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捨身跳崖(1)

  蘇挽月在湖水的陰影里奮力潛遊了數十米,才伸出頭來。


  此時此刻,她孤身一人,又是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雲南邊境落水村,本來就是萬分兇險。她知道那些人都很精明,就算她的跳水身法再輕巧,也會激起水花,他們很快就會追過來,留給她逃走的時間並不多。


  她暗自盤算了一下,雖然她依稀記得來時的路,但若要動用馬車的話,必定會驚動他們的人,還有那些落水村的村民,然而單靠她自己走路,只怕走不了多遠。等到九色蜘蛛的藥性減輕,漁翁能自由活動的時候,她一定會被他們抓回去。


  游到東岸附近,蘇挽月順著岸邊一直往山頂上攀援,這邊根本沒有路,這是一座高山平湖,湖水幽靜,湖上有著成群休憩的水鳥,不遠處的山川混沌蒼蒼,綠樹倒影在湖水裡,夜色中是黑色的影子。


  蘇挽月一直往上攀爬,除了登上山頂,她沒有別的選擇了。她發現半山腰上有一座瑪尼堆,用大小不一的石頭和石板壘砌起來,下頭一般壓著鎮邪咒文或舍利子,上頭布著經幡。夜色中瑪尼堆最上頭堆著的那個牛頭骷髏骨,顯得有些怖人,令人望而生畏。


  她望著那個亂石堆,來不及去細細思酌,從旁邊繞了過去。四周都是黑壓壓的樹,風呼呼的吹,隨著她不斷行走,山間堆砌的大大小小的瑪尼堆越來越多,全都是五彩的經幡和奇形怪狀的造像。據說雲南當地有這樣的習俗,每逢吉日良辰,人們一邊煨桑,一邊往瑪尼堆上添加石子,並神聖地用額頭碰它,口中默誦祈禱詞,然後丟向石堆,每顆石子都凝結信徒們發自內心的祈願,天長地久,一座座瑪尼堆拔地而起,就會愈壘愈高。


  她匆忙走了一陣,又看到一個標誌性的瑪尼堆,上頭供奉著神像,五色經幡隨風飄動,她回頭望了一眼落水村,卻不敢有絲毫停歇,左側的石壁卻是越來越少了,群山也越來越低。山風漸漸大起來,在石壁上劃出呼呼的哨音。


  蘇挽月知道距離山頂已經不遠了,不禁暗自開心。


  她眼睛牢牢地盯住前方那片越來越深,也越來越開闊的藍色,當最後一堵崖壁像大幕一樣終於完全拉開,移到身後時,她終於看到了天邊第一縷明亮的朝霞和燦爛的晴空。


  絕壁上是天空,絕壁下是湖泊,一樣的湛藍,動人心魄。


  微風吹過,湖面波紋立刻隨風的走向呈現交響曲般的起伏韻律,斜射的日光把風影和雲影在湖面上幻為離奇的鏡像,據說雲南的湖泊都是女神的鏡子,女神每天都要用來映照容顏。


  蘇挽月站在懸崖絕頂,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心裡百感交集,她沒有想到自己千辛萬苦攀上了這座山頂,卻面臨著另一種絕境。


  一邊是湖水,一邊是懸崖。


  ——她該怎麼辦?如果走回頭路,必定是死路一條;但是如果不走回頭路,前面已經無路可走。


  她抬頭看向對面霧氣瀰漫的絕壁,頓時發現了一件不尋常的事。


  絕壁半山腰的另一側,似乎盤腿坐著一個人,那人背對著自己,看不清他的模樣,只隱約窺見他肩上披著一條深藍色的察哈瓦,那是典型的彝族服飾,顯得靜謐又神秘。


  兩堵懸崖峭壁之間相隔大約數十丈,山谷深不見底,霧靄蒼茫,如同張開大口的怪獸。


  蘇挽月退了幾步,她勉強穩住身形,望著那個人的背影,心裡只覺得驚訝:他是誰?這裡前後都沒有路,他是怎麼到對面的絕壁上的?就在她心生疑惑的時候,卻見那人雙臂猛地一揮,寬大的衣袖飛起,整個人如同一隻展翅的大鵬鳥一樣,向著她所站立的絕壁這邊直掠而來。


  他的身法非常快,腳下似乎踏著一根藤蔓,而藤蔓的另一端,恰好系在蘇挽月腳下不遠之處。


  她定睛低頭,立刻發現腳旁有一條顏色碧綠的小蛇,它就像一個繩套,一邊連接著那黑衣男子腳下的藤蔓,身體蜷縮成一團抱著崖壁上一塊堅硬的尖利岩石,將藤蔓牢牢地固定起來。


  ——碧蛇蠱!


  蘇挽月記得這條碧蛇,當時她和慕蝶落難被白瑩困在石牢內,慕蝶也採用過同樣的方法,才讓她從光滑無比的石牢里爬了出去。可惜的是,她與神廟武士在祭台比試的時候,慕蝶為了救她,犧牲了那條可愛的小碧蛇,它怎麼又出現了?


  她心裡詫異的時候,那黑衣人已經來到了眼前。


  「你是人嗎?」蘇挽月實在想不出該對著人說什麼,如果他是人,或許還能和他打上一架。


  黑衣人並沒有說話,他在峭壁上站定,依舊背對著蘇挽月,左臂緩緩伸展了下,將地上那條綠如翡翠的碧蛇收回手中,那小碧蛇很聽話,像是通人性一樣,乖順纏過他的手腕,再滑進袖口裡,順著他的手臂攀爬了上去。


  蘇挽月盯著他,說道:「這是碧蛇蠱吧?我的朋友也有一條。」


  「你見過的那條為雄,這條為雌,本是一對,它們勁能斷鋼,也能召喚毒物。」黑衣人開口的聲音有些奇怪,應該是聲帶受過傷,發出的聲音有些類似於機械,沒有一絲感情色彩,讓人有些不寒而慄。


  「難道你就是慕蝶的那位苗人朋友?」蘇挽月記得慕蝶說過,那條碧蛇是她一個朋友以前送給她的。


  「我不是苗人,我是彝族人。」那人拿了旁邊的拐杖,撐著地面邊起身邊回答蘇挽月。他的腿行動有些遲緩,臉上也戴著面具,整張臉被包裹在那一層遮蔽物中,完全看不清楚。


  「那你認識慕蝶嗎?」蘇挽月心裡已經不怕了,這個人能說漢語,看起來與慕蝶還是舊相識。


  「我半人半鬼許多年了,只怕她早已經忘了我。」黑衣人語氣生硬地答了一句。


  蘇挽月望著那人肩上深藍色的察哈瓦,估計他沒有說謊,好奇地追問說:「你既然是彝族人,應該在羅婺部落附近才對,為什麼會生活在這裡?」


  落水村一帶靠近雲南邊境,雖然是各族混居地,納西族、蒙古族和漢族都有,但並不是古代彝族的聚居地。


  黑衣人並不回答,他拄著那根用木枝削成、粗糙簡陋的拐杖,向著蘇挽月一步步走過來。他的腿有些瘸,拐杖一下一下敲擊著地面,依然用那種很機械的話語問蘇挽月說:「你見過的另外一條碧蛇,它還活著么?」


  蘇挽月搖搖頭,有些惋惜地說:「它不在了。我親眼見到它被人撕碎……我原本以為它是碎蛇,或許可以自己復原,但是再沒有在慕蝶那裡見過它,應該活不過來了。」


  碧蛇蠱雖然是一種很神秘的法術,但畢竟只是一種生物,並非可以永遠的死而復生。


  「若非它自己的意念分離身體,被人蠻力撕扯成幾半,自然是不能再活了。」黑衣人有些悲愴地說了一句,突然笑了起來,有氣無力地說,「果然是天意!是天意啊!」


  蘇挽月見他邊笑邊說,雖然語氣像是坦然接受,骨子裡卻有一種隱隱悲涼的感覺,即使隔著面具,也能想象得到他失望而傷心的神色,他那一雙深褐色的眸子,滿眼的華彩都像結滿了寒霜。他在寒冷的晨風中大笑,風吹過他的頭髮,她才驀然發現,他的頭髮已經花白了一大部分。


  「你說什麼天意?」蘇挽月聽著他機械的聲音,看著他傷殘的右腳,心裡有些憐憫他。


  「緣分已盡,就是天意。」黑衣人自顧自說著,大笑之中似乎帶著無聲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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