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誰是贏家(1)
蘇挽月與藍梟二人剛行到沐府前門,就被沐府的護院攔下了。
她正要說話,卻見一個銀紅色人影飛過來,正是沐府護院統領慕蝶。慕蝶身穿著一件粉紅色的長衫,肩上斜披著藍白黑三彩相間的粗布,頸項上戴著一大串藍色的琉璃珠,額發披散在臉頰兩側,露出了青灰色的臉頰紋身,卻映襯得五官更加美麗。
慕蝶看著他們,很客氣地說:「二位是要出府么?我安排幾名護院陪同吧!」
「不必了,我們只是在附近隨便走走。」蘇挽月一口拒絕,臉上帶著一縷笑容。
「蘇侍衛不熟悉這裡,還是派人跟著比較好,國公有令,務必保護各位的安全。」慕蝶的漢語說得非常流利,她隨即回過頭,用雲南土語向身後的幾名護院嘰里咕嚕說了幾句話。
這些話,蘇挽月當然一句也聽不懂。她看了看了藍梟,見他面無表情,料想他也是如聽天書。
幾名護院得到慕蝶的命令,立刻向他們圍攏過來,保持著兩米左右的距離。蘇挽月心裡暗想這不就是軟禁加監視嗎?但估計與慕蝶說不通,她也就懶得廢話,提腳出了沐府的大門。
昆明本是四季如春,正值二月,處處鳥語花香。
本來是逛街看風景的好時令,但無論是誰,身後被四個護院不緊不慢地盯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在街上,再好的風景也沒有心情欣賞了。蘇挽月覺得很不自在,不由得嘟起了嘴。
藍梟在她身側,輕輕地安慰她說:「你不是喜歡這裡的陽光么?只當沒有他們,只管曬你的太陽吧。」
「這麼一大群人跟著我,哪有心情曬太陽啊?」蘇挽月很不滿地嘀咕了一句,她眼珠轉了一轉,左顧右盼看了看那幾名護院,挑了一個看起來比較憨厚老實一些的護院,問他說,「請問一下,附近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
那名護院搖搖頭,示意他們不會說漢語。
蘇挽月立刻敗下陣來,表情沮喪地嘆了口氣。沐府這個慕蝶果然精明厲害,她故意找了幾個不懂漢語的人來跟著他們,想必是為了防止她從這些人口中套取情報。
「連語言都不通,跟著我們幹什麼啊!」她實在無可奈何,從街旁的小花圃里扯了一株香茅草,狠狠地將它扯成好幾段。
「你以為這裡是京城,有那麼多人懂得漢語?慕蝶是黔國公府的大管家,才懂得許多漢族文化。」藍梟見她一副鬱悶至極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
「他們喜歡跟著我,我偏不讓他們如願!」蘇挽月心中不爽,故意不走大路,看到小街小巷就往裡鑽,害得那些沐府護院一個個緊張兮兮地跟著,既不敢過分靠近,又怕一個不小心跟丟了。
雲南昆明的路自然不如京城寬敞,昆明多山,道路大都依山傍勢,每條路都有各自的特色,他們閑逛了一陣,蘇挽月發現前面有條巷子,非常狹窄,恐怕只能一人通過,兩邊都是高高的石牆。
「我們從這條巷子里穿過去啊!」她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笑嘻嘻地看著藍梟,用手指了指那條小巷。
藍梟神情泰然地向前看了看說:「這是昆明有名的一條街巷,民間戲稱『摸乳巷』,兩人錯身而過要踮腳再用力靠著牆才行,即便這樣,還是會碰到對方胸口。」
蘇挽月頓時廬山瀑布汗,沒想到那麼封建的明朝居然有這麼色情的地名,她望著藍梟吐了吐舌頭說:「這你都知道?學識好淵博!」
藍梟沒想到她竟然調侃自己,立刻威脅道:「你若是胡言亂語,我就抓著你進去,估計全昆明的男人都要搶著過這條巷子了!」
蘇挽月忍不住哈哈大笑,藍梟雖然這麼說,但是只要他們走進去,那些護院誰敢真的跟他們擠在一起?只要過了這條小巷,或許他們就可以順利甩掉這幫跟班了!
她正要低著頭一個人往巷子裡面沖,卻聽見耳邊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說:「蘇侍衛,前面路徑狹窄,您還是換個地方去玩吧!」
聽聲音,又是那個討厭的慕蝶。
蘇挽月回過頭來,不甘心地瞪了她一眼說:「慕統領今天這麼閑,原來一直跟著我們?」
「府中事情確實很多,但蘇侍衛的安全目前是最重要的。若是有什麼閃失,屬下無法對國公大人交代。」慕蝶答了一句,紋了圖騰的臉笑了下,她的牙齒很白,眼神清亮,「明眸皓齒」這四個字用來形容她一點也不過分,即使臉上那些沉澱了的青褐色素也沒能影響她的美貌。
「如果我堅持要從這裡過去呢?」蘇挽月心裡已經憋悶了很久,實在忍無可忍。
「聽說蘇侍衛出身於京城錦衣衛,想必武功了得。」慕蝶淡淡一笑,「雖然屬下身手未必能夠勝得過蘇侍衛,但主人有命,要我們保護蘇侍衛安全。所以假如您執意要從危險的地方經過,屬下也就不得不冒犯了。」
她說話之時,手指已按在腰間別著的一條皮鞭上。
「看樣子,你是想和我在這裡比試一場了?」蘇挽月漫不經心地微笑了一下,她並不怕慕蝶,也不怕她手裡的那條鞭子。
「蘇侍衛若是有意,屬下捨命奉陪。」慕蝶毫無畏懼之意,眼睛里閃爍著奇異的光芒,直勾勾地盯著蘇挽月。
藍梟在旁冷眼看了一陣,蘇挽月並不懂得雲南習俗,她剛才那句話只是隨口一說,但是對於自幼生長在雪山之下的獨龍族姑娘慕蝶來說,無異於正式的挑戰。在她們眼中,不接受對手挑戰的人便是眾人眼中的懦夫,慕蝶以為蘇挽月對自己下戰書,自然不甘示弱。
「二位就算是真心比武,也要換個地方打,這裡人來人往,不太方便吧?」他出言說了一句。
慕蝶立刻點了點頭,順手將腰間的鞭子抽了出來,沖著蘇挽月說:「蘇侍衛說個地方吧。」
蘇挽月見慕蝶這種架勢,料想今天不和她打一架是不行了,抬頭看了看遠處的一座小山丘,然後才說:「既然慕統領堅持要比,我也就捨命陪君子了,那邊地方開闊,我們不如去那邊山上?」
慕蝶點點頭,閃身歸隊和那四名護衛站在一起,然後拱了拱手說:「蘇侍衛請。」
藍梟和蘇挽月走到前面,他低聲提醒蘇挽月說:「你為什麼要答應同她比試?你若不想比,現在和她解釋一下,還來得及。」
蘇挽月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扭頭看了一眼路邊的花葉,語氣輕鬆地說:「比就比啦,怕什麼?」
「你知不知道,慕蝶在三江大地的名聲有多響?她手裡那根鞭子,不知打殘了多少人的腿。」藍梟似乎有些擔心。
「她要是真的能把我打成殘廢,也未必是壞事,我可以在雲南多休養幾年,不必回錦衣衛當差了!」她巧笑倩兮,將一株薄荷草放進嘴裡,感受著那種清涼的滋味,彷彿根本沒有將藍梟的話聽進去。
「就算你不想回京,也不必用這種苦肉計的法子。」藍梟忍不住搖了搖頭,「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
這句話,像是打到蘇挽月的七寸了,她歡快的神情立刻暗淡下來。
燦爛的陽光照在她臉上,因為光線強烈,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細密的光線在她明麗的臉頰上斑駁開來,把她的一張瓜子臉切割成半明半晦的兩半,她眨了眨眼睛,抿著唇沒說話。
藍梟彷彿看到了她明眸之中掠過一絲晶亮,立刻小心翼翼地道歉說:「對不起,我只是隨便說說。」
她聽出了他的愧疚之意,急忙抬頭說:「這件事跟你沒關係,你不用道歉。」
「年前我在東廠,聽過一些關於太子殿下的傳言。」藍梟似乎斟酌了很久,才溫柔地開口,「我能體會你的心境,其實錦衣衛和東廠本是同氣連枝,我們的身份都是皇家的奴才,他要我們做什麼,我們不能違抗,但你心中其實並不願意順從他的旨意,所以才會如此糾結和痛苦。」
蘇挽月聽他說完這番話,迅速抬起了眼睛。
藍梟的話雖然直白,但句句都是大實話,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理清楚的心思,居然被他描述得清清楚楚。確實如他所說,朱佑樘對她的感情源於主子對奴才的喜歡和佔有慾,他願意給予她真情、關懷、呵護甚至溺愛,或許這些對別的奴才來說是難得的賞賜和榮寵,但唯獨沒有——尊嚴。他是皇太子,早已習慣了居高臨下,即便是對自己喜歡的人,他的本能也會讓他俯視對方,所以她才會對他的感情如此抗拒,但這種抗拒並不是因為她不喜歡他,從某種程度上說,恰恰只是因為他們之間巨大的身份差異。
她忽然之間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忍不住拍著手說:「你這些話簡直太有道理了!」
「太子大婚之時,你有沒有傷心難過?」藍梟看著她問。
「沒有,」她認真想了想當時的情形,「他本來就應該娶她的啊!」
「若是真愛,一定會希望對方比自己過得好,哪怕自己不能夠陪在他身邊也一樣。」藍梟的這句話,彷彿是對蘇挽月說,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他的話意,蘇挽月完全懂得。藍梟想告訴她的是,真愛不是佔有和慾望,而是單純地希望那個人過得好,這種話此前牟斌也對她說過。他們也許都體會過愛一個人的味道,但迄今為止,她還沒有對任何人有過這種感覺。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並不是一個人就可以撐完整場的戀愛,單戀太苦,到最後只會迷失自己。
她微笑了一下,看著藍梟的眼睛說:「我若是愛上一個人,一定會讓他知道。他若是乾脆拒絕了我,我就說服自己忘記他;他若是也喜歡我,就要一心一意待我,要我看著他和別人卿卿我我還替他高興,這種事我可做不來。」
藍梟看著她臉上那抹笑,不由得嘆了口氣說:「你倒是瀟洒。不知道將來誰有這種福氣,能夠得到你的芳心?」
她沖著他做了個鬼臉,笑了笑說:「可能我喜歡的人根本不在這個世界里吧!」
藍梟聽著她的話,揚了揚頭說:「人生苦短,要求太高只會苦了你自己。」
她覺得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爽朗地笑出聲來,搖著頭說:「你錯了,我的要求其實一點也不高。」
藍梟深深吸了口氣,說:「你若是要求不高,太子殿下那樣的人物,難道還配不上你么?」
蘇挽月黑亮的眸子轉了一下,凝望著他說:「這件事跟相貌才華、身份地位一點關係都沒有,他越平凡越好,我想要的不過是個能夠和我一起哭、一起笑、喜悅共享、悲苦共擔的人。」
藍梟幽幽地說:「看來,太子殿下是真的不懂你。」
蘇挽月聽到這句話,心裡略微有點錯愕,這個藍梟雖然只是一個東廠殺手,但是他彷彿有「讀心術」,竟然能一眼看穿她的心事,將她和朱佑樘之間的關係看得如此清晰。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奇怪。
對你最好的人,未必是最懂你的人;給予你最多愛與呵護的人,他所給的未必是你想要的;反倒是貌似距離很遠的人,能夠一句話說到你的心坎里,或者一針見血地道破天機。
「你真人是什麼樣子?我能看看嗎?」她其實一直很好奇他本人是什麼樣子?在遇到「葉寧」和「牟斌」之前,她不知道原來世間真有「易容術」這種東西,可以讓一個人輕易地變成另外一個人。
藍梟猶豫了片刻,但在她殷切目光的注視下,他還是快速地伸手,在臉上揭下了一張東西,將自己的真面目呈現在她面前。
眼前之人,竟然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人。