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酒後真言(2)
「這……太多了!」花娘有些驚慌失措,立刻縮回了手,不敢接銀子。
「拿著吧!」慕蝶將銀子遞給花娘,拉著蘇挽月疾步往外頭走。
蘇挽月連鮮花都顧不上拿,就被慕蝶拉著一路小跑,她喘了氣停下來,「你拉著我跑什麼?」
慕蝶掃了她一眼說:「我知道你是皇宮裡的人,身邊多的是錢,但也用不著在昆明拿銀子砸人吧?銅錢十枚,就能買到一大捧花!你拿那一大塊銀子,是想把人家的整間鋪子給買了不成?」
「我不知道這裡的行情啊!」蘇挽月忍不住吐了吐舌頭,難怪那個花娘驚慌失措,或許她以為慕蝶是帶著人來收購她的鋪子的。
「錢財不宜外露,莫非你不知道行走江湖的規矩么?還好是在昆明,若是別的地方你就危險了!」慕蝶搖搖頭,昆明民風淳樸,即使剛才蘇挽月冒冒失失「露了白」,應該還不至於引起貪財之人的覬覦,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蘇挽月回頭望了一眼,不遠之處,夕陽從西邊的碧雞坊照下來,雖沒有金碧交輝的美景,但仍然很美麗莊嚴,兩座投影射到東邊的街上,這是日落前最後一縷陽光,她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說:「我真的很喜歡這裡,可惜明天就要走了。」
「天下再好的風景,莫過於我們自己的家鄉。」慕蝶回過身看著蘇挽月的感嘆,笑著問她,「聽你說話不像是北方京城人氏,你家鄉在哪裡?」
「我的家鄉……」蘇挽月若有所思,被她一句話帶到了很遠的地方,越是良辰美景,越是觸景生情惹人悲懷。她的家鄉已經不止是地域的遼遠,而是時間的寬宏,不為人力所控制了。不像慕蝶,她生在這片美麗的地方,一生也在守護這裡,生於此、老於此,就算命運多舛,也能心有慰藉,不用受顛沛流離、時空輪轉之苦。
「你是不是不記得了?」慕蝶見了蘇挽月的表情,輕聲問了一句,聽說朝廷錦衣衛大多是孤兒,或許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記得,是江南。」蘇挽月朝著慕蝶笑了一下,語氣含糊地回答。
其實她所說的「江南」,是二十一世紀天朝的「江南六省」, 並不是明朝時候的江南,但大致範圍卻並沒有差多遠。
「江南是個好地方。」慕蝶並沒有再深問下去,她知道每個人都有不願談起的往事,「我和你明天就要分別,今晚能同我喝一場酒么?」
蘇挽月眼睛亮了亮,慕蝶喝酒的豪爽之風她早已見識過了,她的酒量看上去很好,她想起上次中花毒之後喝了「清酒」的後遺症,不禁有些膽怯地搖頭說:「我喝酒不行,頂多只能陪你喝一杯!」
慕蝶抬了手起來,豎了三根食指,搖了搖。
蘇挽月以為她說「三杯」,忙道:「三杯我會醉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獨龍族人喝酒,從來都是按碗算的,最少也是三碗起步,沒你們那麼文縐縐!」慕蝶看到蘇挽月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三碗?」蘇挽月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苦著臉說,「還是算了。」
「我嚇你的!你能喝多少算多少!我們去雲津橋酒肆,那裡有昆明最繁華的夜市,說不定比你們京城還熱鬧。」慕蝶很親昵地拽著她的手,大步流星往前走。
雲津橋邊的臨江酒樓此刻十分喧鬧,下面是潺潺流過的盤龍江,兩旁鱗次櫛比的店家和人群,上游有人在放河燈,形狀各具特色,星星點點的燈火混著漁船,很熱鬧溫馨。
「聽說應天府的秦淮河夫子廟很熱鬧,不知和這裡比怎麼樣?」慕蝶已經喝了好幾碗酒了,她早已聽過金陵秦淮河的大名,但從來沒去過,心裡隱約有些嚮往。
「一樣的熱鬧,但沒有這裡清凈。」蘇挽月哀嘆了一句,她也沒有去過古代的金陵南京,不知道明代的秦淮河和現代有什麼差別,只是想起了過去和同學們一起旅行的情形,心裡隱隱有點惆悵。
慕蝶左手端著大盞的酒碗,手上的紅藤條艷麗非凡,右手卻一直不動。
蘇挽月看了看慕蝶:「你的手怎麼樣了?」
慕蝶放了右手在桌上,伸直了胳膊,露了一小節木板出來,毫不在意努努嘴:「沒事,半個月後就能卸掉。」
蘇挽月仔細看了下她腫脹青紫、毫無血色的手背,再看看她被纏得像粽子一樣、固定在木板上的手腕,她想起下現代醫學關於骨科的各種常識,立刻提醒她說:「你那時候只是手骨斷了,其實還是可以長好的,但是你自己千萬不能大意,也不能太心急,如果骨頭長歪了,又要敲斷重長,會越來越脆。」
「好不了也沒關係,一隻手而已。」慕蝶笑了笑,立馬乾了一碗酒,重重放在了桌上,單手拿起酒罈來添滿,似乎根本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蘇挽月覺得慕蝶酒品很好,她從不逼別人喝酒,只是自己一碗接一碗不停地喝,每次都是一飲而盡。
「我酒量不好,你別怪我不給你面子。」蘇挽月笑了一下,拿起了酒杯,「我敬你這個好朋友,明日一別,只能有緣再見了!」
慕蝶見蘇挽月給自己進酒,她端了酒碗起來,舉到雙目齊平的地方,和蘇挽月手裡的白瓷酒杯碰了一下,兩人都幹了,蘇挽月完全不能喝酒,她立刻微微紅了臉,慕蝶卻仍是面不改色。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慕蝶忽然嘆了一句,「時間過得真快。」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感慨?」蘇挽月隱隱覺得她眼睛里有心事,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人。
「我十五歲的時候,在這個酒樓,相鄰的一個桌子上坐著的人,聽到他說這句話……就是那一晚,改變了我的一生。」慕蝶忽然說了一句,語氣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憶,也難怪,記憶早已經斑駁起來,但很驚訝,若是要回想,連邊角細節都能清晰記起來。
蘇挽月湊了上前一些,望著慕蝶眼裡的惆悵,試探著問:「那個人是黔國公嗎?」
慕蝶的眉頭忽然皺得很深,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徑自端了酒起來又喝了一碗。
那時候的沐謙是一個十三歲的清秀少年,記得她初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很和藹、很愛笑,和周圍的人熱情地打招呼,又笑著坐下。他的臉不像其他雲南人一般膚色黝黑,白白的,笑起來像是能把人融化一樣。因為那次遇見,她結識了他,將他當做自己值得信任的朋友,甚至連白鷹的事情,她也會第一時間向他求助。
然而,多年以前那些場景,現在留下的只是傷痛,每回想一次,胸口就疼一遍。
她捂著胸口,苦笑著說:「我喝多了酒,就會想起很多不開心的事,是不是有些自尋煩惱?」
蘇挽月拉住了她又想倒酒的舉動,說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你不要想著等下耍酒瘋啊,我可拉不住你!」
「你不會那麼狠心的。」慕蝶對著蘇挽月的威脅,無所謂地笑了笑,彷彿絲毫不放在心上。
「借酒消愁是一種壞習慣。」蘇挽月壓著那壇酒,沒有讓慕蝶去拎起來,「我們這次去月族的時候,將黔國公和阿緹雅的事情和他們說清楚了,或許以後他能夠放下這個心結。你和白瑩已經和好,你也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放下白鷹吧,其實你和黔國公很相配,你們倆可以在一起。」
「不可能的。」慕蝶眼睛忽然有些紅了,她猛地抬頭瞪著蘇挽月,「你不懂得他的心思……」
「有時候,幸福是要自己去爭取的。」蘇挽月隱約明白了慕蝶的顧慮,「你千萬不要覺得他是你的主子,對他表露感情會降低你的身份。感情本來就是一件很純粹的事,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與身份地位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慕蝶幽幽地嘆了口氣,望著她問:「那我問你,太子殿下也是你的主子,你如果真心喜歡他,敢當面告訴他么?」
蘇挽月看著慕蝶,眼裡帶著一縷微笑說:「如果真的是這樣,我當然不怕告訴他,不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任何人能夠讓我勇敢到這種地步。」
「算了,我從紋面的那天起,就沒有想過再嫁給別的男人。」慕蝶似乎是自己說給自己聽。
蘇挽月看著她青紋密布的臉,心想如果不是這些紋路,慕蝶一定更加美麗,試問天下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己有一副驚為天人的絕色容顏?尤其曾經有過無數崇拜和追逐者拜倒裙下、被無數男人追逐的慕蝶,能夠對自己下這樣的決心,足見她的心意有多麼堅定。
慕蝶似乎知道她的想法,毫不在意地說:「無論我紋沒紋面,是否衰老或破相,我一直都是我自己。別人所喜歡的那副皮囊,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如果他們有遺憾,就讓他們遺憾去吧,和我無關。」
蘇挽月聽著,心裡佩服慕蝶現在有這樣的心境,暗暗點了下頭。
「只有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才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麼。」慕蝶望了下外頭的盤龍江,眼神有些飄忽不定,「平常人們總會被外物蒙蔽了雙眼,被外人影響了抉擇。」
「那你可曾後悔過?」蘇挽月看著慕蝶堅毅又神秘的側臉問。
慕蝶微微回過頭,撐著手擱著下巴:「沒有。若是能夠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做。」
「你真的很讓我敬佩。」蘇挽月直直看著慕蝶的眼睛,似乎要從她破碎的眼底深深望下去,若是明明知道一件事或許會讓自己後悔,卻還是要那麼去做,只怕心底一定有非如此不可的強大理由。
「雖然未必有用,但是值得。」慕蝶輕輕說了句,像是用盡了所有氣力說出來的,眼神有些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