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情劫難逃(1)
蘇挽月向下繼續墜落,在她快要觸碰到谷底的時候,身體似乎被一根藤蔓擋了一下,她看見小碧蛇靈活地爬向那根藤蔓,立刻明白了它的用意,是它故意將崖壁上的枯藤拉過來,減緩她下墜的速度。
因此,她跌落在谷底的時候,幾乎毫髮無傷。
她像貓一樣四肢匍匐在地,抬起頭四處張望,四周的霧氣消散了很多,並沒有崖頂那麼濃密,可以將谷底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這裡並不是深淵,也不是沼澤,是一塊蠻荒之地。
谷底叢生著各種各樣的雜草和野花,正當春天時節,花草都十分茂盛,臨風搖曳,不遠處有一叢淡紫色的野玫瑰開得如火如荼,距離玫瑰叢不遠,隱隱現出一角淡藍的衣袍。
蘇挽月想起剛才懸挂在半空時,從自己身邊經過的那個人,心裡不由得一動,她掙扎著站起來,將那些亂七八糟的雜草和花叢撥開,向那叢野玫瑰附近的人走過去。
「黔國公!」她低頭看到那個人的臉,立刻驚得呆住了。
花叢附近的人,正是黔國公沐謙。他靜靜地躺在雜草叢中,臉色平靜安詳,並沒有任何驚懼的神情,身穿的一襲淡藍色錦袍下擺早已被藤蔓和荊棘掛破,一片狼藉,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他裡面所穿的白色內衣靠近膝蓋的部分血跡斑斑,將衣襟染成了暗紅色。
蘇挽月印象中的沐謙,從來都是斯文端莊、謙恭有禮的君子,她甚至從來沒有見過他對任何人發脾氣,更沒有見過他這麼狼狽的模樣,她一時之間心亂如麻,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疾步走到他身邊,呼喊著他的名字:「沐謙!沐謙!你怎麼樣?你醒一醒啊!」
沐謙原本緊閉著雙眸,聽到她一聲聲的呼喚之後,他微微地睜開了眼睛,他眼角餘光一看到身穿彝族服飾的蘇挽月,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立刻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含糊不清地說:「阿緹雅……」
「你醒過來就好了,」蘇挽月原本擔心他有生命危險,見他能夠說話,不禁大喜過望,「沐謙,你看清楚,我不是阿緹雅,我是蘇挽月。」
「阿緹雅……」沐謙並不聽她的解釋,只是一遍遍地喃喃重複這個名字,臉上帶著一縷苦笑,「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蘇挽月見他神情恍惚,一直將自己錯認成阿緹雅,料想他受的傷不輕。這個懸崖高達二百多米,相當於從七十多層的高樓上墜下,就算沐謙輕功再好,身體和頭顱都會受到不小的衝擊。
她低頭看著他的膝蓋傷處,輕輕伸手觸碰了一下,頓時又嚇得怔住,他的小腿竟然已經斷開,膝蓋骨已經跌得粉碎。
「沐謙……」蘇挽月看著他的傷處,眼淚立刻奔涌而出,「你……你的腿折斷了,你先不要動,我一定想辦法救你!」
她低頭從懷中取出最好的金創葯,將他的衣衫割開,然後將那些藥粉輕柔地灑在他血肉模糊的斷腿傷處。她低頭默默地為他敷藥,心裡既難過又疑惑,沐謙今天不是應該率領大軍與白瑩會合去寧州平叛嗎?他怎麼會來了落水村?怎麼會從絕壁上摔落下來?
沐謙的神智雖然不是很清醒,但眼神依舊很清亮,他看著蘇挽月低頭擦乾眼淚,附身下去為自己清理傷口,忍不住伸手過去,握住她披垂在左肩的一縷烏黑長發。
「你的腿已經止血了,還痛不痛?」蘇挽月將衣襟撕碎,替他將傷處簡單包紮了一下,抬起頭來。
「我不痛。」沐謙的氣息很微弱,「你沒事就好。」
蘇挽月看到他的情形,心裡暗自難過,忍不住問他說:「你怎麼會來這裡?」
沐謙並不回答她的話,他看看她如秋水般純凈的眼睛,嘆息了一聲,說道:「一切都是宿命,是我欠了阿緹雅的……」
蘇挽月轉身之際,發現自己的長發被他緊握在掌心,下意識地想推開他的手,但是她看到沐謙憔悴而迷離的目光,一時不忍心這麼做,於是順著他看自己的方向,跪坐在他身旁。
「上面發生了什麼事?能告訴我嗎?」她著急地抬頭看向崖頂,「你不會是一個人來落水村的吧?你的腿傷很嚴重,要立刻回城裡找大夫給你接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沐謙似乎並不在意腿傷,搖了搖頭說:「區區一雙腿,算得了什麼?只要你安然無恙……白鷹恨的人只是我而已,他不應該騙你跳下懸崖,阿緹雅已經為我白白犧牲了,你若是再為我枉死一次,我活在世間還有什麼意義?」
蘇挽月有些驚詫地問:「你見過白鷹了?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沐謙抬眸看著她,氣息雖然虛弱,但吐字很清晰地說:「蘇姑娘,我有話對你說,請你務必聽我說完。」
蘇挽月點了點頭,道:「你說。」
沐謙微合了一下眼睛,才緩緩開口道:「我第一次在沐府看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你不是阿緹雅,可是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我只要一看到你,就會想起她……我總覺得,你這次來到雲南,在我面前出現,是上天給我的另一次機會,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自己再像以前一樣錯過你。」
蘇挽月心裡漸漸有些明白,她試圖開口說話,卻被沐謙的手勢給制止了。
「白鷹說,沐府與羅婺部落的恩怨,必須用我的鮮血來償還,我並不怕死,也不怕受傷,當年阿緹雅跳下雪山懸崖,我沒有追隨她而去,這些年我沒有一天不後悔,我今日能夠僥倖不死,一定是她在天之靈在庇佑我。我最怕的事情……」他微微喘息了一下,「莫過於眼看著我心愛的人在我眼前死去。」
他說完了這些話,將憔悴的眼睛看著她,然後清清楚楚地說:「只要能夠破解白鷹的詛咒,讓你能夠平平安安活著,我就算是死,也心甘情願。」
蘇挽月頓時怔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遲疑著問:「你是為了救我,所以才從絕壁上跳下來的?」
沐謙眼神微動,帶著些許笑意說:「別說你不相信,只怕昆明城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相信,黔國公沐謙,竟然會為了一個女子放棄自己的生命。」
蘇挽月卻笑不出來,她默默地看著遍體鱗傷的沐謙和他唇角的微笑,心中情緒如同海浪般洶湧。
他明知道她不是阿緹雅,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跟隨著她跳下懸崖。
如果說此前她還可以假裝糊塗,將沐謙的這種情懷理解為對昔日未婚妻的懷念和情感轉移,但他此時此刻已經明確地告訴她,他這次縱身一跳,並不是為了阿緹雅,而是為了她。他本是一個很善於隱藏自己情緒的人,就像朱佑樘一樣,甚至比他埋藏得更深,深到她之前完全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如果不是這次偶遇白鷹,只怕她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他是個怎樣的男人,也不知道他對自己的心意。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好,可以是朝夕相對、耳鬢廝磨,也可以是天涯咫尺、兩地同心,但並不是每一對情侶都能夠為對方不惜代價、生死相隨,更何況她與他並不是情侶,她從來沒有給過他任何承諾。
沐謙嘆息了一聲,然後說:「你是不是覺得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
蘇挽月很誠實地點了點頭,輕聲說:「我只是覺得太意外。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你心中喜歡的人除了阿緹雅之外就是慕蝶,而她對你也很關心,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之間會有什麼。」
沐謙眼裡泛起一絲悵惘,說道:「我若是真心喜歡慕蝶,她早已是我的夫人了。你去神廟決鬥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遠遠超過了慕蝶。阿緹雅的死,讓我傷心了十年;如果失去慕蝶,我也會難過很久;但是如果失去你,我只會覺得生無可戀,不如和你一起死去。」
蘇挽月默默地看著雙腿重傷的沐謙,心頭泛著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她只覺得心亂如麻,沐謙對她的這份感情實在太過沉重而且離奇,她之前完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對他的這份痴情,她只是覺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