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重大機密(1)
眾人回到落水村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
因為山間下了茫茫大霧,山路根本無法行走,他們今晚回不了昆明城內,只能繼續在落水村留宿。
朱佑樘的臉色難看之極,他根本不和蘇挽月說話,一個人走在前面,腳步越來越快。蘇挽月擔心沐謙的傷勢,暫時還顧不上看他的臉色。
落水村的那名中年女子略通醫術,為沐謙重新做了包紮和處理。慕蝶看到雙腿染滿鮮血的沐謙,幾乎痛哭失聲,蘇挽月將那條小碧蛇從手腕上取下,交給了慕蝶,它看到慕蝶彷彿看到了主人一樣,非常靈活地鑽進了她的衣袖。
蘇挽月一直陪在沐謙身邊,直到看見他服用了止血的草藥,閉目安睡之後,才走出門外,讓慕蝶獨自一人守著他。
她走到花樓門前,藍梟立刻從旁邊走過來,低聲對她說:「你不去看看太子殿下么?」
蘇挽月以為朱佑樘出了什麼事,立刻問:「他怎麼了?」
藍梟嘆了口氣說:「難道你自己不知道?你今日對沐謙所說的那些話,實在太過分了,難怪他會生氣。」
蘇挽月心中正在為沐謙的事情糾結,見狀也跟著他嘆了口氣,說道:「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你如果早告訴我漁翁是你假扮的,我就不會絞盡腦汁在你的酒里下毒;如果你沒被我毒暈,我就不會跳湖;如果我沒有跳湖,就不會遇到那個白鷹;如果沒有遇到白鷹……」
藍梟忍不住說:「我只是執行太子殿下的命令,有些底牌,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是不能翻的。我若是告訴你漁翁就是我,如果你一不小心暴露我的身份,沐府那些護衛個個都是死士,我怕他們狗急跳牆,誤傷了你。」
「現在可好了,」蘇挽月用手托著腮幫,在花樓前的一塊大石上坐下來,「死的死,傷的傷,我們本來馬上就要回京了,沒想到遇到飛來橫禍。」
藍梟見她穩穩坐定,絲毫沒有要找朱佑樘解釋或者談話的打算,於是又問她說:「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殿下?他一個人在房間里。」
「去了又怎樣?我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蘇挽月將手撐住頭,神情苦惱地說,「我和他吵過無數次了!」
藍梟的臉色在花樓下懸挂的紅燈籠映照下顯得有些迷離,他抬眸看了她一眼說:「其實殿下對你真的很好,他隨你出宮,一路安排我們暗中保護你,他為你做了那麼多事,甚至不惜以身犯險,親自去絕壁懸崖底下找你,對你的情意未必輸給沐謙。你肯答應照顧沐謙一輩子,為什麼偏偏對他如此冷淡?」
蘇挽月嘟著嘴低著頭說:「我怎麼會不知道?我知道未來的他是什麼樣子,他的身邊根本沒有我!既然我們沒有緣分在一起,又何必浪費時間?」
藍梟有些驚詫,看著她說:「你說你知道未來之事?」
蘇挽月深吸了一口氣,點頭當是默認,但並不解釋。
藍梟忽然站起身,拉著她的衣袖說:「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蘇挽月覺得詫異,但還是跟著他的腳步往前,邊走邊問說:「你要帶我去哪裡?」
藍梟指著落水村另一面的山頭說:「那裡有一座山洞神廟,廟內有個巫女,據說她的占卜很靈驗。你不是說你和太子殿下沒有緣分么?何不去問問她?」
蘇挽月將信將疑地看著那個黑黝黝的所在,問他說:「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藍梟回頭掃了她一眼,答道:「我既然假扮漁翁,自然要了解這裡的風土人情,否則豈不容易穿幫?」
蘇挽月被藍梟拉著一路向西面的山坡而去,她低頭看著附近的湖泊,又看了看絕壁夾縫裡生長的松樹,此刻像是張牙舞爪一般,他們經過了路邊的幾個瑪尼堆,前面隱約有個小小的山洞,隱隱燃著亮光。
藍梟低頭進入洞內,示意她跟著進來。
山洞內燃著松明,環境很簡陋,但收拾得很乾凈,有一個身穿民族服飾的女子盤腿面對著石壁打坐,她的背影看起來很消瘦,看不出有多大年紀。
「你們找我占卜,是問姻緣,還是問前程?」那巫女說的是漢語,她一直背對著山洞,根本沒有看他們兩個人。
蘇挽月好奇地盯了藍梟一眼,藍梟很恭敬地回答說:「問姻緣。」
巫女冷冷一笑,說道:「一男一女結伴前來,方可問姻緣,你們二人如何問?」
蘇挽月正覺得奇怪,難道藍梟不是男人?還是說那個巫女搞錯了?卻見藍梟迅速轉移了話題,說道:「那我們問前程。」
「報上名來。」巫女冷冰冰地開口。
藍梟迅速向蘇挽月示意,她腦子裡還在思索巫女剛才的話,一時沒轉過彎來,竟然脫口而出說:「朱佑樘!」
她說出這個名字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藍梟叫她說的是自己的名字,她卻不慎說成了別人的。不過這樣也算歪打正著,明孝宗朱佑樘的「前程」,早已被歷史學家記錄在冊,她正好可以驗證一下,這個巫女的占卜到底靈驗不靈驗。
「朱佑樘。」巫女喃喃重複了一遍。
「這個名字前程怎樣?」蘇挽月抬高了下巴,抱著雙臂,很期待地等著巫女說話。
藍梟掃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責備她不該和巫女開這樣的玩笑,她頑皮地揚了一下眉毛。
「真龍載德,權傾天下。幼時坎坷,半生孤獨。」巫女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了四句話。
蘇挽月聽到這幾句話,不禁暗自心驚,前兩句「真龍載德,權傾天下」已經說出了朱佑樘的來歷,「幼時坎坷」這一句也可以印證,但最後一句「半生孤獨」實在令人難以理解,而且還需要時間去證明。
「我們還要再占卜一個,」藍梟以為她是惡作劇,迅速將她的名字報了出來,「蘇挽月。」
「蘇挽月,蘇挽月。」巫女將她的名字重複念了兩遍,然後默然不語。
他們二人等候了足足半個時辰之久,那巫女彷彿睡著了一般,完全沒有任何動靜。蘇挽月閑得無聊,不禁抬頭四處打量,見右側的石壁已經被松明子熏得發黑,想必巫女在這裡已經住了很多年。
她等到昏昏欲睡,都快要打呵欠了,才聽見巫女的聲音說:「鳳凰涅槃,沉浮萬狀。」
蘇挽月聽到這八個字,心裡覺得有點好笑,藍梟見她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樣,向巫女客氣地行了個禮,拉著她從山洞裡走了出來。
「看她的占卜斷語,你的前程不會很順利。」藍梟緊鎖著眉頭,彷彿心事重重。
「你真的相信她嗎?」蘇挽月根本沒將今晚的占卜放在心上,她以為藍梟只是為了讓自己開心,故意拉她來解悶。
「你以為她是江湖騙子?」藍梟很認真地說,「千萬不要小看她。她並不是漢人,卻能夠看出我們的來歷,說出讓我們聽得懂的漢語,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得到的。」
「真的?」蘇挽月不禁暗自佩服,那名巫女確實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他們一眼,竟然能夠用漢語和他們對話,也就是說她「感應」到了他們的異族氣息,她左思右想之下,忍不住對藍梟說,「如果她的推斷不會錯,那麼之前她所說的一句話就很值得人思索了,為什麼她說『一男一女結伴前來,方可問姻緣』?難道你不是男人?」
藍梟突然沉默了,他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彷彿被人踩到了痛處,表情有些受傷。
蘇挽月感覺到他似乎很不開心,立刻追趕上去說:「對不起,你別生氣,是我一時嘴快,我不該問你這麼唐突的問題!」
「錦衣衛和東廠不同,你和我也不一樣,朝廷律令雖然嚴苛,但並不是沒有例外。」藍梟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雖然女錦衣衛不能嫁人封妃,但是只要太子殿下喜歡你,他一定有辦法可以讓你脫離錦衣衛,不再做聽命於人的奴才。不管你是不是真心喜歡他,哪怕是僅僅只是為了自由,你也應該順從他的心意。」
「所以你要我去找殿下?讓他將我從錦衣衛里救出來?」蘇挽月覺得藍梟的邏輯與自己的完全不同,「我的想法恰恰和你相反,做錦衣衛領朝廷俸祿,是自食其力;如果入宮做了皇妃,那才是真正失去了自由啊!」
「那是因為,你並不知道錦衣衛和東廠有多可怕!」藍梟眼裡帶著一絲沉痛,眼神深沉地看著她說,「你剛才不是問了我一個問題么?我現在就告訴你。」
蘇挽月預感到他的話不是什麼好消息,立刻抬頭看著他。
藍梟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她水靈靈的大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才說:「我不是男人。」
「什麼?」蘇挽月頓時怔住了,「你開什麼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藍梟的聲音有些遲緩,他將視線投向遠處蒼茫的湖泊,輕聲說,「我從小在東廠長大,懷恩公公是我義父。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這個秘密,我不想瞞你。」
「你……是太監?」蘇挽月眨了眨眼睛,她看著他俊美的側臉,光潔的額頭和下巴,宛如玉雕的頸項,還有頎長秀美的身形,瞬間只覺得山崩地裂,難怪她總覺得他比普通男人長得漂亮,原來他真的不是「男人」!
「我也不是太監。」藍梟苦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身份,「我們從小就被東廠變成了這樣,也許將來會入宮做太監。」
蘇挽月覺得無限震驚,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原來藍梟的真實身份竟然是這樣的。
「你會因此輕視我么?」藍梟忽然轉過頭來,幽幽地問。
她迅速搖了搖頭:「當然不會!我們是好朋友,你肯將這麼重大的秘密告訴我,我又怎麼會看不起你?」
他們順著山路慢慢往落水村走,蘇挽月跟隨著他的腳步,撥開那些紛亂的青草樹木。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要糊掉了,這幾天來接二連三發生了太多詭異的事情,一個沐謙就已經讓她茫然不知所措,而藍梟,今夜竟然又給了她這麼大的「驚喜」。
「你為什麼肯將這個秘密告訴我?」蘇挽月有點無語,好在藍梟與她向來都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我很喜歡你。」藍梟想了許久,才給了這麼一個很沒有價值的回答,他自己也曾經思考了很多次,但都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以後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和你相處,拿你當兄弟,還是當姐妹?」蘇挽月望著藍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都可以。」藍梟很平淡地答。
「那你知不知道,沐謙的事讓我很糾結?」她想來想去簡直要抓狂,被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仰慕是一件幸福的事,但是如果陷入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情糾葛當中,尤其是在友情和愛情之間作抉擇的時候,實在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我知道。」他輕輕地點了下頭。
「那你還要我去和太子解釋?」蘇挽月望著藍梟,忽然覺得眼前的他有點像一隻卸掉了全副武裝的豹子,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
「你必須和他解釋。」藍梟看著蘇挽月,「不要妄想能夠留在雲南。就算你真的想和沐謙在一起,殿下也不會同意。你立刻將這件事和他說清楚,隨他回宮去,是唯一正確的出路。」
時至今日,他早已經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即使將來她成為被關在皇宮金絲籠中的一隻鳥兒,他也可以經常看見她,哪怕看著她在朱佑樘身邊,哪怕她以後只會將他當做「知己」或者「姐妹」,只要她能夠快樂就好。
「出路?那算是什麼出路?」蘇挽月忍不住搖頭,「以前我一直以為你是我的藍顏知己,你和別人不一樣,結果你卻勸我這些話!之前在宮裡的時候,牟大哥也這麼說……我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都是怎麼想的?」
藍梟等著蘇挽月吐槽完畢,才說:「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定不會害你。你以為藏在太子殿下的羽翼之下會讓你失去自由,但是如果失去了他的庇護,你可能連生存的機會都沒有。」
「難道我和他之間,除了奴役和被奴役,或者依靠和被依靠,再沒有別的相處方式了嗎?我只有依靠他,才能在這個時空里活下去?」蘇挽月覺得有些無奈,「我不想利用他來救我自己。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和他在一起,也絕不是因為他的身份地位。」
「只要有結果就好,」藍梟看著一臉黑線的她,輕聲說了一句,「原因並不重要。」
山色妖嬈,霧色中的女神山更顯神秘,遠處傳來黑喇嘛廟的鐘聲,落水村內外都靜悄悄一片。
藍梟和蘇挽月回到花樓前,他指了指朱佑樘的房間,說道:「你去看看太子吧,一定要將今天的誤會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