹紅影子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自己跟前。
紅衣美人揮手讓小二退下,自顧自坐在了蘇挽月對面的椅子上,她笑著朝她望過來,輕啟朱唇說:「幸會。你是第一次來南昌府么?我以前沒見過你,陪我喝一杯吧?」她說話之間眼尾含俏,抹著紅黛的那雙眼,顯得迷離又霸道。
蘇挽月覺得這個紅衣美人來者不善,她沒有動那壇酒,也沒有附和的意思,依然坐得筆直,端著茶杯說:「我不認識你,你喝你的酒,我喝我的茶吧。」
「好傲氣。我看得上的人不多,你居然這麼不給面子?」紅衣美人依然在笑,語氣卻已經不悅。
蘇挽月抬眼望她,忽然覺得很像以前的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來不管別人的感受和想法,既張牙舞爪又張揚跋扈,如果換做是以前的她,肯定會跳起來和她理論幾句,但是現在,她只是淺淺淡淡笑了一下,一句話也不說。
「既然你不肯喝,那就算了。」紅衣美人並不堅持要她喝酒,她客客氣氣笑了笑,端著手裡那碗酒一飲而盡,放回桌上的時候卻微微偏頗了下,酒碗順勢滾到桌邊,差點掉落在地,蘇挽月實在看不過去,順手替她將那個酒碗接住,然後還給她。
紅衣美人伸手接過酒碗,就在她們雙手相觸的一瞬間,她唇瓣輕輕開合,彷彿耳語一般說道:「你小心點,旁邊兩桌人一直盯著你。」
「謝謝。」蘇挽月坐直了身子,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她隔著桌子,借著眼角餘光,掃了一下旁邊的人。
那些人看似來自各行各業,仔細看來卻都是練家子,其中一名劍客打扮的人,將他的劍放在桌上,那柄劍有著一串紅色的流蘇,長長的穗,銀白劍身顯得很輕巧,劍柄上有朵小小的紫色槐花。
蘇挽月不露聲色地看著那朵紫色槐花,自從她下了疊翠山,一直暗訪冷霜遲的下落,但始終杳無音訊。她一路走來,這個奇異的標誌已經出現過好幾次了,有時候是在路人攜帶的物品上,如刀鞘或劍柄,有時候是綉在衣領上,或者是在喝茶的茶碗上。
紅衣美人坐在她對面,她揚起眉梢笑著,伸手沾了沾酒碗里的酒水,在檀木的平桌上一筆一劃的寫著字。她坐在蘇挽月對面,纖長的手指順著對面的方向寫著逆字,等到最後一筆落成的時候,前面的幾劃的水跡已經有些不清。
蘇挽月看到那個字是「霍」,立刻心生警覺。
她迅速站起身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衝出了觀星樓大廳。旁邊兩桌的人似是早有準備,假裝若無其事地紛紛追出了大廳,他們一群人竄來竄去,蘇挽月將他們引到一個僻靜的處所,毫不猶豫地將剛才從觀星樓內拿來的一大捧竹筷向著他們投擲過去。
「要我幫你打么?」紅衣美人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悠然站在一旁,像是在欣賞一出好戲。
「不必。」蘇挽月一直是自保的招式,沒擊人要害,那些人知道她不好惹,過了幾招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別人招招兇險,你還手下留情,是怕誤殺了人么?」紅衣美人氣定神閑地向她走過來,冷不防地扯下了蘇挽月覆蓋著的黑色面紗。
蘇挽月沒想到她忽然來這一手,想要抓起那個面紗已經來不及,她的容貌頓時被紅衣美人一覽無遺。紅衣美人定睛打量著她,見她用一根黑色綢緞束著長發,瓜子臉襯著尖下巴,一雙杏目顧盼生輝,肌膚晶瑩白皙如初生嬰兒,如同清水芙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