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九色蜘蛛(2)
「你不是不怕死么?」漁翁望著她,輕聲問了一句,他端坐在長椅上,那身黑色的長袍垂在地上,眼神比月光更深邃。
「死並不可怕,只是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還沒來得及去做,有些遺憾而已。」蘇挽月抬頭看了一眼房頂,這座花樓是沒有瓦片的,木板當瓦,上頭垂著明黃的經幡,她似乎想了一想,饒有興趣地接著問他,「我回去京城以後,你猜他們會怎麼對付我?砍頭還是下毒?」
漁翁冷冷地說:「也許是被燒死,或者活埋,剝皮放血也有可能。」
「聽上去好恐怖。」蘇挽月頓時出了一頭冷汗,剝皮放血?明朝這些人未免也太殘忍了吧?
「現在終於知道怕了?」漁翁看著蘇挽月望過來的眼神,「紅顏自古多薄命,要怪就怪你自己運氣不好。」
蘇挽月沒有說話,她看著半張臉浸在月色中、重新閉目養神的漁翁,心裡暗暗有些著急,又主動找了個話題說:「我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吧!」
漁翁皺了皺眉頭,並不搭理她。
蘇挽月看著他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胡亂猜測著說:「你對雲南這裡似乎很熟悉,難道你是雲南人?外面那幫哈尼族的人,都是你雇傭來的嗎?你是怎麼進入昆明城的?哪裡找來的這批人?你擔心一個人看不住我,怕我半途跑掉,所以找了那麼多幫手?」
她這些話,雖然純屬胡亂猜測,但絕不是無的放矢。
沿途一路她都在細心地觀察這個「漁翁」,試圖看出他的動機和來歷,她總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但除了他自己承認過的、在江畔那一次短暫交手,她確實想不出自己與他還有什麼交集。她總覺得他很奇特,似乎不僅僅是為了將她帶回京城討萬貴妃的賞金這麼簡單,他身後一定隱藏著什麼秘密。只要再給她多一些線索,她就能揣摩猜測出更多種可能,而後按著這些推斷下來的可能延伸到最後的真相。人們往往被事物的表象迷惑住雙眼,卻看不見它們的真實,若能抽繭剝絲,掩蓋在事物表面的東西,就煙消雲散了。
然而,漁翁一句話都不肯說,簡直讓她毫無辦法。
蘇挽月有些沮喪側過頭去,面對不熟悉的床、不熟悉的枕頭、不熟悉的人,她腦子一直很清醒。
月光溫柔灑落,她看著窗外的月色,心裡不知不覺想起了與Alexander.Su一起在酒店裡度過的那個夜晚。
過去那個時空的記憶里有很多片段,關於她自己,關於Alexander.Su,關於所有她所遇到過的人,她的腦子瞬間變得有些迷離,思緒一片混亂。她想起了外婆門前的那條小河,鄰居家愛趴在牆頭看自己洗臉的小男生,初中時那個很兇的班主任,還有愛揪自己辮子的同桌……她想起了許多許多有過交集的人,此時此刻都不知道在哪裡。
回到眼前,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朱佑樘、牟斌,藍梟,還有楊寧清和沐謙。她甚至想起了那些只與自己匆匆一面就擦肩而過的古代人,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了,一個接一個的畫面從腦海里閃過。
她想起了那個詭異的夜晚,當她身中花毒、喝下了羅婺部落的催情清酒之後,石屋之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朱佑樘事後絕口不提那天的情形,也不對她作任何解釋,但是,自從那晚之後,她至今都沒有看到過藍梟,也沒有得到過關於他的半點消息。
——藍梟去了哪裡呢?
她腦海里反覆縈繞著他那張俊美絕倫的臉,他寬肩窄腰的身形,還有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透露出來的那一種極致溫柔。
蘇挽月左思右想,翻來覆去,將頭對著圓木壘成的牆壁,身子蜷縮成一團擠在角落裡。
「你到底睡不睡?」漁翁看著蘇挽月反常的舉動,終於忍無可忍,在後頭冷冷問了一句。
「我當然不能睡。」蘇挽月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看著一臉迷茫、似乎有些心煩意亂的漁翁,狡黠地笑了笑說,「我必須等一個最好的時機!」
她的笑顏,在靜謐的月色中顯得有些詭異,更帶著幾分魅惑。
「你說什麼?」漁翁莫名其妙。
「還記得我喝過你的一口酒么?」她笑了笑,像一隻狡猾的狐狸。記得晚餐的時候,漁翁正在喝那個竹筒里的「咣當酒」,她拿竹管抿了一口,被嗆了幾下就還給了他,「在臨江酒樓,你手下想騙我喝酒,我沒有喝。今晚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似乎掉以輕心了,喝了我已經做過手腳的那碗酒。」
漁翁眼神一動,迅速出聲問:「你在酒里下了葯?」
蘇挽月眨了眨眼睛,笑容展開在她的臉上:「是毒藥。你現在應該動不了了吧。」
「你到底……」漁翁開口有些困難了,雖然思緒清明,但身體似乎逐漸僵木了,眼睜睜看著她站起身來,卻無法阻止她。
「你想問我,到底怎麼做的?」蘇挽月替漁翁問了自己一句,側頭瞟了一眼端坐的人,他的袍角被風輕輕吹起,上面滾邊的刺繡圖騰像是鮮活了起來,一時很靈動。
她抓緊機會走到了屋子中央的火塘邊,將被麻繩緊緊捆縛的雙手伸進了爐膛里。夜晚的爐火不是很旺,溫順舔舐著她手上的繩子,也慢慢焦灼著她的皮膚,等到繩子被燒斷的時候,她的手腕已經腫起了幾個很大的水泡,她皺了皺眉,從竹篾上細小的一段下來,將它們刺破。
「你……」漁翁看著她毫無猶豫地做著這一切,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人要獲得自由,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比起回到京城任人宰割,這點燒傷根本不算什麼。」蘇挽月走到毫無還手之力的漁翁面前,輕聲笑了笑,然後說,「你一定很奇怪,我是怎麼對你下毒的,對不對?」
漁翁一言不發,表示默認。
「你以為我在馬車上,吵著鬧著不准你關車門,真是想要看風景?」她蹲下身來,像變魔術一樣從衣袖裡取出一隻九色蜘蛛,「我一直在路上找它。當然,即使不是它,任何有毒的小動物也可以。」
漁翁望著蘇挽月的舉動,眼神裡帶著無限驚訝。
她衣袖裡爬出的,是雲南山間特有的一種九色蜘蛛,據說這種九色蜘蛛所織出的網如同九色霓裳、絢爛無比。但越漂亮的東西也越危險,這種九色蜘蛛身有劇毒,只要被它蟄一下,重則死亡,輕則僵木,她為什麼一點也不怕蜘蛛咬傷她自己?
「並不是我百毒不侵,我用手鐲上的銀針刺死了它。」蘇挽月將手腕上的金絲鐲亮給他看,「我師傅給我的東西真是很好用,你不肯靠近我,我的金鐲沒有用武之地,可惜九色蜘蛛沒有你那麼聰明。它沒有咬傷我,卻先被我的銀針毒昏了。我想要喝你的咣當酒,就是要混它的毒液進去!」
漁翁似乎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漸漸變得僵硬麻木,手指也不能動彈了。
「我不知道人喝了是什麼後果,」蘇挽月拍了拍手,站起身來,饒有興緻看著動彈不得的漁翁,「不過應該不至於毒死你,你頂多會神經麻痹幾個時辰。我要走了!」
「外面還有很多人……你跑不掉的。」他口齒已經有些不清,似乎是威脅,又似乎是警告。
「你是說你的那些隨從嗎?」她搖頭看著他,語氣很輕很輕,「我當然有我的辦法,你就不用替我擔心了。」
她的話有些蠱惑,神情十分頑皮可愛,像是讓人浮想聯翩的貓類,微微地弓著背、伸著爪子,眼睛像是能洞察一切。他一定做夢都想不到,她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她下藥。
漁翁似乎想說什麼,但是麻木僵直的感覺已經蔓延到了他的唇舌,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蘇挽月走到窗邊,探身出去看了看外面的情況。
月色寧靜籠罩著整個落水村,視野之內宛如一片銀色的海洋,不遠處湖面波光流轉,幽幽靜靜的樣子,似乎有種內斂的力量,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花樓附近,那些哈尼族男人緊緊地圍在四周,幾乎水泄不通。
她心中暗自思量了一下逃走的路線,側過頭來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漁翁,想了想,又從床上將那條花色錦被拖了下來,蓋在他的身上。
這個看似兇巴巴的男人,本是為了賞金來獵捕她,一路走來對她不算苛待,否則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逃出生天的機會。一床錦被,也算是報答他這兩日來的相待之誼。
「這次害你損失了六千兩黃金,對不起了!」蘇挽月給漁翁蓋好被子,得意地笑了笑,對他輕聲說了一句,然後走到靠近湖水的那一側窗戶,深吸了口氣,像一條靈活的魚兒一樣,悄無聲息地鑽了進去。
她在現代的時候,沒有別的興趣愛好,但游泳的功夫卻是從小就練起的,沒想到穿越到了古代之後竟然起了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