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雪山月族(2)
忽然,夜梟發覺後方有馬匹急沖而至,顧不得自己安危,情急之中叫道:「殿下速走……我們來斷後!」
說時遲,那時快,一匹棗紅色奔馬以凌空之勢躍過他們數匹駿馬,徑直落在朱佑樘的馬前,將他的去路生生截斷,馬上之人身穿短襟衣褲,頭纏插羽布巾,正是月族南長老宗御,他「噌」地一聲抽出長刀,響亮地大聲問道:「這位公子,難道想棄婚出逃嗎?」
朱佑樘被他擋住去路,不得不伸手勒住韁繩,冷峻的唇角微微上揚,聲音冷漠地說:「閣下為何擋路?」
他身後兩名侍衛迅速策馬近前,一左一右地護衛住他,其中一名侍衛橫劍擋在馬前,厲聲喝道:「這群不講理的化外南蠻子,居然膽敢對我家公子如此無禮!想必是活得不耐煩了!」
宗御並不惱怒,他細長的眼眸反覆掃過朱佑樘的面容,見他穿著一件玄色錦衣,外罩著一件開襟素色絲綉輕袍,筆挺而纖細的腰間圍系著一根嵌玉錦帶,他的五官深邃而富有立體感,鼻樑挺直、薄唇如削,面貌雖然俊美,眉眼間卻透著一種罕有的淡漠與高貴之色,令人望而生畏。
他打量完畢,眼中竟有一絲淡淡喜色,自言自語一般說道:「公子想必來自中原,不知道雲南月族習俗。今日乃是一年一度月族女兒選婿的『花朝』,凡入谷少年皆可自擇心儀月族姑娘為妻。今年更與往年不同,聖姑親自布置花房為小姐擇婿,公子既然有心派人摘下那朵『月夕花』,想必有意成為月族的乘龍快婿,為何奪花之後不留下成就姻緣,反而有意潛逃?」
朱佑樘聞言,低頭從衣袖中取出那朵色澤深藍、狀若百合、大如銀盤的六瓣花,故意問道:「你所說的月夕花,可是此物?」
宗御點頭應道:「沒錯,公子手中所拿的正是月夕花。此花惟我雲南月族土地可以種植,花香可保持一年不散,更是勝似天山雪蓮的靈丹妙藥,公子想必也是慕名而來採摘的吧?」
夜梟將追兵制服,他策馬靠近朱佑樘身邊,語氣陰森地對宗御說:「簡直一派胡言,即使是月夕花又怎樣?別說區區一朵花了,整個雲南疆域里的萬物子民,都是……」他略頓了一頓, 「……大明皇家的。縱然我家公子摘了你們一朵花,按價賠給你們就是了,哪有將此花當作婚約的道理?」
宗御搖了搖頭,目光懇切直視朱佑樘,緩聲道:「雲南月族雖是蠻夷,承蒙大明皇上恩澤,也受過教化。皇上收復苗疆時曾說過不改宗族習俗,月族每年舉行一次花朝會,也是皇上恩典准許。月夕花是月族聖姑訂婚擇婿的信物,更是無價之寶,我們只要這位公子今晚留宿小姐的花房一夜,不要銀兩金錢。」
朱佑樘沒想到他們月族有這樣的習俗,似乎大為不悅,簇緊雙眉不予回答。
宗御繼續說道:「月族婚俗向來如此,無論公子來自何方、是否娶妻,今夜迎娶小姐之後便可自由來去,我們決不阻攔。倘若公子過了今夜仍舊有眷戀之意,明年花朝之時可以前來探望,將來小姐若是誕育子女,亦只是月族後代而已,與公子無關。只要公子應允,明日一早我們就會放行,月夕花也可以交由公子帶走。」
那幾名侍衛都是東廠之人,他們聽說雲南月族有如此奇怪的婚俗,都十分驚訝,忍不住一起向朱佑樘看過去。
朱佑樘聽他說完這一席話,眉頭簇得更緊,薄唇微微上抿,淡然道:「若我不肯留下呢?」
宗御面帶無奈嘆息之色,回答說:「聖姑有令,務必將公子追回。我等雖然不願對公子動手,但是族規難違,不能因公子而壞了月族千年的規矩,公子若是不肯,只怕今日難以出谷!」
他言語之間,前方道路上果然升起一團團褐色濃煙,聞之嗆鼻欲嘔,眾人心知不妙迅速屏住呼吸。
宗御依舊和顏悅色地說:「公子不必擔憂,這些只是輕微的瘴氣,喝一盞清茶歇息一晚就會好。」
朱佑樘從袖中取出一顆丹藥置於口中,略帶慍色,屏息說道:「雖然朝廷有旨,不改雲南各族婚俗,並不是讓你們藉機迫婚,如此雕蟲小技就想脅迫我,只怕未必能如你們所願。」
宗御見他依然不肯,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客氣了!」他話音一落,手中長刀便如驚風駭浪般向他卷襲而來。
夜梟等人不敢怠慢,立刻紛紛引刀出鞘,向宗御圍攻上來,宗御雖然勇猛,無奈群攻之下顧此失彼,一招不慎時,左臂被夜梟的利劍劃開一道深及骨頭的傷口,鮮血頓時迸流不止。
朱佑樘見此情形,揮手讓夜梟退後,向宗御說:「我們不想殺你,你不如放棄追蹤,回去復命吧!」
宗御本是蠻夷硬漢,雖然受傷卻堅持不退,任憑左臂血如泉涌,咬牙堅持說道:「公子若不留下,我決不回去!公子一行固然手段高強,不過前面還有三位長老等候,即使我喪了命,公子的隨從等人也休想活過來!」
朱佑樘眼見他血染當場,眼眸中漸漸顯出憐憫之色。
一名東廠侍衛將長劍刺入宗御腰間,想將他掀下馬來,猛然聽見主人喝止道:「住手!」
宗御緩緩抬起頭來,一瞬不瞬地看向馬背上的朱佑樘,只覺他背影挺拔,面容在夕陽下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嚴之氣,一時說不出話。
朱佑樘將目光轉向蒼茫群山和澄澈如鏡的瀘沽湖水,淡然說道:「我們采你們月族的聖花,只是為了救一個人。至於你所說的婚約,我不可能答應你,我們也不殺你,你自己回去吧。」
宗御此時才看清,他手裡竟然一直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女,那少女一頭烏黑的青絲紮成馬尾辮,臉上泛著一種淡淡的奇異紅暈,五官清朗明麗,他只看了蘇挽月一眼,立刻怔住了,驚訝地說:「她是……她是……」
「她不是你們的阿緹雅。」朱佑樘冷淡而漠然,他端坐在馬背上,彷彿沒有聽見一般無動於衷。
宗御看了蘇挽月好半晌,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他努力掙扎著從地面上站起來,用未受傷的右手牽住朱佑樘的馬匹韁繩,一半哭臉一半笑臉地說:「阿緹雅,我的阿緹雅!……你,你回來了么?」
「放手。」夜梟冷冷地過來,將他的手挑開。
「這位公子,」宗御彷彿突然清醒過來,死死地抓著朱佑樘的馬匹韁繩,眼神既執著又凄涼,「我知道我打不過你們,也阻止不了你們將阿緹雅帶走,但是你們應該知道她現在很危險!她分明是中了妖花之毒,只有月夕花可以幫她解毒,如果你們都不懂得推血過宮的方法,只給她灌下花汁,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朱佑樘聽見他說出「妖花之毒」,似乎並不是信口開河,他頓時眼神一凜,問道:「你說什麼?」
「你們這樣匆忙帶走她,只會浪費了月夕花的效用,花毒遲早會複發。不如跟我回去,我會請聖姑幫忙醫治她。至於公子你,或走或留,明日一早悉聽尊便。」宗御說話之間,眼底隱約可見淚光,舐犢之情溢於言表,搖著頭說,「我知道她不是阿緹雅。但阿緹雅是我唯一的女兒,不管這位姑娘是不是阿緹雅,我一定不會害她。」
朱佑樘低頭看了一眼蘇挽月,心中略有猶豫。
夜梟低聲問:「殿下願意留在此地么?」
他沉吟片刻,重新拉緊了韁繩,對宗御說:「好,我答應你留在這裡一夜,但是你們一定要將她治好。」
宗御目不轉睛地看著蘇挽月,聲音濃重地說:「不消公子吩咐,我們必定會努力救她!我們已經失去了阿緹雅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